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里突然有个女同学大喊。女同学甲:“快起来快起来!头头不见了!”女生通铺房最先亮起灯,不一会儿旁边两间房也亮起灯。山里的声音一下子又熙熙攘攘起来。
孙头头手脚并用地在山里艰难前行,时不时还会被不知名的植物刮到或绊到。“不行了不行了,累死了。这山有迷魂阵吧,侄媳妇挂的红绳子我怎么一条都没摸到啊!完了完了,头哥今天要交待在这里了。啊我不要啊,我还没有看过IG的现场,我还没有去追过我idol的演唱会,我还没有谈过恋爱啊!都怪我那个大侄子,收什么手机,上什么山,学什么中医,捞我干什么!我想念局子!”孙头头一边碎碎念一边暴力前行,脚底没数突然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孙头头突然感觉胳膊和脸上被什么蜇了一下,她伸手挥了挥,身边的“嗡嗡”声渐强。孙头头大喊:“妈妈呀!马蜂!”她把衣摆翻上来兜住脑袋,悲鸣着跌跌撞撞往前跑,根本顾不上脚下的路,跑不快走不远,总栽跟头,还边跑边喊:“别叮我!快走开!我一定要把你们烤了吃!啊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不吃不吃,是我不长眼,我给你们道歉,别跟着我了!救命啊!救命啊!我头头今天要葬身在此啦!”
突然,孙头头周边传来OO@@、脚踩树叶的声音。孙头头毫无警觉,闷头往前闯。一道手电筒的强光照了过来。孙头头:“啊――”叫喊声惊起一群飞鸟。任新正:“头头?”孙头头一听是任新正的声音,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他。孙头头:“大侄子!救命!有马蜂追我!”任新正迅速从口袋里掏出艾条,火光和艾条烟将马蜂群隔了一个屏障。任天真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手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拿着个玻璃瓶,把瓶子里的精油冲着马蜂群一洒,马蜂骤然四下逃窜,果然不再追着孙头头。
任新正扶着孙头头让她站好,吴善道拿着手电筒直照孙头头的脸。一张猪头赫然呈现在三人面前。吴善道:“嚯,这样破相了吧?”任新正从随身药包里掏出一支药水喷在孙头头脸上。孙头头哀号。任天真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孙头头大哭大喊:“你还笑!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你都不是大医!”任天真做个鬼脸:“我本来就是小医。行了,确认你还活着就行。你走吧。”又故意跟他爸逗头头:“爸,头头现在这个样子走出去,马蜂的刺都在皮肤里,很快会红肿溃烂发炎吧?”吴善道非常认真地说:“我们把头头丢在这里的话她会死的。这个马蜂,我刚才看了,是毒马蜂,这个针必须要做手术拿出来,这些刺会顺着血管流到心脏的!”任天真忽然害怕:“我们真的就把头头放这儿直接走吗?太残忍了吧?我妈说,清明是前十后八,这期间,山里到处飘的都是孤魂野鬼,头头现在气若游丝,很容易被抓走吧?”
孙头头大哭:“你们不能丢下我!”任天真已经忍不住要笑了。任新正:“是她自己执意要走的,还要翻墙撬锁,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走!”任新正转身就要走,孙头头一下抓住他的袖子:“大侄子!师父!我错了,我跟你回去,我不走了,你别丢下我。”任新正:“不走了?”孙头头立马摇头:“不走了。”任新正:“再有下次,我连找都不会找了。”孙头头:“我保证没有下次!”任新正:“读书还睡觉吗?打坐还睡觉吗?”孙头头:“不睡不睡,再睡我就是猪!”任天真:“你现在的确是猪头头。”
孙头头瞪他一眼,又往任新正身边站了半步。任新正:“好好练字吗?每天抄书能完成吗?”孙头头苦着脸皱着眉。任新正立马又要走人。孙头头:“练练练!我写!我每天写两章!可以了吧?带我回去吧。”任新正手电筒方向一转,照到另一边的石阶,石阶边的树上赫然就是宋灵兰一路系着的红绳子。任新正:“再往前走几步就到正路了。走吧,我们回去了。”孙头头瞪大眼睛,一声怒骂:“我了个去啊!”
院子里的灶台没熄火,这会儿大锅上又烧起了水。里屋里,孙头头顶着被叮肿的脑袋举着双手鬼哭狼嚎:“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怎么这么痒!”任新正拿着个小钵搅和着外敷的药,一勺糊在孙头头额头。孙头头:“大侄子,你先说一声啊,太冰了!”任新正:“对呀!应该用温的。天真,力权,你俩去尿一泡端来,我做药糊,这样也暖和。”任天真:“祸害遗千年啊……等我去喝点水。”任新正:“力权,你没有现成的吗?”赵力权转身走了。孙头头:“哎!别!我觉得不咋冷了!”任新正:“那也不行,你提醒我了,我师父说过,尿是祛毒良药。”杨小红捂嘴笑。
赵力权端来一个盆子,任新正说:“浇这里,哎呀,你别溅我脸上。”彭十堰:“老师,我申请,这几天能让孙头头单独坐吗?她身上那赵力权的味道,我受不了。”任天真:“我现在有尿了,还需要吗?”杨小红捏着鼻子:“得,又混上天真的味道。我也申请让头头单独坐。哎,师父,我看她这个刺还在里面,怎么弄出来啊?”任新正:“给我张银行卡,不能拿手挤,回头越挤越深,毒进心脏就麻烦了。”杨小红递上一张银行卡。任天真看任新正在刮,问杨小红:“你那卡,消毒了吗?”杨小红:“哦!我忘了!”任天真:“完了完了,本来孙头头就命不长了,再加上感染,这估计是没救了。”
孙头头这下真哭了:“师父,师父他们说我没救了……”任新正:“不会。一般都头晕才没救,我看你清醒着呢!”孙头头:“我头晕……”任新正顺手在孙头头的昆仑穴上插一针:“头晕师父也能救,就怕气短,气短难救。”孙头头忽然开始大喘气:“我……我……我喘不上气!”杨小红:“师父,你别理她,她最会演。你可记得她上次忽然就躺倒了?又装。”忽然,孙头头一头栽倒在地。大家哄堂大笑。任天真一摸鼻子:“她真的没气了。”
大家一下子都紧张起来。
任新正:“什么没气了,她这是又被吓又累着了,睡着了。”果然,孙头头长舒一口气,小声打起了呼噜。同学甲:“这什么人啊!她大半夜不睡觉逃跑,我们为了找她也是又惊又累,她自己倒睡着了。”同学乙:“就是,不知好歹,一句道歉或者道谢都没有。”同学丙:“人家特殊,一来就是角儿,哪能跟我们比。”任新正皱着眉头清了一下嗓子:“山上闭关最后一课是行脚拉练,今天晚上这一趟就算大家都完成了功课,我们明天就下山。”抱怨的几个同学一下子不敢再说话了。
山里又恢复了寂静。孙头头手上也涂了药,伸着胳膊呈“万岁状”睡了。女同学甲:“我离她远点,她一身尿,万一到处翻身……”其他女同学都把铺盖挤到通铺一边,离孙头头老远。杨小红叹口气,把自己的被子往其他同学和孙头头的中间一放:“赶紧睡吧。”她把灯一关,率先爬上大通铺。OO@@一阵之后,屋内也静了下来。
众人第一次穿上白大褂,每个人的衣襟上宋灵兰还特地嘱咐绣上了名字。彭十堰第一次来歧伯医馆,四处打量:“任大少果然家大业大,以前真的对你太仁慈了。”他揽住赵力权:“咱以后再吃饭,都让他付钱,吃大户。”任天真:“这是我外公的医馆,又不是我的。”彭十堰:“那以后不都还是你的吗?”任天真:“我不需要。再说了,也没人规定就要传给我啊。”赵力权:“你听听,天真最气人的地方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你,做梦都能笑出来。”任天真:“是你们太奇怪。我外公外婆的,我爸妈的,是他们的,跟我没有关系。作为他们的子孙,也不是我选择的,怎么被你说得像是我占了便宜一样。‘祖荫’这个东西,你真的站在下面试试,密不透风,不努力往上长,根本看不到太阳。”彭十堰另一只手揽住任天真:“知道我们任大少有鸿鹄志,不愿意做攀附的藤蔓。我们这不是羡慕嘛,我们这些没有祖荫的,天天在大日头下面晒,好希望有把伞遮遮阳!那么严肃干吗?哎哎哎,你们门口供的那是孙思邈吧,是纯金的吗?”
任新正和宋灵兰从诊室走出来,众人收了话头迎上去,扇形站着把任新正和宋灵兰围在中间。任新正:“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前期入门理论课我们已经基本结束,接下来就是术与理相结合的学习阶段。从今天开始,每周的工作日大家都来医馆学习帮忙,周末我们继续在师承班上课。”孙头头立刻兴奋地举手:“我能干什么?扎针还是开药?”任新正:“你?先扫地。”孙头头:“切。”宋灵兰:“这个阶段我们会邀请不同派别不同专长的老师前来为大家授课,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你们会找到自己最喜欢最适合的学习方向。”孙头头又立刻举手。任新正:“头头你没得选,你就跟着我。”
第7章
孙头头只好悻悻然把手放下:“独裁!专制!暴君!”这时,彭十堰也紧跟着举手。宋灵兰:“班长你有什么事?”彭十堰:“任教授,我这带薪假也结束了,我要回医院上班了,师承班的课我要经常请假了。”任新正:“嗯,你跟星星一样,本身就是医护工作者,我教你们也是希望中医能在你们的日常工作中帮上忙,回去上班是好事。”宋灵兰:“这样,你回去之后把你的排班告诉我,我们这边尽量把来医馆的课安排在你轮休的时候,缺的部分,你可以找同学们问问,补一补。”
孙头头自告奋勇:“彭大侠,头哥罩你。”彭十堰:“头哥,有余粮才能开铺布粥,你这块盐碱地还是自己消化吧。”孙头头一亮拳头,彭十堰条件反射一个跳步跳到杨小红旁边:“我还是找咱们大学霸杨律师补课。”然后向杨小红伸出手:“以后就麻烦你了,提前谢谢你。”杨小红看都没看彭十堰一眼:“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彭十堰:“您是富矿,富得流油!”
祝霞推着丁简兮上门,一眼看到站在宋灵兰身边的任新正,祝霞哽咽着喊了一声:“任教授!”众人闻声回头,看到了颇有气质但难掩憔悴悲伤的母亲推着高位截瘫的女儿,下意识给她们让出一条道。祝霞推着丁简兮来到任新正面前:“任教授!终于把你等回来了!求求你看看我家兮兮,救救我的孩子!如果您也没办法,我就抱着她,我们娘俩一起死。”任新正扶住祝霞:“张口闭口就说死,在我任新正这里,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基本情况宋医生都跟我说了,你别急,把眼泪擦擦。”孙头头顺手扯了一张餐巾纸递给祝霞,任新正半蹲在丁简兮身前,给她搭脉。孙头头围着丁简兮左看看又看看:“她这是被绑在轮椅上了,这什么病?也是像那天打肉背卡那人一样会抽抽的病吗?你叫什么名字啊?你能说话吗?”丁简兮转动着眼珠子看着孙头头,整个人非常沉静:“我叫丁简兮。”孙头头:“哎呀!你能说话呀,脑子很清楚啊!你好你好,我叫孙头头。”任新正回头看头头一眼,满眼都是不满。宋灵兰咳嗽一声:“头头,不说话,任师在摸脉。”孙头头冲宋灵兰吐吐舌头,又对丁简兮做了个鬼脸,丁简兮幅度很小地笑了起来。
彭十堰观察了一下丁简兮被固定在轮椅上的情况,小声说:“脖子以下都固定了,高位截瘫啊,没得治。”任新正敲敲丁简兮的手脚:“都没知觉吗?”丁简兮摇摇头,还是安静而好看的模样。彭十堰:“完了完了,这个基本是没戏了。”祝霞哭得更厉害了:“是,西医说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任教授,您要是也说没戏了,我就……”任新正把丁简兮的手放回腿上盖得毯子里,几乎同时开口:“有戏。”彭十堰十分惊讶:“什么?这都能治?”孙头头也不敢相信:“真的?”祝霞紧紧抓住任新正的手,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声音都在发抖:“真的吗?任教授!兮兮真的还能治吗?”任新正:“我以前跟的一位师父,告诉过我断骨再续包括脊柱的治疗方法,我记在我本子上了,你等我一下啊!因为你这病也不常见,不常用的方子,我不大记得住。灵兰,你把我笔记本拿来。”宋灵兰愣了一下:“哪本?”任新正:“我办公室里,书架上有一本蓝色的本子。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这药,不好找。”祝霞:“好好好!你说你说!什么药我都去找!”宋灵兰不一会儿拿了一本深蓝色的本子回来:“是这一本吗?”任新正:“对。”
任新正翻来翻去,众人都对他要开什么样的方子感到好奇,孙头头索性站到任新正身边伸头看。任新正立刻把本子往上一收,躲开头头:“不许偷看!这里都是秘密!没有师允,看了要长针眼的!哦,在这!三百年以上的老屋,灶头上的瓦片,记住啊,只能是灶头上的瓦片,灶头你知道是什么吗?”祝霞:“就是烧火的那个灶?”任新正:“对,所以那个瓦,都被熏黑透了。三百年的灶头瓦,用童子尿泡够21天,研成粉末用老黄酒送服。”众人一听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孙头头:“啥?瓦?尿?大侄子,你没记错吧?”任新正坚定地说:“我没说错,就是这个方子。”彭十堰:“厉害了!中医,是真敢扯啊!”祝霞忽然就鼓起了全部的希望:“好!我一定去找到!”任新正:“不好找,现在哪里还存得了三百年的老宅子呢?”祝霞:“我全国上下地翻,哪怕有一座,我都给它把顶掀下来!”
午休时间,众人聚在一起吃盒饭。赵力权一副食欲不振的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一粒一粒吃。斜对面风卷残云进餐的孙头头看到他的样子颇为奇怪,不禁问道:“小权权,今天没胃口?那……(屁股离开板凳筷子蓄势待发)你这鸡腿就给我吧!”说罢,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赵力权碗里把鸡腿夹走。赵力权却毫不在意,依旧一粒一粒米吃饭。孙头头塞了一嘴的肉,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彭十堰。彭十堰:“权儿啊,愁啥?”赵力权:“唉。”孙头头:“叹什么气?虽然这家饭肯定没你头哥做得好吃,但肯定不是地沟油,头哥保证。”赵力权:“我就是想到丁简兮和她妈妈。”彭十堰:“是不是!你是不是也觉得任教授那个偏方太扯了!”赵力权:“我是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我都不能想这事儿要是发生在我身上会怎么样,我爸妈要是突然接到这种噩耗可能当场就晕过去了。”孙头头:“你们就是喜欢胡思乱想,还是我这样好,连个这么想象的对象都没有。”彭十堰:“惨是真的挺惨。天真,人家都这么惨了,你爸怎么还开始光明正大忽悠人呢?三百年的瓦片加上童子尿能把一个脊柱完全断了的病人治好?这不可能,这不是医术,是巫术。”任天真:“医术还是巫术,有用就行。医生的医,最早的繁体字,下面就是巫。”彭十堰:“天真?这不像你呀!你好歹也受过唯物主义的基本教育,科学观呢?你真的相信童子尿加瓦片能治疗高位截瘫?”任天真:“我觉得可以吧?不然为何欧洲满大街都是三百年以上的老宅子,中国就没了呢?”彭十堰:“啥?!你们老中医是不是都这样?李时珍《本草纲目》里面写鞋底泥、粪坑泥、裹脚布都是药。你再看人家西方,同时期有莫斯科数学手卷、莫德数学手卷,再后来就是《速算》《几何原本》。说真的,脊椎神经没反应你说扎针我都能理解,这么个偏方,听上去都有毒,怎么可能有用。这就是裹脚布‘科学’和真正科学之间的差距。”孙头头:“彭大侠,你说绕口令呢?什么意思啊?我大侄子不是说了有的治?扎针和喝药有什么区别?”
彭十堰从桌上的垃圾里挑出一块带鱼骨头:“你看,人体的脊椎呢就像这块骨头一样,连着这一块块脊椎骨的是韧带肌肉、神经,这样你的大脑中枢的指令才能到达全身每个地方,你才能跑能跳,才能感到冷热疼痛。现在,丁简兮从脖子这里……”彭十堰说着拿起勺子,一下砸断鱼骨头,孙头头猛地一缩脖子。彭十堰继续道:“啪叽,断了。断了骨头连着肉,现代医学可以把骨头肌肉甚至神经都接回去,但是信号传达断了之后再想重新连接就太复杂了,现代医学至今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杨小红:“我不懂神经,但是我想,神经元可再生的话扎针、艾灸这样反复刺激它的方法还可能说得通,但是喝药能让瘫痪的病人能动,的确从逻辑推导来说不太可能。”彭十堰:“英雄所见略同啊!”说罢他伸出手想跟杨小红来个“high five”,杨小红依旧无视了他。赵力权:“天真,你说师父真的有把握吗?这次我是真的看不懂了。”任天真:“我爸说了,‘先人说有用’。”孙头头:“我有时候经常怀疑,你爹的名头到底是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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