这是说不过给气走了?
秦玉柔觉得自己还没发挥够自己的实力呢,
不过塔尔忽一走,众人也有些后怕,怕乌蒙一个不开心再次开战。秦丘更是直接开口:“娘娘且先坐下吧,妇道人家不该开口的。”
很好,她爹给了她第二次表演的机会。
不过在这次开口之前,她得先征得皇帝同意才行:“陛下,臣妾作为后妃不可干政,但是夜宴还没有结束,我可否能与众位亲朋好好聊一聊。”她一开始还用“臣妾”,如今又换成了“我”,是将自己的身态没有摆在嫔妃上。
李蕙月知道秦玉柔是在护着自己,但是她继续说下去恐怕是会招人责骂,毕竟打感情牌对这些大臣来说是远远不够的,这种事情即便出手阻止也无济于事。
她轻轻地朝秦玉柔摇了摇头。
其实听完秦玉柔的话,她已经有些隐隐后怕。身处异乡,很多事情本就身不由己,即便幸运地活了下去,若也不能阻止两国之间的纷争,那该有多么痛苦。
李珩摸了摸李蕙月的头,看向秦玉柔点了点头:“既然这里是夜宴而不是朝堂,安妃但说无妨。另外,诸位大臣请起。”
一些人听完不干了,觉得皇帝是偏袒安妃,比如林太后,在李珩的背后嘀咕这都是些妇人之仁,也有人觉得秦玉柔毕竟是秦相的女儿,难道还能翻了秦相的台不成?
秦玉柔得了应允,第一句便问道:“诸位臣工,这次西北打仗,我们是不是赢了?”
这还用说,赢了,要不然乌蒙连使臣都不会来。
“既然赢了,为什么我们要和亲,向来都是战败国俯首称臣,我们何必要自降身份?”
有些人忽然觉得有理,但人家是求娶,也没有说索要。
秦玉柔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读书少,只知道历史上,当大国将公主下嫁时候,是为了小国的发展,通过和亲来将大国的知识传递进去。刚在乌蒙使者在这里,我不好开口,他只是来求娶公主,我们便要给,我想问问诸位,是失掉了血性,还是朝乌蒙卑躬屈膝久了,成了习惯。”
众人刚从地上起身,忽觉得自己刚才跪得确实有些快,膝盖顿时有些疼。
德妃在一旁听着,其实她早就发现皇帝处境不妙,但是她的父亲和姑母既然发了话,她便不方便再说什么。秦玉柔这人平时话少,此时能说出这番言论,她也生了刮目相看之感。
秦玉柔作为一个现代人,对待和亲的看法其实很复杂。历史上也有通过联谊实现文化政治交流,促进民族融合发展的,但是让公主和亲来满足对方的优越感,得来的和平也是脆弱的。
一番激昂下来,她差点忘记自己不插手事端的规矩,但为时已晚,她爹第一个发起了诘难。
“那若如娘娘所说,我们不送长公主去和亲,届时乌蒙大军压境,该如何是好?”
英国公也在一旁附和:“安妃娘娘,您说的这些大家也明白,但是既然对方备了聘礼而来,还开了这个口,若是我们不答应,那议和如何能成?”
他的女儿今日不在,他可不想风头都让秦丘的女儿都给占了。
秦玉柔没怎么想好这该如何回答,但是她知道一点:“既然如今乌蒙来求和,便是说他们也没有整顿好,两边同时修整,为何我们要先败下阵来,低了头不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人家,我们恐惧开战,就是需要这个时间。”
秦丘叹了口气,他这女儿从小便天真,虽然说了那么几句有道理的话,但还是不够了解局势。
“娘娘有所不知,首先一点,乌蒙与大昭以西梁山为界,乌蒙一面气候湿润遍地牛羊,而我们的西北苦寒,耕作少,粮草靠长途跋涉地输送,往往前线打仗后方难以为继,需要筹备很久才能有这份底气硬碰硬;其二,大昭如今能上场作战的将领少之又少,一人战死,便无人堪用,所以就议和来说,我们要更急切些。”说这话的时候,秦丘也在看李珩的反应。
李珩站在高台上:“粮食不足,便要鼓励人口迁移,尤其是去年大量涌入冀州的流民,并利用去年打下来的城池耕种,至于兵器和将领……开春之后,朕会大开武试。”
秦丘冷笑:“陛下也知道开春才能开始,培养一个能上战场的将领需要两三年,若乌蒙今年冬天就要开战,又该如何?”
这个问题秦玉柔答不出来,关于领兵打仗一类的事情,确实是她想少了,可无论如何,就乌蒙这种奸诈之辈,一次答应了,便会蹬鼻子上脸,而且可能还出尔反尔。
不是也有公主和亲,人未出关,战争就爆发的先例,有些国家主打就是一个不要脸和恶心人。
此时的李珩环视下方,虽然已经让周寻递信出去,但是还未收到回复,而其他人又默不作声。
庄妃虽然有心,但其父兄在北边驻守,以防守和拱卫京师为主,调是不可的,她就算想声援一番,也难以开口。
“臣来战!”声音打大殿后方而来,浑厚有力。
众人一惊,今晚的骇人之语可真是一个接着一个,这次又是谁开口说话了,这朝堂之上难道还有可做将领的人才吗?
众人往后看去,瞧见一人穿着正四品官服,应是外面下着雪,他身上的官服颜色略深,整个人也比离京之时黑了一些。
见到尚昀青回来,他族里的叔父先是坐不住了:“昀青啊,你胡言乱语什么呢?”
刀剑无眼,尚昀青的父亲就是战死在沙场上,他们尚家人丁稀薄,要是再折一人,恐怕能把尚老爷子的命直接带走。
来人没有回应,只是端正跪下行礼:“臣尚昀青,奉旨调查黔南王一事,现已押解叛党归京,特来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珩要等的人终于等来了,松了口气。
“起来回话吧。”
“是。”尚昀青起身,没有管旁人的眼光,一板一眼先述职起来。
“臣此次查办黔南及湘南一代官员三十一人,入库七百九十万两白银的贪墨,收缴兵器一万四百余件,收编军队三万余人……”
他每说一个数,座上的官员们就震惊一分,但想来那黔南王本是要起兵造反的,存些银两和兵器也实属正常。而今这些银子,没入国库,倒是能解燃眉之急。
说完这些,尚昀青话锋一转:“臣祖父曾征战北丽国,臣父曾封为征远大将军,臣七岁精通兵法,十二岁便在西大营潜心学习三年,如今身居兵部侍郎一职,若陛下与公主需要,臣定领军西征,与西北王一同抵御乌蒙。”
这时候众人也反应过来,尚昀青说的不是空话,虽然他平时看起来不着调,但确实是出生在武学世家。
“有臣如青,是朕与大昭的福气,众爱卿,现在可还有异议?”
这回,从情理上,乌蒙不仁不义难以相与,从领兵上,有钱有人,若再坚持下去,反而显得他们有意迎合乌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又落在了秦丘、英国公和五王爷这曾经的三大辅臣身上。
要不然人人都说英国公是个墙头草呢,他一看自家外甥态度强硬,有理有据,当即来了句“臣无异议”。
众人虽没有等来秦丘的低头,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他们先发了声,秦丘才好就驴下坡。
“臣等没有异议。”
李珩终于嘴角扬起,一旁的李蕙月呆呆地看着尚昀青。
——
一番争论后,事情尘埃落定,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三五成群地离开,李炫喝了口闷酒后也往外走去。
他今日接待乌蒙使臣,私下与塔尔忽谈了比买卖,不过塔尔忽口气不小,说是想要蕙月长公主和亲,他一想,自家皇侄肯定会极力反对,但是若是群臣齐心协力倒也不是难事。
彼时他还担心和亲的事情由他来支持的话不利于他与李珩之间的关系,结果秦丘这老匹夫居然拖着病体来了,而且还自己扑上去,那他只需坐享其成就好。
现在这个结果是始料未及的,不只是他,估计其他人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安妃和尚昀青来。
林兆明瞧见他脸色难看,赶紧上来劝慰:“王爷啊,这件事情不是本官没尽力。”
“滚!”李炫气愤不已,结果刚走出去两步,便看见一群人拖住了秦丘。
“秦相!”
“不好了,秦相吐血了!”
秦玉柔也听见了这声嚎叫,赶紧凑了过去,难道是她终于把她爹气吐血了?
结果一过去,人已经晕倒,她赶紧去听探心跳和脉搏,着急得连话都说不清。
“太医,传太医!”她忙招呼真儿,又转头对周围的人说:“都散开些!”
这老秦怎么回事!
很快,李珩也闻讯过来,派人将秦丘抬到宴厅后面的侧殿中。
秦玉柔一路跟在后面,急道:“陛下,我刚才在殿上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早就看到他脸色不对,我还这样气他。”
刚开始秦丘劝他要将李蕙月推出去和亲的时候,李珩其实一点也不惊讶,以秦丘的性格和考量,这样做于他来说实在正常,但是他的女儿,这个平时龟龟缩缩的秦玉柔居然当场顶撞了他。
李珩猜测着秦玉柔的意图,里面或许有怕自己迁怒秦丘的原因,也有与李蕙月相处之后的关切之情,甚至还有对乌蒙使臣的不满之意,但不管怎样,她的开口,让自己在这场夜宴里总归不是孤立无援。
他牵起秦玉柔的手继续往前走:“他应该是急火攻心,你且先不要太过忧心。”
急火攻心不还是被气得嘛,闻言秦玉柔心中的担心一分都没有少,但是手被牵着,她倒是找到了些依仗——如果皇帝不肯尽心救她爹,她就在一旁边哭边求,直到救好为止。
很快秦丘被安置下,魏烛匆匆而来。
“安妃,你过来,你在那盯着,让魏太医如何看病?”李珩叹了口气,唤着紧紧守在一旁的秦玉柔。
秦玉柔着急地咬着指甲,见惯了她爹怼天怼地,这人一下虚弱下去,她看了难受得很。虽然生活在秦家这十几年,他这爹总是挂心着夺权和参政,但是当爹的温暖也是给了不少,还是他们秦家的顶梁柱,他可一定不能有事啊。
魏烛轻轻皱眉,探完一遍之后又探了两遍,三番下来,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才敢笃定地说道:“秦相身子发热,气短气虚,似乎有中毒之症。”
“中毒!”秦玉柔一下将指甲咬掉。
“可有大碍,能治吗?”她跑到魏烛面前:“魏太医您别吓我啊。”
魏烛点头:“娘娘先不要急,这毒不算深,有法子治。”
这个时候守在外面的秦川将秦丘早上中毒的事情说了出来,李珩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早上聚在一起竟是为了探病。
“秦相不想让大家恐慌,所以命臣等不要声张。”秦川看着还未苏醒的兄长,他在家中时就该劝住的,这最后也没能瞒住。
李珩点头,见魏烛起身:“如何?”
魏烛点头:“回禀陛下,臣试着先出一副药稳住,至于这毒……臣也是第一次见,需要回太医院同众位太医商讨一番才能彻底解了。”
秦玉柔趁着李珩和魏烛说话的空,过去看了眼秦丘,一边松了一口气,一边嘀咕着:老秦啊,之前就说不要为了皇帝太过卖力地工作,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吧,遭人下毒后生着病还得来夜宴上劝谏遭罪,何必呢。
从前秦丘也遭遇过不少暗杀和下毒,这权臣之路真是步步为营,不过这次是谁下这么黑的手,还专门挑在接待使团的节骨眼上?
秦玉柔重新回到李珩身边,旁敲侧击道:“陛下,臣妾觉得此事蹊跷,怎么好端端偏是这一天,您觉不觉得需要好好查一查?”
嘴上问得是需不需要,但是作为皇帝,重臣中毒,不查怎么能行?
李珩点头:“宣刑部侍郎来,另外秦相中毒一事,尔等皆不可声张,都记住了吗?”
所有人都应着“喏”。
乌蒙使团前来,若让宵小之徒知道一国丞相正在病中,恐生旁的心思,这也是秦丘瞒了一天的原因。
秦玉柔心想这皇帝大概也是懂她爹良苦用心的,老秦今晚劝谏和亲的事,皇帝大概是不会追究了。
接下来查案会涉及前朝的事情,她只好回避:“那劳烦陛下了,臣妾先去外面候着。”
外面还下着雪,李珩张了张口又闭上,这事也不能坏了规矩,于是秦玉柔走后,他让人去取件大氅来给她。
秦玉柔一出门便看到了屋檐下的李蕙月,她正在往手上哈着气,瞧样子是在等她。
“你……你爹怎么样了?”李蕙月没什么道谢的经验,就这开口一句她都琢磨了半天。
“人还没醒,需得等等看。”老秦毕竟是年纪大了,这又是发烧又是中毒的,看来得恢复好一阵子。
李蕙月讨厌秦丘,这老匹夫不仅总是跟她皇兄作对,在殿上的时候还集结人让她和亲,她从前可是在心里诅咒了成百上千次这老家伙不得好死的,但是一瞧见秦玉柔担心的脸,便决定先把往日的怨气放一放。
“你也不要太担心。”
说完这句,便到了要正式道谢的环节,她慢吞吞道:“今晚,多谢你了,我本来以为没有回旋余地了。”
看着这小姑娘这张道谢时别别扭扭的脸,她紧绷了一晚的心绪终于松开了。
“我也只是帮衬着,这件事情最终能成不在于我,而在于那边的人。”秦玉柔的目光朝李蕙月身后看去。
屋檐外的天地上下着大雪,一人着绛紫色官服,腰间佩戴着长流苏,手握漆黑的伞朝这边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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