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相接处染上被雨水稀释开的红,又因他们亲密的姿势交融在一起。
杀意在山林间涌动,一直撑在颜渺身侧的手臂放下了,而她看见沈妄转过身,忽而心悸。
于是她勾住他的指尖,顺着衣襟才相融又分开的那处红攀上去。
轻盈又柔软的雨珠落在唇上。
雨珠是腥咸的,夹杂着些许锈水一样的味道,口中衔住的柔软未如雨珠一样化开,反而轻轻颤动。
耳畔是穿林打叶的雨声,与少年杂乱无章的呼吸交织错落。
颜渺睁开眼,看着少年浸泡在雨水中的睫羽。
她说:“你帮帮我吧,沈妄。”
“我还不能死。”
而他又问了她些什么,在那一片潮湿的天地间,最终都随着雨水浇落,散在了水烟相接的那一层薄薄烟雾里。
她抬眼:“沈妄,所以你只是因为在瑶山时的那些,阴差阳错,才愿意追随我至此吗?”
“阴差阳错……”
沈妄愣了愣,本覆在她颊侧的手垂下了,目光仍不甘心一般,盯着她瞧:“原来师姐是这样想的。”
房外不适时的响起叩门声。
“颜渺。”
周礼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来,像是雨水消弥后的清风,“雨时让我来唤你们,说是该走了。”
沈妄瞧一眼房门,不等颜渺说些什么,退后些道:“是该走了,师姐。”
雨消云散,天光大亮,几人从药谷的小径穿过,朝水畔行。
一路上,颜渺与沈妄未再像常时候那样走在一处,中间隔开老远,几乎能再放下两个凌雨时。
凌雨时看出气氛古怪,自知不好往那二人中间凑,于是缓了脚步,凑到元织身边:“晚清,你瞧他们两个发什么神经?”
元织摇头,亦是一脸不解:“看起来……很像是吵架了。”
凌雨时眉头皱着:“昨晚不是还这样那样,还好好的呢?话说我们昨晚没看错吧?”
元织继续摇头:“没看错。不过回去的水路上你们还需同走一段路,若有什么消息,记得随时同我传信。”
“行,我随时留意那二人,而后告诉你就是。”
凌雨时扯着她的衣袖:“那剑的事,还问吗?”
提及昨晚未能问完的骨剑一事,元织侧首看向凌雨时,显然一脸感兴趣的模样。
凌雨时继续扯她衣袖:“你想知道,你去。”
元织:“……”
许久,终是拗不过凌雨时,元织硬着头皮凑到颜渺身旁:“渺渺,你们两个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忽然?”
颜渺轻咳了一声:“是说了些话……等等,你怎么知道昨夜?”
她做贼心虚,话一出口反应过来,元织并未提及昨夜,反倒是她下意识的惊慌出口。
然而心虚的不止她一人,元织闻言,显然比她还要慌张些,顿时口不择言:“……雨时拽着我们去的!”
凌雨时怒道:“元晚清!你出卖我是吧?!颜渺,周既明也看到了!”
周礼本在旁不紧不慢的走着,冷不防被点了名姓,缓缓抬手触碰眼上的黑练:“……”
水畔早有凌雨时备好的斋舲等候。
药谷重新加固过结界,周礼几人都在药谷的消息又传的很快,一夕之间,药谷周侧的魔修未敢作乱,甚至连夜散了干净。
临水一畔,元织停下脚步。
她望着几人,作了个揖礼,郑重道:“若诸位有需药谷相助之事,还请传信与我。”
凌雨时笑笑,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壶酒来扔给她,道:“晚清,等处理过宗门事务,我们再来找你喝酒。”
周礼弯身还以一揖,也道:“晚清,后会有期,万要保重身体。”
元织点一点头。
听三人言语,颜渺与沈妄却只是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将分别了。
临乘斋舲,颜渺终还是开了口;“元织,若药谷有什么需我们相助的,也请你随时传信于我们。”
元织轻笑了一声,目光在她与沈妄之间转了个回环:“你们才是要……好好活着啊。”
斋舲与来时是同一艘,再次见到这艘斋舲,颜渺依旧感叹其中的富丽堂皇。
周礼抚上栏杆,道:“我们只几人,这斋舲实在空旷。”
凌雨时瞧他一眼:“当然空旷,还当是你们南岭墟那小破船呢?”
周礼:“……”
颜渺没管那二人你言我语,轻车熟路寻了最旁的房间钻进去,径直往床上一倒。
虽如今有周礼御符,斋舲也还是要走上一天一夜,之后她还要前往黎荒,路途不近,能多歇一会儿是一会儿。
颜渺躺在床上,望着随水波晃动的床帏发呆。
水波的声音让她再次想起昨夜的那场雨,脑中止不住的回闪过昨夜里的场景。
门扉忽而被叩响了。
颜渺猛然回过头。
虽不知该如何同沈妄再开口,她犹豫一瞬,还是道:“进吧。”
房门打开,却是凌雨时前来。
颜渺扒着床沿坐起来瞧她:“你怎么来了?”
凌雨时毫不见外,坐在她床畔:“不然?你想是谁呀?”
颜渺:“……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凌雨时摇摇头:“没有话说就不能来找你了?”
颜渺笑道:“能,当然能。只是我想,凌小少主现在来找我,该是想同我说楚挽朝的事?”
凌雨时沉默一瞬,轻笑着点头:“瞒不过你。”
颜渺:“楚挽朝的灵识被你收起了,你要带他回凌泉宗吗?”
凌雨时惊于她竟能察觉此事,错愕一瞬。
“是,在药谷,我只是杀死了他的肉身。”
她点头,言语间染上些许冷意,“我原不知,他同沈惊谪竟这样早就开始参与融灵引一事……如今既知,我不会让他得偿所愿,这样轻松的死去。”
颜渺只是轻柔应她:“好啊。”
听颜渺应声,凌雨时蹬掉鞋履,爬上她的床。
她倚在她身侧,轻声道:“渺渺,我舍不得你。”
颜渺眨眨眼,故作未闻:“什么?你声音好小哦,我没听清。”
凌雨时戳她脑壳:“小王八蛋,少得寸进尺。”
颜渺不甘示弱,上手揉一把凌雨时的脑袋:“怎么啦,我又不是要长居黎荒。”
凌雨时摇摇头,发丝轻痒痒的蹭在颜渺的颊侧:“我只是有些怕。”
“渺渺,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们……”
颜渺愣了一瞬:“我哪有不相信你们?”
“你有的。”
凌雨时小声反驳,“五年前,你决意将苏南齐引到青琅宗之前,从未同我们提及此事。还有你当年身无剑骨才会修魔道,我亦是前些时日才知道的。”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愿说,都想自己去做,可我们明明是朋友啊,你就这样不信任我们吗?”
“我……对不起,凌寒。”
颜渺眼睫微垂,“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想,不,我不知道我曾经做的会让你觉得我是不信任你们的,对不起。”
凌雨时轻叹:“你没有错,只是渺渺,我想你至少告诉我们。如今我们在宗门早已不如当年那般只能尽绵薄之力,你想做什么,我们或许可以帮到你的。”
颜渺轻“嗯”了一声:“我会的,凌寒,谢谢你。”
听她应声,凌雨时的语气轻快许多,继续问道:“那你和沈妄的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颜渺:“……其实你最想问这个吧。”
凌雨时嘿嘿一笑。
颜渺:“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就是如周礼所说的那样。”
凌雨时不解:“可骨剑结契,你们……”
“师姐。”
叩门声再次响起。
凌雨时猛然翻身,一脚踩过地上的鞋履,步履生风:“我先走了,等你们聊完再告诉我也不迟。”
颜渺:“……”
房门打开又合上,沈妄手中端着一碗才煮好的药走来。
是元织临行前嘱咐过的。
进到屋内,沈妄却不瞧她,只是将药放在床侧的小桌上,转身离开。
“沈……”
然而颜渺的口中才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才行至门前的沈妄倏然回身。
颜渺看着他下意识的动作,压了压笑意,抬起手中的空碗:“药,喝完了。”
沈妄这才意识到,她只是喝完了药。
他一言未发,前去接过空碗,再次转回身。
“沈妄。”
可身后传来的一声唤再次绊住了他的脚步。
沈妄回过头。
颜渺正坐在床畔,面含笑意的望着他:“就这么不想理我啊?”
第48章
沈妄端着空碗, 一时没说话。
颜渺软着身子朝后靠:“那好吧,我只能一个人待在这儿,过些时日再一个人前往黎荒了。”
沈妄终于绷不住, 转了身回去坐在她的床畔, 一双眼定定瞧她。
见他脚步匆匆的模样,颜渺笑着看回去:“还生气呀?”
沈妄不说是, 也不应声,面上本还有些发冷的神色却早已融化了, 一副坐在原处等待被哄的模样。
颜渺拉一下他的衣袖, 笑他:“说说话嘛, 你如今不想理我, 可是因为我昨日说,我在瑶山时只是在利用你?”
沈妄摇摇头, 小声道:“不是的,我不是不想理师姐。”
颜渺抽走他手中的碗,放在床侧的小案上。
她仰头合眼, 索性道:“可我的头好痛哦, 要你说出来才能好。”
“好,师姐不要想了。”
沈妄见她如此动作, 乖觉抬手,轻覆上她的额头, “我没有不理师姐, 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师姐说利用也好, 说是阴差阳错也罢,其实我都不在乎。”
“师姐会以为我如今做这些, 只是因当初在瑶山那晚的阴差阳错,其实不是的。我甘愿被师姐利用, 我做这些全然是因我想为师姐做些什么,一直都想……”
“我只是有些懊恼,是我做的还不够,才没办法让师姐全心全意的信任我。”
颜渺合着眼,指尖勾过沈妄停在她额头上的手,拉下一点,让那只修长的手完完全全的覆住她的眼睛。
她眼上的手指是凉的,掌心也凉着,盖在眼睫上,好似将外界的一切繁杂纷扰都隔绝在外了。
颜渺轻叹一声:“怎么连你也这样说。”
沈妄有些不解:“师姐是说?”
颜渺解释道:“方才凌寒来此,她也是这样说的,说我总是不愿相信她,不愿相信你们。”
沈妄悄声点头。
睫羽抖动,剐蹭着覆在眼睫的掌心,颜渺道:“我知道你肯定在点头。”
“确实如此,师姐总是这样,也从来都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沈妄感受着掌心的痒意,道,“所以我想,如果我离师姐近一些,成为和师姐一样的人,是不是师姐就能多信任我一点,就会愿意与我一起了?”
颜渺又叹了一口气:“一样的人啊……你说你啊,学我些什么不好,偏偏学我这些。”
沈妄再问:“那师姐还是要自己前往黎荒吗?”
颜渺轻笑:“方才只是逗你的,我本也是想同你一起的。”
风浪不休,斋舲随着水浪晃荡,水波荡漾的声音响在耳侧,房内的空气好似一遍遍的被水浪冲刷而过。
床畔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沈妄顺着那道光,看向他身侧的颜渺。
他的手依旧落在她的眼睫上,他望着她轻启又闭合的唇瓣,望着她颊侧垂下的发,想的却是昨夜,他们在床帏间曾有过的那样相近的距离,和他指腹落在她唇瓣时,那一片柔软的触感。
于是他小心的倾身过去。
手腕微抬,指尖却在将要触上她唇瓣的时候停下了。
半晌,他的指腹很轻很轻的在她唇上划了一下,又心虚的,极快的收回手。
可颜渺没有动作,更没有说话。
沈妄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甚至在传音石响动的时候,颜渺也没能立刻做出反应。
沈妄收回手,眉头微皱:“师姐?”
颜渺这才意识到什么,抬了眼帘,身体微僵。
她背过身,状若无意的朝口中塞了枚糖丸,复又取出传音石。
声音从中传来:“林如寄。”
颜渺已许久未听闻那声音,更许久未听人叫她这个名字,怔然一瞬。
糖丸还未完全化开,甜味留在口中,她的思路清晰起来:“谢从止?”
谢从止继续道:“虽这么多时日不见,但你也不至把我给忘了吧?”
颜渺缓过神来,道:“你怎突然传信来?兄长可还好?”
谢从止答话:“我仍在金平城,传信是想同你说,你的人偶已修好了,你如今可还在槐安镇?可需我为你送去?”
颜渺瞥一眼身侧人望来的目光,道:“我近几日都不在槐安镇,也没有回去的打算,不过等到过些时日空闲下来,或许会去金平城寻你。”
谢从止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同她诉说起来:“金平城最近也不甚太平,我听闻自打两月前,风浔州的沈宗主前来金平城同家主议事,又带走一只人偶后,金平城便接二连三的有魔修前来侵扰。你若前来可提前传信与我,我也好着手为你安排。”
听他所言,颜渺瞥向身侧的沈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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