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雨时僵着嘴角,“关系匪浅,晚清,你现在别说他们是用同一柄骨剑了,就算说他们是共享了灵识,同结了一条命我都信你的。”
元织骤然抬头:“雨时,你……”
终于是开窍了。
只未见任何场面的周礼平静异常,抬手抚平黑练,微露疑色:“雨时,你是说他们共享灵识?他们两个……结为道侣了?”
凌雨时压住还在颤抖的手,吞咽一下:“……差不多吧。”
元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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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响动终于将颜渺唤醒几分。
“我怎么好像听到……”
她直起身体,神色还有些恍惚,目光扫过四周,却只能看见被风拂开的半扇窗子和空落小院。
沈妄轻顺她的长发在身后:“没什么的师姐,是外面的落雨声。”
颜渺转回目光,这才发现,她与沈妄的距离已过分相近。
近到她的指尖还勾缠着他的发,几乎抬首就能触到他的下颌。
窗外风雨如晦,屋内光线微弱,他颈侧的那道血痕却红的灼眼。
……毫无疑问,是她的杰作。
第46章
窗棂鼓噪, 凉风灌入屋内,将帷帐吹得散乱。
颜渺的目光在那抹红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抬起眼来。
她与沈妄的距离依旧很近。
他们的呼吸早已经纠缠在一起, 落雨的潮湿气一股脑的顺着风涌进来, 一时之间,身畔的霜雪气息, 清苦的草药味,血腥气与潮湿的雨雾都交织在一起, 混乱繁杂的浮动在身畔。
两道目光就此交融。
颜渺也不躲, 只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看着他的眼睛。
她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影子, 一点一点,将才发生过的种种都回想起来, 也将杂乱了许久的思绪理顺清楚。
很可惜。
最后,颜渺这样想。
可惜她还有未竟之事,尚不能流连眼下在药谷的这些时日, 亦不能就此沉溺在他的眼中。
“疼吗?”
于是她将目光抽离出来, 开口问他。
沈妄这才回了神色,垂首看一眼衣襟上浸染的血迹。
他一并清醒过来, 却仍不愿从方才晦暗的旖旎中走出,目光复又痴缠着她, 落下的声音很轻, 竟隐隐带着几分如愿以偿:“不疼的。”
颜渺看着他, 余光停留在他颈侧的伤处,如何也没办法忽视。
她的指节顺势自他的发抚下, 带出些微的灵力,点在那道伤口上, 为他止了血。
眼见着他颈侧的血止住了,颜渺眼睫微垂,看向指尖留下的血痕。
她终是开口,打破了屋内略有些缱绻的气氛:“沈妄,在镜虚阵中你也曾得见楚挽朝的记忆,该知道,我接下来是要去黎荒的。”
沈妄看着她:“我会同你一起去的,师姐。”
“但在前往黎荒之前,我有话想同你说。”
饶是颜渺正色几分,却似乎终有些不忍,手腕依旧勾在他肩侧,一时未放下来,“前些时日我曾想,该找机会将当年在瑶山的事与你说清楚。”
结婴渡劫,其实正如元织所言的那般,她在渡雷劫之后神志不清灵识混乱,当年之事便只在她脑中成了模糊至极的片段。
至于元织缘何说她曾将沈妄拖下水过,她也的确该问问清楚。
除却他们之间曾有过的些许暧昧的相触,他当时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计划,才会在而后一次又一次的寻到她,一直到今日,不惜将自己的骨血炼作解药相助于她。
帘帐轻动,沈妄却像是想起什么愉悦之事,唇角微微弯起,点一点头。
“两年前,我曾在瑶山结婴渡雷劫。在那之前,我早与元织提及过此事,而你正是从她口中知晓此事,才会前往瑶山寻我。”
颜渺的指节顺着他的长发下落,滑落至他的发尾,试探着开口,“我刻意与她提及此事,非是因我需要她相助,而是我知道,她会在前往风浔州的时候,将此事告知于你。”
沈妄面上的笑意收拢一些,神色略有些错愕。
颜渺见他表情,心中有了几分琢磨,继续道:“魔修围追,宗门作堵,我渡劫之后必难以在其中生存,但若你在……我想,至少你那时还不想杀我。”
她本是剑修之体,一朝修魔,渡劫之时免不了戾气洗髓,那雷劫冲撞入体,身有灵骨之人尚且难捱,更何况她剑骨已毁,身无护体之物。
那时候的瑶山下了一天一夜的雨,雨水冲刷过林间草木,几乎要将山坳里的土沟变作细小的溪流。
雨水将颜渺的衣衫浇透,但染在她衣衫上的却更多是血水,雷劫降下,不仅冲撞入她的身体经络,更将被她引至瑶山的魔修都劈作一团团乌糟的血肉。
颜渺的耳畔是几乎要将耳膜都震碎的雷声,水汽弥漫在周身,夹杂着腥湿的气味,血气浓重到几乎要将整个山峦都淹没。
而她于一片血腥泥泞中睁开眼,身上是剥骨抽髓也难企及的痛。
她在那淋漓的痛意中逐渐清醒,在淅沥嘈杂的落雨声中听到传音石响动,确认过那些本欲用傀蛊祸乱宗门的魔修已尽数死在天雷之下,零星散落在宗门的,也尽数被铲除。
传音石在手中碎裂开,一声极轻的叹随着雨珠砸地一同四散在山间,颜渺望向远处,望向她一早准备过的那处石洞。
那石洞中有一间藏了灯火的密室,是一方她早已为自己准备好的灵柩。
她早做了打算,若是熬不过去今日之雷劫,便将埋骨此地。
眼见那坟墓近在咫尺,颜渺却寸步难行。
疼痛几乎要将她压垮了——体内的骨骼像是被天雷劈散作碎屑一般,经脉起伏在皮下的每一寸肌理中,像是要从她的皮肉中翻卷出来。
颜渺从未遭受过如此疼痛,就算是两年前她被废过右手的经脉,又在刑隐司中破开脊背削下灵骨,那疼也不及此时渡劫洗髓的的万分之一。
又一道雷降下,天幕尽头好似飞过银白的长练,若银蛇驰骋纵飞过,直钻进她的天灵,穿入她的肺腑,扎根在她经脉的每一处细枝末节中。
颜渺的长发早已在雨雾中变得湿粘,却仍于狂风中胡乱飞舞,坠下淋漓的水珠。
又也许那其实是黏连着的血,血水抽丝坠下,将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肉都添染作一片鲜红。
她望着天边再次劈落斩下的白练,混混沌沌的想,她或许是错的。
她不该良多算计,将渡劫一事告诉元织,却也还好,沈妄没有前来,没有闯入这凶险之地,没有合了她的算计。
可刺目的光亮划破天际,那击雨成烟的纱霭之外,如烟如涛的浩荡雾气中,她还是见到那个身影。
她与沈妄的相逢,似乎总是在落雨的时候。
少年高束的长发被雨水打湿了,蔫蔫垂落在肩侧,一贯干净的衣袍浸了红至发乌的雨水。
他在瓢泼大雨中寻到她,紧紧拥住她,以自身之躯为她挡下了最后一道刺目的雷光。
颜渺眼睫微敛,一直望着他的目光终于收回几分:“沈妄,你该已想到了,那时候,我是故意的。”
“我本也是在赌,赌你会来瑶山寻我,其实当年你若不来,凭我自己,也……并非没有法子。”
“可你还是着了我的算计。”
可他还是来了,他拦下欲趁颜渺势弱时除去她的魔修与宗门之人,将她从那场大雨中打捞起,为她挡下那道切肤之痛,又以灵力浸润过她灼烧的经脉,在瑶山的小院,守了她一整晚。
沈妄的呼吸略有些颤抖。
颜渺在他讶然的目光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沈妄并不知道她当年计划的事。
“所以你瞧,你并不知道这些,并不知道当年我只是利用你,利用你我的同门情谊。”
颜渺睫羽抖动,绞着他发尾的指节也轻轻抖了一下,继续道,“从那年在刑隐司,你本是代风浔州参与宗门议事却先来找我,到后来我叛逃宗门,你追随我到药谷。从那时候,我就看出你对我的恻隐之心。”
“我本只是企图用你对我的恻隐,引你前来瑶山,在我在雷劫之后拦下借机前往瑶山欲杀我的魔修,和想除我于后快的宗门之人。”
“沈妄,当年之事,全然是我在利用你。”
将当年之事尽数吐落,颜渺反而轻松许多。
指节动一动,她松开了本攥住他发尾的指节,连带着手臂也一齐收了回来,斜倚在身后的软枕上:“所以即使这样,你如今也还是不肯放任我溺于水火,也还是要这样……同我纠缠在一起吗?”
雨声越来越大,灌入屋内的风也发冷,一道灵力自沈妄掌中溢出,风声微震,将窗关拢。
见他没有言语,颜渺轻笑一声。
故人重逢,兵刃相见,虽眼下没有刀光剑影,他二人反而贴近在一处,但这才是她设想中,应该与沈妄相对时候的样子。
沈妄久久没能言语。
良久,一片寂静中,他忽而开口,话语间却并不是颜渺所想的失望与愤然,反而无端染上些委屈:“那师姐曾说过的,你喜欢我呢?”
颜渺愣了一瞬:“我何曾……”
沈妄没有给她思虑的时间,言辞认真,眼中隐有潮湿的雾气:“师姐说过的,在我去往瑶山寻到师姐的时候,师姐曾牵着我的手……”
“等等。”
颜渺的身体向后缩了缩,抬手打断,“真假罔论,我那时候神志尚且模糊着,即使真的说过,想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引你不忍因旧仇对我下手罢了。”
那些模糊的记忆中,的确有散乱在瑶山小院的旖旎碎片,但这一句从何而来,她却怎么也记不清了。
可下一秒,沈妄捉住了她的手。
他倾身而上,将她围困在床帏之间,一字一顿的:“师姐,你总是骗我,我不会信你的。”
听过他的话,颜渺将手腕自他的手中抽出。
“你现在说不信,沈妄。”
她抬眼,指尖轻点上他的心口,“你不信如今的我,为何却执意要信当时的我说的话?”
“难道在刑隐司的时候,我借你灵力,用匕首刺过你这里的时候……”
她的手指缓缓下滑,停在他心口向下一寸,重重点上去,“这道伤疤,还不足你长长记性吗?”
她指尖的力道并不轻,点在沈妄的胸腔,甚至能听到他骤然收紧的喘息。
见沈妄朝后退却一寸,颜渺歪着头看他,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在他们二人的交手间,她惯来不会落到下风。
可下一瞬,沈妄却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他微凉的指腹在她的颊侧滑动,最终停在她的唇瓣上。
他看着她,颤声道:“可师姐除了说喜欢我,连那时候,连在瑶山落雨中的那个吻,师姐也要说是权宜之计吗?”
第47章
颜渺彻底僵住了。
见怀中人失神的模样, 沈妄顿时了然。
他的神色暗淡下一些,睫羽随着目光下落微微敛起。
他修长的指在颜渺的颊侧划过,指腹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打着转的摩挲。
她的唇上还沾染着属于他的血。
可将那些过往放在心上的, 似乎只他一人。
从前在宗门时, 他的师姐便总是十分惹人注目。
她剑术出众,性子又随和, 每每奉千瑜所托,亦或是代千长宁到宗门指导小弟子练剑, 任是同谁都能打成一片。
小弟子们都十分喜欢她, 宗门之内, 倾慕她的弟子更不在少数, 更甚有大胆者,干脆在路上拦了她, 眼含希冀的赠她剑穗,发带,亦或是什么别的小玩意儿。
沈妄前往云浮宗时, 曾见过许多次那样的场景。
颜渺总是坦然收下, 笑道馈赠难受,既收了礼, 若闲暇时想寻她切磋一二,她自当奉陪。
那些弟子便也当真寻她, 不过往往切磋之后, 曾想借机言说心意的弟子便再少有出现在她眼前的。
沈妄曾在颜渺的居所看过那些赠礼, 那些赠礼统统被她收在小木匣里,没多久满了, 木匣又一只叠上一只。
她有她爱重的师尊,亲近的师姐, 亲密的好友,有许许多多围在她身边,仰慕她的师弟师妹。
她曾是许多人的师姐,在云浮宗时,那些小弟子总喜欢围在她身畔,亲昵的唤她,同她学习剑招。
而他与颜渺,除却他们在南岭墟的同窗之谊,他往往只有随父亲前往云浮宗时才能得见她一眼。
沈妄起初以为,自己不愿唤她师姐,只是因他那时讨厌这样相近的称呼,不喜同旁人打交道,但后来竟变成了——他不想用这个泯然于众的称呼,不想被她当做许多晚辈中的一个。
那些隐秘难宣的情感不知何时在他的心里生根,挠得他心尖细密的发痒,再后来,他们在契骨之地共同寻到骨剑,那藤蔓呼啸着抽条,将他的胸腔搅得一团糟乱。
那样振聋发聩的,令他感到心脏都在震痛的念想,每每见到颜渺同旁人亲近时,近乎让他感到恐惧的妒意,令他自己都开始害怕。
他曾在他执迷的恋念里落荒而逃,却又一次次的,因她朝他望来的眼神摇摆不定,踟蹰难行。
直到在瑶山,她吻他,也说她喜欢他。
于是最后一道天雷落在他的身上,自肩背击穿他肺腑的时候,他知道,他早该认命。
见颜渺保持着被他囚困在怀中的姿势——她本也是在他的掣肘下动弹不得的,沈妄的目光经过她微颤的睫羽,鲜红的唇,与他蹭过的,那一小块血已干涸的脸颊。
他如梦初醒一般的,轻声问她:“所以师姐其实,是不记得的,对吗?”
颜渺定定的望他。
那些关于过往记忆的零散片段不断在脑中回溯。雷光休止,瓢泼的雨最终熄下,转成细细绵绵一片,洒在他们早已湿透的发上,顺着发梢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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