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父亲看,我们怎样才算和好呢?”姜青若拨弄着手里的袖炉,漫不经心道。
眼看长女态度似乎有所松动,有了商量的余地,姜闳道:“我跟你母亲商量过了,那铺子是你名下的,我身子骨不好,四郎五郎也小,我们现在做不了买卖,就不要那铺子了。你现在已经成亲,那宅子就留给四郎五郎,记到他们名下,也算是你长姐的一份心意。”
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宅子是景家祖产,云州城数一数二的上好宅院,价值不菲,到他们手里,肯定转手就会倒卖。
姜青若冷笑一声,还没开口,那边黄氏抹了抹眼泪,高声道:“青若,你也听听你父亲的话。你打了你弟弟的事,我们不跟你计较。咱们和好,这官司自然就会撤诉,家丑不好外扬,你也得考虑考虑自己的脸面,若是传出去,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
黄氏还没说完,姜娴有些听不下去,小声说:“娘,家丑不好外扬,那官司不是你和父亲提起来的吗?宅子是长姐的,为什么要给四郎五郎......”
黄氏狠狠剜了一眼姜娴,“你懂什么,闭嘴!”
姜娴动了动唇想要辩解,迎上长姐冷飕飕的眼刀,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无声站到了角落处。
说了这么多,长女岿然不动,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黄氏暗暗掐了一把四郎五郎,两人装模作样惨痛哀嚎起来,“我们骨头都被打断了,要出人命了......”
耐心快要告磬,姜青若揣着手往前走,轻飘飘撂下句话。
“你们意欲出手伤人在先,现在又故意夸大事实,若是公堂之上验过伤,确信你们撒谎讹人,每人至少要打二十板子的。”
二十板子打下去,屁股还能要吗?
四郎五郎一听这话,吓得闭紧了嘴,麻利得从地上爬了起来,躲到府衙外头去了。
到了升堂的时辰,皂吏出来传话,让苦主与被告去往公堂,其余人等在外等候。
方才见识了这一家撒泼耍赖的本事,那四郎五郎也需得提防,萧钰道:“阿姐,我在外面等你。”
姜青若点了点头,“好。”
第97章
衙署内, 明镜高悬匾额高挂,海水朝日图庄严肃穆.
海浪清濯,一轮旭日冉冉升起。
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男子负手走进公堂。
他长眉凤眸,玉树临风, 气势凛然, 像山涧松, 如山顶雪。
黄氏看见他出来,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 我们好苦啊......”
范副史冷冷扫过堂下, 凤眸一凛, “放肆!公堂之上, 岂容喧哗?”
黄氏噎住, 讪讪跪回原地,闭上了嘴。
“为何状告你们的长女?”范副史看向姜闳, 沉声道。
黄氏忙回道:“大人, 长女要独吞姜家财产......”
范副史皱起长眉。
一旁的皂吏看见,瞪了一眼黄氏,斥道:“大人问你了吗?再不守规矩抢话, 就掌嘴打板子!”
黄氏一把捂住嘴, 后怕地点点头。
状子早已看过, 双方的证据也已经呈上,范副史抬眸, 看了眼堂下的被告。
姜青若静静站在原地,长睫微垂, 唇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被告姜氏青若的母亲,曾在府衙留下契书,上面记载明确,宅铺应归她一人做主,”听姜闳说完,范副史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敛目看向他与黄氏,“证据确凿,你们无理无据,为何想要分被告的宅铺?”
黄氏忙道:“大人,虽说宅铺是归于她的名下,但我们对长女有养育之恩,这岂可抹去?于情于理,她不能不讲孝道,不赡养父母,一人独吞姜家所有财产。”
“父母有养育之恩,子女有赡养之责,被告理当侍奉双亲。”范副史沉吟片刻,移目看向姜青若,“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姜青若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转交给身旁的皂吏。
衙役捧着信,很快送到范副史面前。
“早在两年前,父亲继母就给我写了亲笔信,与我断绝关系,请大人明鉴。”
语调是轻松的。
没有怨恨,也没有不忿,只是平静地说了出来,就像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范副史一目十行地扫过信笺,讶异地扬起长眉。
两年之前,窦重山叛乱,云州被叛军攻占,姜闳带着全家逃走,独独留下长女庶女流落在外,对她们落难全然不管,竟还写下了断绝关系的亲笔信。
身为父母,凉薄至此,又已断绝亲情关系,无论从律法,还是人情来说,都没有分长女家产的道理。
眼看范副史面色不虞,移目审视地看过来,姜闳忙道:“那只是情势所迫,当时也是出于无奈,大人,那封信算不得数......”
“就是啊大人,区区一封信,算不上数!大人怎可只讲律法,不容人情呢?那长女,确实是我和老爷抚养长大的,养恩大过天,岂能一笔勾销?”
“白纸黑字,就是铁证,”范副史冷目看着堂下,重重拍下惊堂木,“既已断绝亲情,子女便无赡养之责,此案证据确凿,不容再辩。”
“大人......”
黄氏还想再辩,看到皂吏气势汹汹的提起板子,只得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转过脸去,发现姜青若神色淡定稳操胜券的模样,心头的怒火更甚。
黄氏暗啐一声。
当初她就不该听信什么别人的话,说什么这新上任的副史清正廉明!
哪里廉明了?
分明是裴家有权有势,这些当官的暗中勾结,在云州城只手遮天沆瀣一气罢了!
姜青若居高临下地睨着黄氏变幻莫测的神色,突然开口:“大人,我还有话要说。”
范副史颔首,示意她但说无妨。
“当初继母与父亲离开云州时,曾将我娘留给我的遗物席卷一空,请大人责惩他们原物奉还。”
姜闳愣了愣,不由看向黄氏:“什么遗物?我怎么不知?”
黄氏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哪里有什么遗物,我也不知道......”
姜青若冷笑一声。
此事竟连她爹都不知道,看来继母瞒得够紧,是打算只留给自己防身用的。
若知如此,她早该把东西追要回来。
“金银头面,珊瑚玉石,总计一箱有余......”
姜青若娓娓道来,一一算清。
只不过,听到这些清点的数目,姜闳的脸色越来越沉,待长女说完最后一句话,他一把揪住黄氏的衣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你私藏了这么多东西,还天天在我面前叫苦?我为了省银子,连件厚实的袍子都不舍得买,抓药都是最便宜的......你和你那卷了我们家产逃走的弟弟是一路货色,这么多年,我真是看错了你!”
“老爷,那都是她信口胡说的,”黄氏一脸慌乱,“那些东西,我可没拿......”
“母亲留给我的金银用物,都刻着景家的云锦标记,大人派人一查便知,我的丫鬟香荷,也可以给我作证。”
黄氏本打算死不认账,一听这话,身子霎时僵住,紧绷的脊背渗出层层冷汗。
那些东西,她竟没曾留意还有印记,这丫头心机深沉,此时给她当头一击,她这下决计是抵赖不得了。
“别人之物,不问自取是为盗,限你今日之内交还给原主,如若不然,依盗窃罪论。”
黄氏脸色顿时一片灰白,一下子瘫跪在原地。
奉命去取回金银的衙役在前开道,姜闳与黄氏一路相互指责推搡着走了出去。
经过姜青若面前时,黄氏阴恻恻地盯了长女一眼,心中恨恨暗呸几声。
自以为威风不已!真以为嫁了将军就只手遮天了?
现在这天下,除了云州,还有东都呢!
来日方长,别后悔就行!
姜青若面无表情地看着黄氏离开,半晌,收回视线,正要感谢范副史——
“姜姑娘,你的亲生母亲,可是云州景家的女儿?”不知何时,范副史已经负手走至她近前,垂下眸子,温和地开口问道。
姜青若意外地挑起秀眉,“正是,大人知道景家?”
范思危莫名勾起唇角。
裴晋安的夫人,竟是他的远房表妹,这种缘分可真是奇妙。
若论起辈分来,裴晋安以后当唤他表兄。
“我的祖母姓景,”范思危轻轻一笑,“算起来,我们应当是表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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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青若与她的外祖姑母从未谋面过,但细细算起渊源,一一都对得上。
这位范副史,竟真是她的表兄。
母亲早逝,景家人丁单薄,她本就没什么近亲,如今平白无故多了位才貌双全的表兄,自然欢喜不已。
衙门外的马车内,看到表嫂的父亲继母垂头丧气地离开,萧钰弯了弯起唇角。
看来案子已结,表嫂大获全胜。
不过,左等右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表嫂出来。
莫不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萧钰撩袍跳下马车,大步向公堂的方向走去。
刚走了几步,迎面看到表嫂缓步走了出来。
她身旁还有一位身着官袍的年轻男子,两人不知在谈论着什么,脸上都带着笑意。
萧钰停下步子,歪头打量了几眼那男子。
范思危似有所感,猛地抬眼,凝眉向这边看来。
待看清对方容貌的瞬间,范思危惊愕地怔在原地,而萧钰也瞪大了眼,呼吸微微一滞,失声喊道:“太傅——”
刹那间,范思危突地明白过来,为何会收到裴晋安要他尽快到云州的的消息——
“殿下,”范思危上前一步,紧紧握住萧钰的手,“殿下可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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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千洛派人监视东宫,李公公被他的副将所害,我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太傅,是表兄派人救回了我,又一把火烧了东宫,造成我与李公公葬身火海的假象,”萧钰垂下长睫,声音有些哽咽,“太傅被父皇免职后,去了哪里?”
被免职之前,范思危早已不再担任太傅一职,只是萧钰谨记恩师教导,私下一直尊称他为太傅。
当初陆良埕在祥宁行宫死谏,群臣没有敢求情者,惟有时任鸿胪寺少史的范思危求情谏言,之后他便挂冠离去,不知所踪。
这两年来,他云游民间,暗访各地,知民间疾苦,找朝廷弊病。
只是朝堂之上,依然风云变幻,事情的发展,远在他预料之外。
傅千洛篡权登基,皇上与太子薨逝,他知道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往东都赶去——想确认,太子殿下是否真得薨逝?
恰在他赶往东都的路上,收到了裴晋安的信,所以他半途掉头,先在云州落脚,等待他的消息。
裴晋安不会无缘无故给他写信,所以他曾设想过太子殿下尚在人世,但又不敢想象他如何能在傅千洛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
直到亲眼看到萧钰还活着,激动的心绪久久未能平静下来。
秉烛夜谈,直到深夜时分,房内低声私语,外头落雪纷纷。
飘扬的雪落下,隔窗望去,整个姜宅覆在一片雪白之中。
姜青若裹紧了身上厚实的岑袍,秀眉不觉拧了起来。
“少夫人,今儿厨房熬了红豆粥,特意放了将军差人送来的红枣,补气血的,您要多吃点,”秋蕊把早食放到桌子上,看姜青若还靠在窗牖处张望,忙道,“少夫人,那儿有凉风,您当心吹着了。”
姜青若回过神来,弯唇笑了笑。
自从上次染了风寒,虽现在已经大好,还留有些畏寒的症状,但也不至于到了不能吹一点冷风的地步。
秋蕊上前一步,关上了窗,又把暖炉塞到了她手里。
姜青若无奈地抱着暖炉坐在桌案前,一边用着红豆粥,一边问偏院的事。
“客院已经收拾出来了,”秋蕊道,“昨晚小少爷和范大人聊了好久呢,不过天色一亮,范大人照常去府衙上值了,小少爷一直送到了府门外呢。”
姜青若轻笑着点了点头。
表兄与太子殿下相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谈,姜青若特意让人给他收拾好了一处客院,方便他时常与萧钰相见。
一碗粥快见了底,姜青若突然道:“什么时候冬至?”
秋蕊掰着指头算了算,“少夫人,三日后就是冬至了。”
姜青若默了默,秀眉又拧了起来。
冬至就要到了,裴晋安近日怎么没差人送信回来?
外面这么大的风雪,还怎么打仗?
他的兵冷不冷,他会不会冻坏身子......
到了晚间,风雪渐停,寒意却比白日更胜。
屋里烧着红罗炭,暖意融融,姜青若还是觉得有些冷。
秋蕊在锦被里放了热乎乎的暖婆子,她早早上了榻,盖上厚实的锦被,抱着暖婆子,神思飘忽了许久。
不知何时,心里头念着裴晋安,蹙起秀眉慢慢阖上了眼皮。
第98章
月上中天, 府门前突然传来一串踏破积雪的马蹄声。
外面响起急促的叩门声,耿千户立刻抱刀起身,隔门缝中气十足地问:“是谁?”
“我。”
言简意赅一个字,耿千户惊喜地收起腰刀, 打开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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