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了一会,李蕙月这才开口:“我小时候就听他们说,我的那些皇姊们大多都去和亲了了,我就知道,我也会有这么一天。”
秦玉柔凑近了一点:“那是因为先帝时候大昭兵力弱,这次我们是打了胜仗,而且你皇兄不会舍得你去和亲的。”
李珩就这么一个亲生妹妹,娇养着长大,怎么可能愿意她去乌蒙那种地方磋磨。
李蕙月叹了口气:“我不想让皇兄为难,而且作为公主,我从小锦衣玉食,如果能用我一人的牺牲换取大昭安定,这是再好不过的,这些事理我清楚得很。”
“所以啊,我才平时爱吃吃,爱玩玩,不然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秦玉柔从来没有料到,那个嚣张跋扈的李蕙月,平常都在想这些。她原本以为她会伤心会不愿,但是什么都没有,她似乎在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李蕙月跳下池边,又去看秦玉柔:“既然你的病好了,能打牌了吗?”
秦玉柔伸出手,摸了摸李蕙月的头。
“喂,本公主的头是随便可以摸的吗?”
秦玉柔刚刚经历了顾晚秋的死,心里看着又坚强又傲娇的李蕙月,心里不免涌起悲凉,这也是个好女孩子啊。
“你皇兄说他也是这么摸你的,我好歹也算是你的皇嫂。”
李蕙月侧过脸去,秦玉柔才收回手来,跳下池边的时候抱住了她:“不要害怕,会有其他办法的,我大哥可是西北王,你和我一起相信他吧。”
李蕙月被抱得手足无措,却没有推开她。
两人这牌不过打了两局,严萍便差人进来说要给她梳妆打扮,她如今是妃位,也需参加国宴。
李蕙月就此告辞,走的时候,屋外面乌云密布,下一场雪像是马上就要来了。
秦玉柔来得很早,落座后她便开始在人群中搜索自家老秦的身影,看到老秦坐在席上与人谈笑风生,本想收回眼来,结果隐约觉得他唇色发白。
不会是生病了吧。
她吩咐了真儿一声,让御膳房将老秦的酒换成水,既然她给御膳房帮了这么大的忙,御膳房得给她个面子才是。
李炫和礼部的人领着塔尔忽等人进殿,殿内大昭的官员也纷纷看了过去,听说乌蒙人擅长饮酒,今晚可能是场恶战。
李炫入座后往秦丘那边看了一眼,秦丘正襟危坐,仿佛没事人一样,但是不是真的这样就不一定了。
宴会这才刚刚开始,他倒是要看看秦丘能撑到什么时候。
李珩穿着一袭玄色龙袍而来,身后的李蕙月扶着林太后,一坐下,大殿上也安静了下来。
他也朝秦丘看了过去,听说下朝后不少臣子聚集去了秦府,还称是探病,不知道打得什么盘算。但是有这老狐狸在,乌蒙应当也不会在城池论争上占到什么便宜。
宴会开始,塔尔忽虽是乌蒙的北丞相,但是该行的礼数都尽了,倒是让旁人挑不出错处来。
“昭皇您即位这些年来,大昭样貌都焕然一些了,某听说,这里面秦大将军的父亲出力最多,不知是哪位阁下啊?”
这话前半句像是在夸皇帝,但是听完后半句,朝堂上众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微妙。
李珩没料到这乌蒙使臣竟然会直接当面挑唆他与秦丘的关系,也想秦丘要怎么回答,因此他虽心下不悦,但他面上淡然:“秦相,塔尔忽丞相既然想结识你,你为何不介绍下自己。”
秦丘在杯中斟满酒,站了起来:“老夫秦丘不堪阁下大赞,吾皇年轻有为,仁厚礼贤,吾等只是尽职尽责而已。”
说完,一饮而尽。
唉?等等,怎么一点味道也没有,秦丘一抬眼,他的女儿正在给他比心。
这丫头,竟然在众目睽睽下给他换了酒,不过幸好是换了,不然这壶酒喝下去确实要加重那毒了。
酒过三巡之后,两边交换了些礼物,算是宾客尽欢,约定详细事宜由两边在这这几天里慢慢拟定。
就在众人以为这就可以了的时候,塔尔忽接下来的一句话,便让这场和谐的宴会变得局势复杂起来。
“这次我王派我等前来,还带来了丰厚的聘礼,愿迎娶尊贵的蕙月长公主。”
李蕙月和秦玉柔不知道,但是其他人都清楚,乌蒙王的儿子都上战场了,他能有多年轻,给李蕙月当爷爷都绰绰有余,竟然大言不惭地要娶一个未至二八的少女。
话音刚落,秦玉柔就满是担心地看向李蕙月,她低着头一言不发,而她一旁的李珩手上的杯子都有了裂痕。
“乌蒙王年几何了,朕好像记不清了。”李珩铁青着脸,颇具玩味地问道。
塔尔忽虽然脸上为难,但也毫不避讳:“我们的王正是骁勇的年纪。”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要说些什么,是妥协还是拒绝。
“骁勇?那可惜了,朕的皇妹喜欢文弱书生,不合适。”
秦玉柔松了口气,幸好他不是卖妹妹求荣华的,不然她会鄙视他一辈子。
李珩这话算是四两拨千斤,但塔尔忽哪里是个会退让的:“昭皇这意思,是不愿意与我们乌蒙结亲吗,还是看不上我们乌蒙王。我们前来是来议和的,难不成连这小小的请求都满足不了?”
小请求?秦玉柔见李珩已经松开了手上的杯子,不然那杯子可能已经当场四分五裂了。
“朕说了,朕的皇妹不喜欢,朕便不允。”
台下鸦雀无声,无人敢说话,就在此时,秦丘站了起来:“陛下,自古有秦晋之好,姻亲血脉,既是议和,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秦丘的意思很明确,现在西北还在恢复,若是两边和谈不成,不少人又要面临家园尽毁,流离失所。
听到这话,第一个坐不住的就是秦玉柔,因为她知道很快,就会有一众大臣站出来支持她爹。
果不其然,一声声“臣附议”在大殿上响起来。
偏偏五王爷和英国公等人也不开口,只冷冷看着,总之皇帝与丞相斗得再凶些,才是他们更想看到的。
塔尔忽坐着,又斟满酒,朝着秦丘敬酒:“还是秦相识大体,怪不得能送自己女儿进宫呢,听说安妃娘娘是大昭的宠妃吧,不知是哪一位啊?”
没有人回答他,只是李珩驳回了秦丘的请求:“先帝真是将你们的骨头养得都软了,朕说了,朕不允。”
他气得下巴抖动,但也知道,大昭虽然这次是胜了,但是西北军元气大损,若是让士兵们知道是因为自己不愿和亲而导致他们再上战场,恐怕也会有不少怨言。
但是,和亲能解决什么,他的那些皇姊皇妹,哪一个不是维持了两三年的和平后便香消玉殒,然后再战再和亲,乌蒙并不会因为和亲而止战。
但在朝臣们的心里,一年的休养生息也是万分珍贵的。
“还望圣上,以国事为重。”秦丘再谏,这回连英国公都跪下了。
看着一片跪下去的官员,秦玉柔的手在颤抖,不只是亲身体会到被人胁迫的感觉,更是担忧自己的父亲。
身为帝王的李珩如同一个无人在意的傀儡,承受着即将失去至亲的结果,若李蕙月真去和亲了,她相信秦家怕是再活不长了。
而在这时,一个人站了起来,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
李蕙月看着自己的皇兄,一字一句道:“皇妹愿意。”
第53章
“皇妹愿意。”
闻言, 大殿上跪着人纷纷抬起头来,看向高座上的华服少女。
李珩的目光有些呆滞,他有些不相信自己亲手养大的掌上明珠竟然会说出要以身犯险的话来, 李蕙月明明是一个在行宫里多走些路都会嫌脚痛的人。
跋山涉水去乌蒙?与亲人分开再无相见之日?还是入那个半截身子都进了土的老男人的后宫?
“蕙月,不要胡闹。”愤怒和不解让他的声音颤抖, 如何也喊不出来。
李蕙月看了看塔尔忽, 又看向李珩:“我没有胡闹,两国结亲是大事, 大昭与乌蒙交好,是两国百姓之福。”
此刻,连秦丘都有些动容。他清楚, 乌蒙使臣在夜宴这种场合提出和亲这种要求,就是逼着大昭拿出诚心来,若这一条都无法答应, 后面的和谈必然会举步维艰。
如果可以, 他也不想做出如此软弱的主张, 答应下来后无异于扬起乌蒙威风,灭大昭士气,但是却能给边关百姓和将士留足喘息。
更何况现在的大昭国库空虚,若是两国再对战,光是粮草和军饷就会压垮整个朝廷,更不用说新兵训练才刚刚半年,新的一批武器也还没有铸成,真要打起来, 胜算不过三成, 若是败了,汉人的江山就会拱手让人。
见皇帝在听完李蕙月的话后还在犹豫, 他必须要站出来:“陛下,您先是大昭的皇帝,再来才是长公主的皇兄,请您应允。”
“请您应允。”大殿上又是一阵整齐的高呼声。
秦玉柔咬着指甲,她爹就是太迂腐太直接了,这种话等乌蒙使臣走了,大家再坐在一起商量着说多好,来这一出,皇帝骑虎难下,还白让乌蒙那些人看了场戏。
皇帝若丢了皇妹还没了面子,这梁子只怕越结越大,这爹真的太难带了!
高台之上,林太后喝下了一杯热茶。她早就收到了林兆明传来的信,说五王爷想促成和亲这件事,作为两家结交的第一件事,她自然要办好。
不过这五王爷可真是沉得住气,到现在也一言不发,难道是想把自己从这件事情里摘出来?
不过作为后宫之主,也是时候了规劝了,她开口道:“皇帝,以大局为重。”
一时间,殿上的大臣跪下的臣子更多了,李炫这时才出列行礼。
见状已经无法挽回,李蕙月眼中含着泪,慢慢朝李珩俯首行了一礼。
“你……”李珩看着李蕙月,又看向殿上的大臣。
当他还在学着亲政的时候,也是如眼前这般的场景,若逢意见相左之事,他们便会跪求,虽无人敢说他做错了,但也没有人支持他。
他知道,在和亲议和这件事上,他若继续坚持下去,便真成了弃天下于不顾,只懂私情的昏庸皇帝。
再等一等,等一等,他现在不能松口。
李珩一甩手:“塔尔忽使臣,你先回吧,此事朕要与众臣子们商议一下才能做定夺。”
塔尔忽觉得戏也看得差不多了,一挑眉,站了起来行礼告辞。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因为目的没达到,他行得礼也十分草率。
塔尔忽最后又看了李珩一眼,他还以为秦钟远身后会是个怎样态度强硬的皇帝,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所言,只是个被丞相辅佐着还没长齐毛的小儿,倒让他有些失望。
不过大昭的这些人还是懂得识趣,这几十年来的性子变化不大,倒让他少了些担忧。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有人叫住了他。
“使臣且慢。”
他回过头来,看见一个明艳万分的女子,比皇帝身边的长公主美上许多。塔尔忽知道今晚能出席在这种场合的都是皇帝亲信之人,但一女子,叫住他未免不妥。
秦玉柔在开口前先看了一眼李珩和林太后,这两位估计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并没有开口阻拦。
再不出手就晚了,她得试图救一把老秦才行,她收回目光来,听见那塔尔忽问她是谁。
“使臣这么快就忘了,刚才您不是想结识本宫吗,刚刚被打了岔,本宫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怕以后没这个机会。您可记好,本宫便是安妃。”
塔尔忽颔首,这个娘娘倒是个积极的,真是什么样的爹能培养出什么样的女儿。
“娘娘如此容颜,怪不得能获昭皇如此荣宠。”
秦玉柔摇了摇头:“本宫叫住您只是想说,本宫的父亲送本宫入宫,可不是只是所谓的成姻亲之好,您可能不知道,本宫与陛下自小便结下缘分,可谓情投意合。”
一句话,不仅是反驳之前塔尔忽说她爹“结亲有所图”的话,也是为了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本宫认为,女子并不是交易的筹码,两国既然要议和,为的是百姓,而不是谁的后宫里多一人少一人。还是说,我们的蕙月长公主嫁过去后,乌蒙能保证永不犯我大昭?本宫觉得应该是做不到的吧。”
塔尔忽听得愈发有兴趣,但是旁的人听得是胆战心惊,尤其是秦丘,多次示意自己的女儿赶紧闭嘴不要说话。
塔尔忽看向李蕙月:“若蕙月长公主嫁入乌蒙,说不定日后的乌蒙王身上也流着大昭的血,岂不就成一家了。”
秦玉柔闻言笑了笑:“是本宫久居深宫不了解外面的事情,想问一下使臣,我大昭嫁入乌蒙已经有多少位公主了,如今还活着几位,又有几位育有子嗣啊?”
此言一出,不只是塔尔忽面上怔住,连殿上那些大臣也开始嘀咕起来。
是啊,先帝嫁了那么多公主过去,她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一个大臣小声说:“先帝在位的时候和孝公主似乎去世后接回来埋葬了,谥号‘敏实’,后来我没再听说。”
“之前的安硕公主和亲的第三年,乌蒙就在冬日跨河挑衅,当时那一仗还打了一年多,后来传话回来说,安硕公主撺掇王子争乱,已经被施以律法。”
“这么说来……”
秦玉柔刚开始说话的时候,李珩被那句“两情相悦”惊讶到,不知她所言为何,继续听下去才知晓她的意图——让大臣们看清乌蒙的嘴脸。
塔尔忽看着开始变得乱糟糟的大殿,知道自己再待下去无益,朝李珩拱手道:“昭皇,某舟车劳顿,想先行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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