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阁中,秋千上布满尘土。
秦玉柔靠在窗边,顾晚秋头七过后,阿茉将她生前嘱咐的东西交给了秦玉柔,秦玉柔问了她的去处,阿茉说皇帝放她出宫了。
对于一个陪嫁丫鬟来说,换个主子恐难善终,皇帝这样做是保全了她。
阿茉送来的东西里有顾晚秋之前说的虎头鞋,男娃女娃的都有,还有一个极为可爱的兔娃娃。
之前她称赞顾晚秋手巧,问她能不能做出娃娃来,如今竟真的做了出来,只是那尾巴上的线还没收。
除夕她去看望顾晚秋的时候,看见她手边的筐子中正是这块布料。
“都病成那样了……”秦玉柔一想起来,泪不禁又流了下来。
李珩进门的时候便看见秦玉柔眼睛红红的,也瞧见了她桌上摆着的虎头鞋,拿到手上看起来。
“贤妃做的?”
秦玉柔点点头:“我没有告诉姐姐我那是假的,她便做了这些。”
这样想来,她瞒着顾晚秋的事情可是在太多了,顾晚秋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但她呢?
“她有心了。”李珩轻轻放下没有手心大的鞋子,又看见了一只尾巴耷拉着的兔子。
“你说是你的眼红,还是这兔子的眼红?”李珩将兔子怼到秦玉柔面前:“贤妃若是知道你天天以泪洗面,地下也难安。”
秦玉柔抱过兔子:“陛下您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李珩拿出一块帕子递给秦玉柔:“可你当初也是这样安慰朕的。”
秦玉柔接过帕子擦去眼角的泪痕,终于想起自己醉酒那日说的话来,人是自己抱上去的,也是自己安慰的,但后来,是李珩抱着她睡。
皇帝又占她便宜!
李珩看着她发呆,忙把手伸到她额头上,便瞧见那含光的眸子打着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烧着。”他收回手来,让真儿去喊魏烛,怎么都快十日了,人还没好。
“心病还需心药治,娘娘早日放下,便能早日好。”
魏烛走后,李珩心想,她如此性情,往后在宫中可如何自处,毕竟宫中让人伤心难过的事情实在太多。
不知不觉的,他的手摸上了秦玉柔的头,惹得秦玉柔有些不敢动,用眼神问他在做什么。
“摸蕙月习惯了。”李珩这才收回手来,但心中仍然忧虑,“你这样子,太让人担心。”
或许是有人陪着的缘故,晚膳时候秦玉柔的食欲好了不少,但比起从前来,不足一半。
她本想放下筷子,结果李珩夹着一块红烧肉放进她的碗里。
“你若是瘦了,朕没办法和贤妃交代。”
皇帝夹的菜,她不敢不吃,只是吃下去后闷闷道:“贤妃姐姐都在我梦里呢,我自个儿跟她交代。”
李珩笑了笑,又夹了块莴笋放进她碗中,秦玉柔又拾起筷子吃了。然后他又试了试萝卜,入冬后萝卜多入菜,但是他几次都发现秦玉柔并不喜吃。
果然,秦玉柔这次去夹菜的时候便犹豫许多,吃的时候也是一副勉强的表情。
他一下子涌起了夹菜的乐趣,但秦玉柔赶紧制止了他:“臣妾自己吃就好。”
她端起茶来咽下去一大口,企图冲淡嘴里的萝卜味,又快速咽下一块醋芹,这才舒服了许多。
李珩见她又慢腾腾吃了几口,想着身体烧着也不宜吃太多,他便放下了筷子,示意高鸿可以撤下去了。
因病着,秦玉柔早早便打起哈欠,不一会便倚着床栏睡着了。
李珩走过去轻轻晃了晃她,见她惺忪地睁开眼。
“陛下,臣妾想睡了,可好?”
李珩点头:“你从前病着,朕何时管过你几时睡?困了便去躺好。”
“可那是白天。”秦玉柔摇晃着站起来。
白天不用沐浴,她现在身子疲得很,不想沐浴,虽前两日洗过,但皇帝那洁癖肯定难以容忍她。而且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皇帝居然在她发热的时候还待在这里。
李珩问道:“白日黑夜有何不同,还是说你得熄了烛才能睡着?”
秦玉柔摆手:“臣妾病着,您还要留宿?”
李珩这才听出她的意图来,原来是赶他走的:“你那病是急火攻心,又不是风寒,传染不了朕。”
秦玉柔一想,太医说的确实是这样,是她自己愁思过重,病才迟迟不好,可她还是不想沐浴。
李珩再次见到秦玉柔呆住了,摇了摇头后轻轻扣了下床栏道:“有什么话这么难以启齿,难不成……肚子痛?”
肚子痛是指葵水吧,秦玉柔想起那回来,自己好像也没有沐浴,不禁对“皇帝洁癖”四个字画上了问号。
“臣妾,可以不沐浴吗?”她深吸一口气后问道。
李珩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便说她既病着,着凉对身体无益,不沐浴并无不可。
秦玉柔这下大概明白了,皇帝不是有洁癖,而是在一开始的时候,也不喜欢她的靠近罢了。
果然这关系好坏还是得处出来啊。
秦玉柔简单洗漱完后躺在了床上,虽人困着,但却没能睡着,一直到李珩沐浴完还是醒着。
“怎么了,不是说困吗?”这回轮到秦玉柔看李珩缴发,他坐在床尾,没叫人来服侍。
从她这个角度看,能看到那发梢的水珠顺着脖颈没入锁骨里。
她慌慌脑袋,没人跟她说过,发烧会变得好色啊。
秦玉柔闭上眼睛:“臣妾这就睡。”
李珩从书架上寻了本书,回到床边的时候见秦玉柔已经睡熟了,便小心了些上床。这也算是一种很新的体验了,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挺顾念这女人的,甚至成了一种自觉。
他习惯一边看书一边等着头发彻底干,但是一翻开这本《昆仑山游记》,他便发现自己被书皮蒙骗了。
因为这书本在翻过两页后,开头便是一句:大师兄他决定修无情道这件事,小师妹是极力反对的,央求了七天七夜。
他看了看一旁熟睡的秦玉柔,想着一来一去会吵醒她,最后还是选择继续看了下去。
第52章
二更天, 李珩合上了手上的书,深呼一口气,若他手中有把刀的话, 他真想立刻刺进这大师兄体内。
书中的大师兄在得知小师妹是自己的心魔后,曾几度想要将她斩杀在剑下, 发现自己动不了手后便想要将她关进万鬼窟。
万鬼窟, 顾名思义,里面集合了各种魑魅魍魉, 让小师妹险些丧命,若不是她心智坚定,早就被万鬼侵蚀。
可笑的是后来, 那大师兄命悬一线,小师妹竟拿出自己的金丹去救他,甚至不惜用一半的寿命阻止入魔后的大师兄屠杀师门。
凭什么小师妹要如此牺牲, 为了大师兄曾经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还那似是而非的喜欢?
凭什么……李珩也问起自己来。
他的拳头渐渐松开, 看向在一旁安静睡着的秦玉柔。
自己不也是一样的, 一边想对付秦家,一边还心悦于她,难道还要她像书中的小师妹一样夹在秦家和自己之间牺牲吗?
顾晚秋劝他要把所想向秦玉柔讲出来,但他觉得现在的自己似乎开不了口。
自己能因为她放弃对付秦家吗,那先太子的死,柳家的牺牲,又算什么?
李珩整理了下秦玉柔身上的被子,将蜡烛熄灭。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 自己的那份情感也会让她在未来痛苦。
“晚安。”他还是忍不住喃喃道, 至少现在,他很庆幸自己还没有抓住秦丘的致命把柄。
——
天宫不作美, 乌蒙使者进入华京这日,天一会儿下雨一会儿下雪,不少人觉得这不是什么好预兆。
为彰显大昭实力,五王爷李炫带领着礼部、鸿胪寺并华京的官员足有百人在城门外等待。
礼部上书林兆明是林太后的哥哥,将一杯热茶递给李炫,看着白茫茫的城外,他手指都快冻僵了,不免抱怨道:“驿馆距城门不过十里地,就算是落了雪也不该如此慢,这乌蒙怕是在故意刁难。”
五王爷将茶杯递回给林兆明,那桃花眼下一双眸子带着笑:“这原本是秦相的活,你们匆匆喊本王来,可是秦相那出了什么事?”
林兆明用杯子的余热暖着手:“秦相能有什么事,就是年纪大了,下了朝后人受不住了。”
他虽这样说着,但身后的礼部侍郎却有其他的见解:“乌蒙派了他们的北丞相塔尔忽来,去年秦钟远在战场上杀死的那个皇子是他的女婿,臣瞧这回,怕是秦相不敢来。”
林兆明也附和道:“您来更好,能代表大昭的皇家威仪。”
他们林家与秦家已经是水火不容,皇子又还没有着落,几年前就有意向李炫靠拢,但李炫一直瞧不上林家,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如此,林兆明也只能一直奉承着,心里盼着林家何时能再出个皇后。
又过了半个时辰,雪野上终于出现了几个黑点,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也看清了前面那一排银盔战马,纷纷干咽起来,又看那战马上的将士,各个人高马大,心底忍不住紧张,毕竟在几十年的抗衡中,大昭唯有那么几回能战胜乌蒙,谁也说不好里面有没有运气。
——
秦府中,小厮端着药匆匆走到秦丘面前,秦川进门后摇了摇头:“哥,昨夜那大夫尸体都凉透了。”
跟随秦家的几个官员也都在场,闻言纷纷猜测起是谁下的手来,竟趁着秦丘生病,在药里下毒。
秦丘想起来也是有些后怕,好在早年秦玉柔让他遍寻名医研制出的解药丸他也有常常服用,这次吞了这些毒,才没有直接身亡。但也因为治疗,他今日没能亲自去迎接乌蒙使臣。
“八成是和乌蒙有关系,不然怎么会如此凑巧?”
众人纷纷附和,但也有人猜想和五王爷有关,不管怎么说,秦丘抱恙,五王爷便成了迎接乌蒙使臣的最佳人选,依照他那贪财的性子,指不定是想私下同乌蒙谈些生意。
李炫不会卖国,但是除此之外的事情,他大概什么都干。
而在议和的档口上,秦丘中毒的事情不能声张。要知道,当年秦丘辅佐年仅十二岁的承世帝登基后,用着铁血手腕好不容易让周边的国家有所收敛,如今在臣民心中,他也像是定海神针一样,若他倒下了,不少人会惶恐不安。
“乌蒙使团那边应该入住驿站了,有什么消息?”秦丘脸色虽然白了些,但好在精神尚可。
有官员出列:“回相爷,他们没有带女眷来,应当是不会走和亲的路子。”
众人在之前就想过这种可能,毕竟承世帝如今正好的年华,乌蒙可能会派公主和亲以缔结两国之好。这乌蒙的和亲公主在几十年前也出现过,虽阻止了她生育,但是阻止不了其扰乱后宫前朝,是一大祸患。
如今乌蒙没有存和亲的念头,这倒让他们少了桩糟心的事。
又有官员上报:“带领使团的人与之前上报的一样,是塔尔忽,另外文臣三人,这三人倒都是主和派,有名头的武将五人,其余那些人探子也没挖出有用的消息来。”
左右人没见到,他们此前对这些消息收集得也不够,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秦丘咳嗽了两声,风寒并着毒发,他若再不去歇一歇,怕是会耽误今晚的夜宴。
休息前他嘱咐道:“旁得事情宴会上再看情况吧,你们也别都在这里守着了,递折子先去宫里盯着,再派人注意着些驿馆,别让想破坏议和的人有机可乘。”
大昭如今周围有实力的邻国也有四五个,华京城中不乏其他国家的探子,不想议和成功的大有人在。
众人领了命下去。
——
因着乌蒙使团入京,御膳房忙得不可开交,但越是忙越是出乱子。
“安妃娘娘,安妃娘娘在吗?”谭林边喊着边走进来。
“谭总管怎么了?”秦玉柔听见声音后走了出来。
谭林抹着头上的汗:“是夜宴上的菜出了问题,安妃娘娘跟属下去一趟御膳房可好?”
既然是国宴,秦玉柔自然不会推辞,听说他们要做“三不沾”,但几次三番都不成型。
“今晚宴请你们要做这道菜?”她匆匆往周围一看,瞧见御膳房这次是照着万寿宴的规格准备的菜色,不免一惊。
如今国库空虚,太后和皇帝的诞辰都那般节俭,竟然要为了个战败国准备这些好吃的,她想想都觉得心痛。
但木已成舟,好些菜已经做到一半,秦玉柔就算觉得这事膈应,但清楚这都是上面的人颔首过的,她开口也没什么用。
帮完御膳房,秦玉柔在回去的路上碰到李蕙月,她坐在还在结冰的莲花池边,身边的宫女一个个低着头。
秦玉柔瞧得出来她神情不对,猜想大概又是同禧嫔闹了矛盾,但一抬步子,忽然想起今日乌蒙使团要来,她可能是为此在担心。
“蕙月。”两人打牌熟悉了后,秦玉柔便开始这样喊她。
李蕙月一抬头,看见秦玉柔走了过来,有些不想理人:“你的病好了?”
秦玉柔“嗯”了一声后坐到她身边,用手指敲了敲结冰的池面,早上下了场雪,明明是午后,一点暖和都没感受到。
“刚在做什么,总不能是看鱼吧。”
李蕙月手上拿着把石子,敲着冰面:“你怎么这么吵。”
秦玉柔笑道:“你和你皇兄真像,他也嫌我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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