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指节收拢,将那道灵识捏作轻烟。
“沈惊谪,等着我去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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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苎谷四季常春,山间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药植,山谷中满是沁人的草药味道。
药谷不同宗门,谷中弟子各居一方小院,檐角铜铃被风拂动,叮咚声与凌雨时身上坠着的金玉声交叠。
凌雨时赶到元织的居所时,正瞧见她将蒲扇扔在一边,从摇椅上爬起来。
药谷养人,医者重生息,元织天生一张娃娃脸,成日放在太阳底下晒着也不见黑上半分。
她才从睡梦中醒来,神色还有些恍然,随手扯过搭在摇椅上的绛青色发带,草草将长发拢在身后。
“晚清!”
凌雨时唤她,“许久不见,想必周既明已同你说过傀蛊的事了。”
元织木然点头,拉过凌雨时的衣袖。
“雨时,你听我说,沈妄刚刚传信,渺渺出事了。”
元织想也不想便朝外走,嗓音还带着些初醒的软糯,“魔修无法进入药谷,我需得去打开西南方的结界放他们进来,你帮我守好那道门。”
凌雨时神色一凛:“出事了?怎么回事?沈妄不是一直跟在她身边吗?凭沈妄如今的本事,她怎么会出事?”
元织将凌雨时的袖子拽得飞起,几乎要将人袖子拽下半只。
她步履匆匆:“传音石中一时说不清楚,只知是渺渺用了融灵引,但我想,凭她那个不要命的性子,大抵是反噬过重,伤及自身。”
凌雨时眉头皱紧:“融灵引?好多年前苏南齐曾经研制的那个?等等?你说她用了什么?!”
话才问完,元织停住脚步。
“我说,是融灵引。”
她望向水畔涌动的结界,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我一直在想,为何当初沈妄两年前突然来找我,与我提及融灵引一事……”
凌雨时一时无言:“你在说什么?我老早就想问了,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像是藏着秘密?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元织柔声道:“药谷的守则,需得保守病情。”
凌雨时:“……”
水浪涌动,元织以指结印,掌中溢出青光。
结界开合,四伏在结界外的魔修一拥而上。
元织后退一步,看向凌雨时:“雨时!救我!”
金光闪现,凌雨时手持折晷在前:“你们药谷当初本行医济世,是怎么招惹到的这么多魔修?”
元织:“此事说来话长……”
刀刃与道道散着戾气的灵力交织在一起,凌雨时哪里还能分神听她的说来话长。
刀脊若浪,她击退一个又一个魔修,反手横刀在前,抽出空档问:“晚清,他们为何还没到?”
元织“啊”了一声,眨眨眼:“我忘记问他们在何处了,只说会在药谷的西南方等他们。”
凌雨时:“……”
不知过了多久,岸边的水与山石已染上一层红色。
比水中漂浮着的鲜红色更为刺眼夺目的,是凌雨时手中的长刀。
血顺着长刀的刃端黏连滴落,又被翻卷起的血水冲洗干净,流向远方。
水浪滔天,她们等待了许久的身影终于出现。
那二人浑身染血,身上的红交融一处,在所过之处留下一片血迹
结界闭合,冲刷至岸上的血水浸湿沈妄的袍角,他踉跄一步,几乎跪伏在地。
他说:“求你,元织,求你救我师姐。”
第34章
铜铃声轻响, 药植的气味浮在身畔,颜渺努力想要睁开眼,却只能依稀自一线光亮里看见几道晃来晃去的人影。
晃得她有些眼花。
心口的禁锢一点点抽去, 本平息下的脉息复又涌动, 海浪迎头而来,再次将人推入深渊。
像是整个人都被压入水中, 颜渺只觉得连呼吸难以顺畅,周身陷入冰冷的海渊, 可身上的经脉却在灼灼燃烧, 几乎要将她的骨血烧尽。
眼前光亮骤然消散, 黑暗中, 那个影子朝她走来。
声音空响在耳畔,异常清晰。
“颜渺, 你决定以印阵困住我时,可想过如今的代价,是青琅宗的数百条人命?”
是苏南齐。
颜渺的手腕发抖, 手中的灵力不受控的凝聚成一道虚刃, 直朝苏南齐刺去。
“颜渺你个小王八蛋!你疯啦!打我做什么!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颈后一痛,一枚银针埋入后颈, 颜渺手中的灵力骤然消散。
熟悉声音在耳畔响起,柔柔软软的:“她体内的灵脉受融灵引反噬过重。施针远不足以平息, 沈妄……算了, 雨时, 绑住她。”
手腕缠上布巾,一道刺目的光亮探入颜渺的识海, 将眼前的黑暗驱散,遮过她所有视线。
几道声音在耳畔交错。
“沈妄, 你真的决定了?”
元织的嗓音如常轻柔,“前些时日你在南岭墟曾试过这个法子,该知它损伤之重,如今你真的决定了?”
回应元织的是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沈妄轻轻“嗯”了一声。
凌雨时摆弄着桌案上的药盏,叹息一声:“沈妄,我赌十串白玉坠,她醒过来以后打你都是轻的。”
沈妄未再回答她,只是朝二人道:“我师姐说,她的剑骨曾被沐长则取走,还要劳烦你们,不要让他死。”
凌雨时手中药盏豁然撞出声响:“剑骨?难怪当初她要修魔道,我还以为那时候她只是……原是因没了灵骨吗?”
元织在旁点头:“放心,我会吊着那沐长则的命。”
冰凉凉的银针贴擦过手腕,颜渺周身脉息凝滞一瞬,银针埋入腕间。
燃在经脉中的大火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烈火灼烧过的干涸。
灵脉像是移入大漠中的草植,在风烟吹拂中将要干涸死去一般。
一抹冰凉抚上唇畔。
瓷盏中的药汁是苦的,但那苦涩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泛着腥咸的铁锈味,一点点喂进她的口中。
干涸的经脉重又苏醒,水汽漫卷,她的身体似乎变得轻飘飘的,浮在云雾中。
颜渺的眼睫轻轻颤动。
她抬手揉一揉眼,恍惚见床畔坐着个人。
可她的视线好模糊,光影闪动,她望不清楚那个人的脸。
“渺渺,快醒醒。”
阴影覆落,挡去帘帐外刺眼的日光,颜渺陡然睁开眼睛。
“……师姐?”
千长宁早已梳洗穿戴整齐,正将床畔的衣衫套在她身上:“今日宗门会晤,师尊命我主持迎人事宜,你与我一道。”
是冬时,宗门会晤以云浮宗为地,各派师长带领弟子前来观瞻,聚集在云浮宗。
千瑜前些日子才结束闭关,出关后忙的脚不沾地,成日难见人影,掌事千珏代掌会晤一事,首徒千长宁主持迎接宗门弟子事宜。
颜渺拜在千瑜门下,故而与师尊师姐一同居住在舟山,比之宗门其余弟子,到云浮宗的山门多出一段不近不远路。
彼时已是天光大亮,颜渺顶着一双睡眼,手忙脚乱起来梳洗穿衣。
窗外降了新雪。
“颜渺!”
白雪映衬下,日光有些晃眼,闪着星芒的光线中,有人唤她的名字。
颜渺侧过头。
修真之人有灵力护体,本不惧冷热,少女仍穿了很合时宜的新衣,她身披一件镶了软毛的袄,腰间坠着琳琅金玉,身侧是手提包裹的楚挽朝。
凌雨时眉眼飞扬,傲气凌人,仰头看向石阶上的颜渺,就差把‘凌泉宗少主’几字刻在额头上。
凌小少主大老远瞧见颜渺,踩过积雪的鞋履加快两步,一身金玉铃叮作响。
她朝颜渺飞扑来,冰雪长阶上,颜渺猝不及防,险些摔了个趔趄。
颜渺看向楚挽朝手中的包裹:“宗门会晤只有三日,你放在储物戒中的东西不够?怎么还让楚师兄把家都搬来了?”
“我这不是因为要来瞧你……”
凌雨时搭着她的肩,嘟嘟囔囔的与她说着话,边朝山门内走。
鞋履踏在雪地的吱嘎声分迭响起,远处,自石阶走上两道身影。
那二人同穿着烟青色衣裳,衣襟处是风伯兽绣纹。
是风浔州的人。
跟在男子身后的小少年眉眼精致,神色却十分空洞,安静的有些古怪。
“颜渺?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后脑瓜遭凌雨时猛拍一下,颜渺的视线一时未来得及收回。
凌雨时:“你在看他们啊,没见过吧,那是风浔州宗主的长子沈惊谪,和前两年才自北地寻回的幼子,沈妄。”
颜渺眉头微蹙:“北地?”
“是啊,据说那沈妄是幼时走失在北地的,不知堂堂剑宗四门之一,当初怎还能把人给搞丢了。”
凌雨时继续道,“听闻那小孩儿性子可古怪了,不爱说话也不爱理人的,只成日拿着柄剑耍来耍去,你们习剑的人都这样吗……颜渺?颜渺!”
颜渺眉头不解,若有所思。
随千长宁安置过各宗门来人,已时值傍晚,颜渺拖着疲惫的腿脚朝寝居走,路过客居时,忽而顿住脚步。
小少年仍穿着那身绣有风伯兽的衣袍,发上肩上落了一层细雪,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抱着手中剑,安静的立在客居的院落里。
他立在那里,望向天际飘落的雪,出神良久。
听见脚步声响,沈妄转过头。
他的眼睛很漂亮,眼瞳映照出白茫落雪,与融入雪中的,属于颜渺的那道浅淡身影。
可除却那些,一无所有。
颜渺鬼使神差的走过去。
她明知故问:“你是沈师弟?”
沈妄十分防备的抱着长剑后退一步,一语不发。
他望向她的眼瞳顷刻染上凉意,一如落入人掌心又化开的雪粒。
颜渺上前一步。
不等她再开口,沈妄怀中的长剑骤然出鞘。
颜渺身形闪动,同拎起腰间木剑。
云浮宗弟子历练之前皆用木剑,手中这柄还是千长宁前些时日才做给她的。
但颜渺如今手持木剑,手中剑招已初显剑意。
剑意带落檐下新雪,雪粒簌簌而落。
沈妄只来得及出手挡过半式,还未来得及看清木剑的剑影,霜雪劈头打来,顺着衣领冰在颈间。
见沈妄被霜雪凉的僵在原地,颜渺停手:“这点能耐,就敢同人交手?”
沈妄眼睫微抬,抚过落进衣领中的雪粒。
雪粒在掌心融成一滩水,他仍不答话,长剑翻转,再朝颜渺而去。
风浔州没有用木剑的规矩,沈妄手中这一柄,是货真价实的,淬过火的剑。
颜渺眉头微跳,闪身让他一式,见他仍没有停手的打算,便端起木剑,再次与袭来的剑影缠在一处。
二人哪里像是弟子比试点到即止,才过一招便势同水火,半分也不相让,直到将院中的雪粒扫净,草木摧折。
白雪上溅了几滴刺眼的红,沈妄不敌,终被击退几步。
他的衣角被颜渺手中木剑削下一片,飘飘荡荡,挂在廊檐一角。
颜渺立在小院中央,抬眼看他:“是你先出手的,念及你年岁还小尚不知事,你叫我一声师姐,我今日便不与你计较了。”
沈妄抬手拭去唇角血丝,袭来的剑招更凌厉几分。
一个是云浮宗宗主之徒,一个是风浔州的小少主,二人交手之际,院外已然围了不少弟子。
路过的弟子中本有人想上前劝架,但见二人招式凌厉,一时未敢出手。
事情传出,千珏匆匆前来,却被突袭的剑意打歪了发冠。
沈惊谪本正同楚挽朝叙话,闻讯赶来,拎着沈妄后颈处的衣衫,直言要将人带回风浔州禁闭。
千珏打了个圆场,最终二人各退一步,罚了颜渺和沈妄一同到藏书斋抄书。
静心诀有五千一百七十九字,颜渺记得真切。
可五千一百七十九字不足以让人静心,才抄了几行,二人在藏书斋中再次大打出手,打塌了三只梨木书柜,摔落了一地古籍。
千珏眼见藏书斋乱象,心头火起,直气得脑仁发疼,终于将二人关入禁室。
禁制萦于周身,身在禁室中的人不佩刀剑,难用灵力,单凭拳脚没什么可发挥的余地。
静心诀一时半刻抄写不完,颜渺干脆搁笔,从墙砖中抠出一本剑谱。
她拎着之前受罚藏在禁室的剑谱,看向兢兢业业抄书的小少年。
她将剑谱在人眼前晃一晃,笑吟吟的:“沈小师弟,要不要一起看?”
沈妄抄写的速度慢下来。
颜渺轻笑:“哦,不要啊。”
一直未曾说过话的小少年终于动一动嘴唇。
他开口,嗓音是极清淡一道:“……要。”
颜渺:“好啊,你叫我一声师姐,我考虑借你看看。”
沈妄:“……”
那日最终,颜渺也没能听到沈妄心甘情愿喊她一声‘师姐’。
不过二人因那本剑谱短暂达成和平,坐在一起翻看了许久。
琉璃灯燃在案上,少年的眼中映入几分细碎的亮,被发丝挡去几分的侧脸在灯影中明净无暇。
颜渺分神看他。
与之前见到的沈妄不同,灯影下,他的眼中不再只有凋败的空洞,似乎终于染上了几分生机。
第35章
不多时, 禁室的禁制打开,金玉相撞之音入耳,两道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颜渺看向又燃起两盏的琉璃灯:“凌寒?楚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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