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云剑切碎符丝,将印阵破除的一瞬,沈惊谪手中长剑刺入了千瑜的胸腔。
印阵消散,沐长则手中灵力重新翻涌起来,直朝沈惊谪而去。
可太迟了。
沈惊谪手中的骨剑留在千瑜的胸腔中,染在剑刃的剑意凌厉,直将千瑜体内的经脉搅碎作一团。
两道染着剧烈杀意的灵力相撞,风烟渐散,只余一道消散在雨中的声音。
“沈惊谪,逃吧。”
“等我寻到你的那天,就是你的死期。”
眼前一片血雾障眼,声音交迭响起,却如何也望不清楚画面。
“青琅宗灭门,你早已没了价值,却敢前来寻我?”
“是,如今我的生息仰仗于您,若您肯收留于我,我必当竭力相报。”
“是吗,念在当年在黎荒……我给你一次生的机会。”
一股强劲的符印之力袭来,颜渺自破天的血雾中骤然睁眼。
不对,沐长则的记忆不该止步于此。
可颜渺再看向那片血雾,却依旧什么也看不到。
有人刻意遮过了他的记忆……或许又是,他自己刻意遮过了后半段记忆。
颜渺神色恍然,心口的灵脉涌起剧烈的痛意。
她后退一步,正撞入一个充满霜雪气息的怀抱中。
“师姐。”
那人轻轻拥住她。
颜渺抬手覆上他的手臂,撑住身体。
沈妄?
可她张开口,疼痛一瞬又淹没至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丁点的声音。
“师姐……”
声音在耳畔缓缓消散,眼前骤然亮起,却不再是沐长则的记忆。
是在云浮宗,是在她自己的居所。
那是属于她自己的记忆。
颜渺恍然,转瞬明白过来。
沐长则的记忆被人封存过,所以如今同进入阵中的她,便成了镜虚阵的阵眼。
可她还未来得及细想是谁封存过沐长则的记忆,一粒泛着凉的雪花落在她的鼻梁上,又融化了。
面上一凉,眼前细雪飘荡,颜渺朝那片轻柔柔的雪中看去。
那是个清晨,是她在宗门大会夺魁,即将被千瑜授予棠溪符的那天清晨。
论剑名士云集,拿到棠溪符便是拿到了参加论剑的资格,对于剑修弟子来说,在十几岁时便能参加论剑,与各宗门的首席名士讨教,实是难如登天的幸事。
颜渺也不例外,那个清晨,云浮宗初雪,她醒的格外早。
晨起,她换了最爱的那身绯红色衣衫,还未来得及束起长发,正拿着一只画笔对着妆镜,在眼下描花。
她的衣衫是红的,眼瞳是漆黑的,窗外的莹白霜雪与她如漆墨般的一双眼齐齐映在镜中。
宗门大会在云浮宗,沈妄和其余宗门的参赛弟子几日来都在云浮宗。
沈妄昨日才在宗门大会被她挑落逐鹿台下,一早来小院找她,隔着一扇窗望见那道明丽纤细的影,顿住了脚步。
颜渺在镜中望见他,转过头来。
她的眼下还落着那只未画完的花。
“……颜渺。”
沈妄遮过眼中的恍然,唤她的名字。
走得近了,他说:“恭喜你。”
颜渺未应答他。
檐下的雪簌簌落着,她起身,衣袖招展,与绯衣相映的,是她手中那柄泛着冷光的长剑。
乌黑的发丝与红袖融在一处,长剑斩过落雪,劈手刺来。
雪粒翻搅成霜絮,沈妄昨日在宗门大会上被颜渺划过的伤口再次裂开,鲜红点在庭院中的积雪上,一朵朵,像是泛着艳的梅。
他并未出剑,任由剑意袭来,被硬生生逼退几步,
颜渺眼睫微敛,剑锋指向他腰间,顷刻将他腰间的夺霜剑挑起。
“拿好你的剑。”
沈妄接剑,却不出招式,只是轻唤一声她的名字。
他在宗门大会上输给颜渺,得了第二名的成绩,本便受了伤,此时节节后退,唇角也沁出血丝——最终只得咳落一声,目光越过悬在眼前的剑锋,看向持剑人的眼睛。
院外传来一声窸窣,院内的二人却无暇顾及。
凌雨时腰间佩环叮咚,手拿着一只做成腰佩的灵玉晃荡,听见院中动静,忙朝院中跑去。
脚步被一道符印绊住,她回身,看向跟来的周礼:“周礼,你拦我做什么,没看见他们又打起来了。”
周礼臂弯中托着个木匣,琥珀色的眼瞳中映照出漫天细雪。
他脚步缓缓:“看见了,他们二人的事,我们便不要插手了。”
凌雨时:“不是昨天才在逐鹿台上打过,怎么又打起来了?”
周礼:“大概是有许多话要说,时间太短,只能这样说了。”
凌雨时眨眨眼:“对啊,授符典的时辰都快到了还打,我得去把他们两个分开。”
周礼一把扯住她衣袖:“走吧凌寒,他们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凌雨时:“可我的贺礼还没给她?”
周礼:“不急,等她先将沈妄的那一份拆完,我们等授符典过再来找她。”
凌雨时疑惑:“什么沈妄的?”
虽然没将话理解完全,凌雨时还是暂且跟着周礼离开了院落。
二人正朝回走,路遇前来传讯的小弟子,上前问凌雨时道:“凌少主,请问颜师姐可是在居所?掌事命我前来,叫她去授符典准备。”
凌雨时瞥他一眼:“她正和沈妄打架呢,你最好现在别去,免得误伤。”
弟子了然的“啊”了一声,才往颜渺院落去的脚步调转了,步履匆匆,很不能赶快逃离那片战场一般。
却也正是那之后,宗门中传出了颜渺夺魁后,沈妄因不服气,翌日一早前往颜渺的居所,二人再次大打出手的流言。
良久,院内才算消停下来。
长剑收回鞘内,颜渺朝伏在雪地中的少年伸出手。
冰凉的手握紧她的,颜渺将人从雪地中拽起来:“沈妄,解释吧。”
有雪落在少年的眼睫上,又化开,将他的睫羽洇得湿漉漉的。
沈妄的睫羽抖着,唇角的血还未拭去,问她道:“你想听什么?”
颜渺轻笑一声,收回还放在他掌心里的手,拂袖回了屋内。
“说你为什么赢得晋级赛后还继续抽签,为什么执意要挑出那几个高阶弟子对擂,别告诉我你真是如他们所言,想快些对上我。”
她坐在矮榻的妆镜前,眼下未完的描花艳丽生动,“我却是不信的,你知道他们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沈妄没有回答,也不大敢看她,只微掀起眼帘,偷偷朝妆镜里瞄:“天色已亮,授符典快开始了,我帮你将花描完吧?”
第44章
颜渺不与他犟, 拿起案上的画笔,递给沈妄。
她调转身体,侧向妆镜, 问他:“你行吗?”
沈妄走至矮榻前, 跪在她身侧,与她拉近些距离:“我行的, 即使不行,笔也已经在我手中了。”
颜渺轻笑一声, 不再说话, 安静坐在妆镜前等着他落笔。
沈妄一手撑着妆台, 才在她的眼下描过几笔, 又停下手道:“可以呼吸。”
颜渺抖一抖眼睫:“你也可以呼吸。”
眼下的花描了完整,沈妄的呼吸凝了一瞬。
那朵才经由他手落在颜渺眼下的花轻盈盈的绽着, 而少女的眼瞳漆黑,长发落下一缕垂在颊侧,好似浸染过明亮的雪色。
沈妄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 拂过她颊侧的发, 这才放下画笔。
他解释道:“宗门大会,我无意间听到了消息, 有人想要害你。”
“你是去年的魁首,我只是第一次参加宗门大会, 按规定与你抽签的次序大有不同。但时间紧迫, 我一时见不到你人, 实在来不及告诉你此事,便只能以下策相对, 用这种方法找你。”
颜渺抬眼看他:“是谁?”
沈妄眼睫微敛:“是……我那位兄长,沈惊谪。”
颜渺没说话, 只是重新看向镜子,小心碰一碰眼下的花:“你画的这样好看。”
沈妄看她,触及到她的目光,却又躲闪开了,道:“你放心,我会继续留意,绝不会让他伤你半分。”
颜渺没有继续应他。
眉眼画完,她信手拿一盒口脂,在唇上轻点了点。
于是她的唇也染红了。
耽误了许久,咽下时辰已来不及编发,颜渺随手挑过一只缎带。
乌黑的长发用缎带束在身后,她站起身来,垂眼看向仍跪在妆台前的少年:“好看吗?”
沈妄抬起头。
窗外是未停歇的风雪,院落重覆上一片白茫,而颜渺一身绯衣立在那片白茫里。
天边骤现的日光正落在她身上,她望着他,笑得张扬又漂亮。
许久,沈妄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很好看。”
“就说我选口脂的眼光不差,凌寒还总是说我的眼光有问题。”
颜渺点点头,似方才只是未发生过一般,转朝门外走,“授符典的时辰已到了,我们需得快些”
沈妄起身追上去。
他拉住颜渺的衣袖,又在她错愕的目光里牵过她的手。
“这个结扣叫文昌结……是庆贺你夺魁的礼物。”
一条红线绕上颜渺莹白的腕。
沈妄将红线系在她的腕上,耳后不知觉间红了一片:“等我明年拿了宗门大会的魁首,我们论剑台上再作比试。”
颜渺朝他笑:“好啊,那等我论剑赢过你,你叫我一声师姐?”
那是颜渺所知的,关于沈惊谪几人有所谋划一事的开端。
积雪消融,顺着檐角淌落,像是提早了月余的一场春雨。
授符典结束,各宗门弟子陆续离开,客舍中,两道颀长身影对立廊下。
楚挽朝正立在沈惊谪对面,低声劝慰:“黎荒并无你的安身之所,况且你若决意前往黎荒,便自此失去了风浔州的庇佑,你如今又何必?”
沈惊谪摇头,面上依旧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挽朝,我从很早以前便决定舍弃中洲的一切,眼下多一时少一时又能如何?如今我只惋惜此次宗门大会,没能拿到……”
“师兄!”
一道清脆的声音自院外响起。
沈惊谪噤声,顺着楚挽朝的目光同看向跑来院中的少女。
佩环叮咚,凌雨时跑至楚挽朝身侧。
沈惊谪同楚挽朝是旧友,二人惯来走得很近,凌雨时看见沈惊谪,面上是习以为常之色。
她如常唤一声:“沈师兄。”
沈惊谪看一眼凌雨时,略略点头,重又开口:“该道别了,挽朝。若有一日你也同我一样,自可前来寻我。”
“不会的。”
楚挽朝笑着,看向凌雨时牵过的衣袖,眉眼温柔,“我总有些舍不下的,在中洲。”
沈惊谪没有继续言语,朝二人拜别,只身离去。
等到人已不见影子,凌雨时这才眨眨眼:“师兄,沈师兄他要离开中洲吗?”
楚挽朝扶过她脑后的兜帽,又替她理好碎发:“大概吧。中洲,本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才是初冬,雪又重新落下了,颜渺的视线被漫天白雪遮过。
周身很冷,那个怀抱也是泛着凉的,问问扶住她的身体。
她轻握上身侧人的手。
“沈妄。”
颜渺张张口,终于能再次发出声音,“沈惊谪在黎荒。”
是了,黎荒。
她在那时候,在前往畴昔山的徊生境前,曾被告知的那位出现在黎荒的剑修,大概就是沈惊谪了。
只是眼前这段记忆,不属于沐长则,亦不属于她与沈妄。
颜渺收拢指节:“沈妄,这是楚挽朝的记忆,方才你们去见过楚挽朝……”
沈妄回握住她的手:“眼下看来,是他剥离了自己的灵识,借镜虚阵开启的机会闯了进来。”
颜渺皱眉:“可他肯借此告知我们沈惊谪的藏身地,他的用意是什么?若他的灵识不愿出这镜虚阵,被淹没在印阵中……糟了,凌寒……”
符印在脚下散出道道光亮,灵识归于识海,二人同自一片刺目的光线中睁开眼。
颜渺才自印阵中脱离出来,却见凌雨时已迈入阵中,指尖绽出灵力,想要捉住那道属于楚挽朝的灵识。
“凌寒!”
眼见着镜虚阵就快收拢,颜渺看向周礼。
可镜虚阵本便耗费心力,即便是周礼,如今也实难维持到她入阵又出阵。
凌雨时此时进入,只会同被困在印阵之中。
颜渺还欲上前,沈妄再次拉住她的衣袖:“师姐!这样不行!”
颜渺情急,挣开他的手:“可她会被困在里面。”
符纹一寸寸暗淡下去,颜渺屏息凝神,指尖灵力猛然绽开,击碎符纹。
感知到印阵的波动,周礼面色一凝:“颜渺,不可贸然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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