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真一个眼神瞟过来,孙头头做了个鬼脸,习惯性又舔手指头去捻纸,然后立刻呸呸呸:“妈呀,又忘了,再吃下去你们扫墓的时候拜的就是我了。”任天真冷笑:“那你赶快多吃一点儿。”
师承班楼里灯火通明。
大家都试穿着宋灵兰定制的汉服,女生都穿起医裙。孙头头光着大腿套着裙子,翻身上桌,一脚踩在小板凳上,裙摆大岔开,露出大半条光腿。同学们都瞄着她偷笑。孙头头视而不见,专心刷抖音。彭十堰扑通一声跪在头头脚下,把孙头头吓一跳:“行这么大礼干什么?我还没死呢!”彭十堰笑得歪屁股坐下:“头头,我看见这条腿,修长匀称健美,立马拜倒在石榴裙下。”孙头头有些美不自胜,把腿跷到自己面前端详起来:“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我腿这么好看!好看到要下跪!”彭十堰腾地站起来:“不过配上你这张脸呢……”孙头头赶紧摸脸:“怎么样?怎么样?”任天真忽然冲过来:“嗯,就差点腿毛了。”说完特别调皮地一挤眼。全班哄堂大笑。
孙头头恼羞成怒,跳下桌子扑上去就给了任天真一个十字锁喉。任天真反手一扣孙头头的手腕,孙头头被扣住手腕了就脚下绊任天真,任天真不留神被绊住了,一个大劈叉,居然稳稳落地,但把孙头头的手倒扣回来,孙头头不得不弯成个花篮,孙头头还想揍任天真,倒踢脚想踢任天真的头。彭十堰:“头哥,你走光了走光了!我看见了你的大裤衩!”全班再次哄堂大笑。
宋灵兰从楼上下来:“像什么样子!”全班立刻毕恭毕敬,却见任天真孙头头保持着造型。宋灵兰走到二人面前:“上课看样子耗不光你们的精力是吧,你俩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到一个钟头不许起来!”孙头头立刻放开任天真,威胁性地比了比拳头,然后冲宋灵兰喊:“这不公平!我弯腰他坐着,这一个小时肯定我累!”说罢孙头头把一只脚踏在任天真大腿上不许他起来。宋灵兰:“你俩,都靠墙蹲着去。你放开脚!”孙头头撒开脚,非常不高兴:“哼!你就偏袒你儿子。”宋灵兰:“他是我儿子,我了解他,你要是不招惹他,他根本不会跟你动这个手。他小时候的武术老师是全国冠军你知道吗?他要是不让着你,你骨头都折了!都墙边蹲着去。”孙头头和任天真在墙边扎马步。
宋灵兰环视全班:“衣服都还合身吗?”孙头头立刻蹲着举手。宋灵兰:“怎么了?码号不对还是衣服质量有问题?”孙头头一指任天真他们:“款式有问题。”孙头头继续道,“我要换他们那样的裤子。”宋灵兰:“为什么?”孙头头:“我不想穿这个戏服。”宋灵兰:“礼服肯定比平时穿的衣服要拘束一点,但是节日庆典和重要的日子就是要穿礼服,这就是礼。你不舒服,是因为你不拘于礼。你看有几个女孩像你这样叉巴着腿坐,上蹿下跳的?你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就不会觉得难受不方便了。”孙头头:“我的妈呀,你干脆把我捆起来好了。”任天真冲身边的孙头头轻声嘀咕:“需要吗?我有攀登绳,很结实。”孙头头瞪他:“找机会再打!看谁骨折!”彭十堰:“宋老师,我觉得让头头穿裙子实在是难为她……”
孙头头:“哎对!班长说得对!”彭十堰:“不如……扫墓她别去了吧!”孙头头:“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春游,别说穿裙子,踩高跷我都可以!”说罢孙头头站起来高抬腿,宋灵兰一眼看到她光着的大腿:“头头,你不冷吗?”孙头头:“不冷啊。”宋灵兰:“你啊,这叫无知无觉,倒春寒都不知道冷?”孙头头:“那别的女生冬天穿裙子怎么办?”女同学们纷纷撩起一点裙摆,露出了各式各样的打底裤或者加绒连裤袜。孙头头惊叹:“还有这种好东西?人类第八大奇迹啊!”宋灵兰:“算了算了,指望你自己是不行了,我给你买条新的。”孙头头:“还是我侄媳妇儿好。”“大家衣服都没有问题的话这两天就抓紧洗一洗,清明我们就穿这个。好了,散了吧,早点睡。”宋灵兰突然回头嘱咐孙头头,“对了头头,我们扫墓还要带些菜做供品,包括青团,都是要自己做的,你这两天记得把食材准备起来。”孙头头哀号:“我不要过节了!”
清明,小雨微微。
任新正、吴善道和宋灵兰站在一旁的台阶上。学生们叽叽喳喳往任新正租来的依维柯上拿东西。孙头头刚把一堆祭品搬上车,往楼里跑,裙摆裹在腿上,她直接把裙摆掀起来在腰上打了个结。宋灵兰刚要阻止,发现她裙子里面穿的还是收脚运动裤,只是把裤脚往上缩了缩。宋灵兰:“给你买的打底裤呢?”孙头头摆摆手:“那个也太紧了吧,看着好像娘们儿!我不要穿!”继续穿着运动裤跑上跑下。
宋灵兰无奈摇头:“你们也看到了,这娃,我教不了,善道你来教吧!”吴善道笑道:“这我可不敢说她,她可是我师叔。”任新正:“慢慢来,教五百年总教得会了。”宋灵兰:“我怕我活不了那么久。”任新正:“唐僧能把猴子,最终带成行者,我们只是把个假小子带回丫头,难度小多了。”宋灵兰:“你以前对学生不晓得多么严厉,学生在你面前都怕到发抖,怎么忽然对头头如此偏袒爱护没有原则?”任新正一笑而过。宋灵兰咳嗽了几声。吴善道:“感冒了?”任新正:“喝杯扶阳散再走,早上摸你脉就有点紧,别让寒气往下走了。”
小雨停了,天色还有些阴,山里凉风阵阵,早樱和梨花被吹落在山路上。任新正带领大家背着行囊爬山。宋灵兰随手在树枝上系根红头绳。一会儿又系一根。头头跟在任新正身边,好奇地问:“我侄媳妇这是啥招魂活动吗?想把山上的孤魂野鬼带回去?”任新正笑着拍一下头头的头,回头冲大家说:“大家留意记一下。这条山,岔路很多,回来的时候万一走散了,顺着红绳子就能走回来。尽量不要走丢,山上有狼和熊,还有野猪这样的猛兽。”
孙头头哈哈大笑。任新正:“你笑什么?”孙头头:“中国现在哪有熊出没的地方啊?都被人吓走了!”吴善道:“以前,山上是没野兽了,不过最近20多里的年轻人都去镇子上了,老人故去了,你看,那个破落的房子就是废弃的。慢慢地,林子又长出了,野兽也回来了。这个……是什么粪?”任新正蹲在地上仔细端详一下喊:“灵兰!”
宋灵兰折头回来,任新正指指地上。宋灵兰看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把地上的粪捡起来又套上个布袋子。彭十堰好奇地问:“这野外的屎不是肥料吗?干吗还要捡走?”任天真:“这是药。”彭十堰:“什么药?”任天真:“我不知道,我妈知道,可能是鹿粪?”彭十堰大笑:“我说中医不可靠吧!什么粪都是药,你们是尝过,还是做过药理实验?我大学的时候学中医基础理论,就知道蝙蝠屎明目,又叫夜明砂,我就纳闷了,蝙蝠每天吃的东西又不一样,拉出来的也不一样,哪只蝙蝠的屎才治疗瞎眼呢?你们现在地上随便捡个屎就回去给病人吃,太不负责了吧?”任新正一笑:“那你们喜欢喝的猫屎咖啡,每次成分都是标准的吗?吃屎的又不仅仅是中医。”全场大笑。
彭十堰不知该如何回答。任新正:“你不要看不起屎,这个世界任何一样事物存在,都有它的意义。还有一种屎,比黄金贵多了,而且一屎难求,你们查一下,一克可能就要8000到一万块钱。”孙头头立刻来劲了:“什么屎?我找到那个动物,天天喂,等它拉!”任新正:“这个动物叫抹香鲸,一头抹香鲸差不多50吨?”孙头头:“妈呀!养不起!”任新正:“抹香鲸拉的屎,里面有龙涎香,我们焚的香,还有香水里,有了这个,就了不得了。所以,不要瞧不起粪便,《本草纲目》里记录的药用粪便有十几种,像五灵脂这样的粪便,直到今天都是中药中常用的一味。你们西医,现在也在开发粪便药物啊,用健康人的粪便去调节病人的肠道菌群。最后大家都殊途同归。”孙头头捅捅彭十堰:“班长!该你了!你回嘴呀!”
任天真笑:“请反方辩友发言!”孙头头立刻学习:“反方辩友?”彭十堰气喘吁吁地笑。任新正:“不要二元对立,我们要对立地统一,智者查同,愚者查异,中医和西医的相同点是什么?最终,无论是西医还是中医,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健康地长寿。要是不健康,靠各种药物和仪器维持,那就不叫长寿,叫长长的难受。”宋灵兰在前头喊:“到了!”孙头头一跃而上。半山腰一座高冢带着大碑矗立在大家面前。宋灵兰带着大家把祭品摆放好。孙头头揪着一根狗尾巴草躲在最后面:“奇怪,这么荒郊野外的地方,感觉有人拜祭过了呀!还有新鲜的水果。”任新正:“黄眉老师非常有名,方圆几百里的人在他去世几十年后都还经常来祭拜他。”孙头头:“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谁还记得呀!”吴善道:“屈原去世那么久了,大家每年都还隆重地过端午。”任新正:“死而不亡者寿。”孙头头:“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啊?死亡了还怎么寿?”杨小红:“有一部动画片,叫《COCO》,里面说得很清楚,只要有人还想念你,你就依旧活着。”
任新正:“头头,你到前面来。”孙头头拖着脚步走到前面,宋灵兰皱着眉给她把外套扣子扣好:“山里凉,你跑一身汗最容易感冒,赶快穿好。而且已经在祖师爷跟前了,要衣冠正。”孙头头吐吐舌头。任新正:“头头,你要留意看,你是我的师叔,是梨花针派未来的掌门,以后梨花针派就会由你带着后人来给祖师爷祭拜行礼。”任新正转而对所有人说:“今天是清明,你们知道清明是……”孙头头一听立刻举手抢答:“放假!”任新正:“是二十四节气之一。”孙头头又蔫儿了吧唧地玩狗尾巴草:“哦。没意思。”
任新正:“节气在中医理论中非常重要。《黄帝内经》说‘人与天地相应’,所以‘病’其实就是人与天地的不协调,而中医治病治的是生病的人,不是人生的病,让一个人重新与天地相应,感应四时变化,情志各归其位,人就离中正不会太远。清明也是祭祀缅怀先祖的重要节日,让我们正心诚意,向至圣先师及太师太祖行叩拜礼。”任新正带领大家跪拜太师爷的衣冠冢。孙头头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不跪也不拜,看西洋景。宋灵兰扯着孙头头让她跪下:“头头,跪,跪。”孙头头一抖,摸摸自己的胳膊,轻轻回嘴:“我又不认识他们。我感觉你们好夸张啊!”任新正:“礼成。让我们在黄眉老师墓前诵读大医精诚,以告慰先人后继有人,不忘初心,救死扶伤是吾之志也。”
第6章
孙头头忍不住偷偷笑:“好像他们真能看见听见似的。从这方面说,感觉好像还是西医好。不要那么神神道道。”彭十堰:“我们西医,也是要宣誓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孙头头好奇地问:“那你那个西伯,能听见吗?”彭十堰:“誓言,是说给自己听的,就像结婚的时候说,我会爱你一生一世。”孙头头忽然就笑出声:“结果都做不到。”
沉默地跪在队伍里的杨小红突然开口:“你没有上过坟吗?没有参加过任何仪式吗?你希望别人在你家人坟前这么随随便便吗?”孙头头忽然就开始放声大哭,把大家都惊着了,停下来不读,看着头头。杨小红手足无措。孙头头:“我是孤儿,没有家人。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参加的最大的仪式,就是小时候等着被养父母认领。所以,一到开放日,我就这样,扎着红头绳,穿着新衣服,然后……”孙头头回身四望,找到一棵大树,三下两下爬到树杈上,手搭凉棚看远方:“我就爬到大门的横梁上,看哪个父母面善,我可以跟他们走。”
孙头头把一件很悲伤的事,说得很搞笑,可是大家眼里都是同情。孙头头从树上一跃而下:“但是大家都把听话的孩子甚至有病的孩子带走了,还是没人要我。我最熟悉的人都是孤儿院阿姨。”不知道孙头头身世的同学们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杨小红尴尬地涨红了脸。赵力权:“头头,对不起啊,Rebecca不知道你是这样的身世。”
孙头头忽然转头对杨小红一挤眼,一滴泪都没流:“上当了吧!哈哈哈哈哈,我这样虚情假意,你就满意了?”杨小红:“你!”任天真:“骗人好玩吗?你除了骗人还会干吗?你自己是蒲公英有风就是娘,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族先祖,就算你不理解不认同,保持沉默总会吧。还是你觉得你这样别人就会可怜你了?”孙头头脸一下子冷下来,她突然站起身:“你们这就是聚众迷信,给死人烧这烧那,还带这么多好吃的,你们认识这人是谁吗就跪?你知道还有多少人自己都吃不饱还想着给死人吃?谁稀罕你可怜?我自己靠自己!”任新正叹口气:“头头,我们把大礼行完,再讨论你的问题。”
花峰山上有几间民居是药农和山民过夜的住处,也是任新正他们每年祭祖的落脚地。
院子里已经有人生火做饭,看到任新正一行人,立马迎上来,接走大家的行囊。
乡亲甲:“任教授、吴教授,辛苦辛苦,快歇一歇,饭菜已经准备了,马上就能吃午饭了。”
吴善道:“多谢你们,每年来得比我们还早。”彭十堰有些好奇,小声问任天真:“这都是你爸的病人?”任天真:“他们是附近的乡亲,知道我们每年都来山上扫墓,所以会先过来帮我们把房间打扫打扫再烧上饭,然后我爸妈和师叔会帮他们看看身体情况。”
院子里的土灶上放着一个非常大的锅,香气浓郁。孙头头:“哇!这么香!是土鸡汤吧!”
乡亲乙:“小姑娘鼻子真灵,这就是这山里跑的土鸡,可有劲了。”任新正:“大家去把东西放一放,然后来帮忙。(对病人们)我们到里间去,避风。”
不大的一间房间里摆着三副桌椅,任新正、吴善道和宋灵兰分别坐诊给乡亲们看病,学生们也分三队,分别跟着一个老师观察学习。任新正在跟老乡唠嗑:“你们祭祖的时候,在墓地放了好多吃的喝的。”老乡甲:“您放心,不得浪费!以前穷的时候,祭品都端回家自己吃了。说是祭拜祖先,就是个念想,最终还是让自己肚子高兴!”任新正:“现在呢?”老乡甲:“现在我们生活都好了,日日跟过年也不差多少。就便宜了山里的野兽。”任新正:“哦?野兽?头头,你到我这里来。你听听大哥说什么。”老乡甲:“现在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们这还耕于林好多年了,野猪,狍子都跑出来了!”任新正对孙头头:“听见了?祭拜是仪式,是寄托相思,是感恩。你惦记的那点吃的,从来都没浪费过。什么是迷信?天天啥都不干等天降饲料,那就是迷信。正经做好人,做好事,就是正信,看病!”
孙头头很不好意思,任新正递给头头纸笔:“你负责记录我的问诊过程,记住,每一句话都要记下来。”孙头头拿着笔在旁边站着,任新正搭脉问诊。任新正:“胃的情况比去年好。”乡亲甲:“是的,自从去年您说过以后,我一口冰的都没吃过,啤酒都不敢喝了。”宋灵兰:“自己学扎针!我们来就这么一两天,但病是要天天治的,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乡亲乙:“别逗了!我哪行?”宋灵兰:“可以!不难,晚上不要打牌,看我给你的书!”说罢从包里拿一本书递给农民。吴善道:“你睡眠不好啊!有心事?”乡亲丙不好意思地说:“上网,白天累了一天了,晚上放松放松。”吴善道:“你这哪里是放松,你这是慢性自杀啊!11点还不入睡的话你肝经就要爆了哦!还抽烟!还喝酒!”
任新正摸另一个病人的脉:“你们现在都睡得很晚啊!身体要养护。你开个车,还要保养,怎么自己的身体就不爱护了呢?”乡亲们附和:“爱护!爱护,所以来看病咯!”乡亲丁:“你开点什么药给我们吃吃!”任新正冲头头:“写处方!”孙头头拿起笔有些紧张地等。任新正:“你们的病很好看,每个人处方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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