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头看了一眼自己靛青色的袍子,面上的表情却是说不出的怪异,半晌后他抬头对着翁玉宸来了句:“祛尘术倒是使得不错。”
翁玉宸却不回话,目光带着点微微审视,闫雪飞也不卖关子,他转身又坐回了玉床上将腿大刺刺地支了起来。
白灼灼见状不免有些奇怪,原本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暗室许多年,见到活人也并没有很激动,甚至也并为要求他们救他出去,好似……心甘情愿一样。
简直太恐怖了。
……
“你可知那厉恒先前也只是个渔夫?”
翁玉宸面目表情地看向了那玉床上的闫雪飞,而他此刻也不复先前的吊儿郎当,微微塌陷的眼睛竟爆发出一种精光,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好似不愿回忆:“之所以会被关在这,只我自己咎由自取。”
“我与他有着弑亲之仇,当年我因为除妖身受重伤,住在了小渔村厉恒的家,修养了许多天后离开了。却不承想因为我的一时疏忽,那妖竟没死,而是在暗处窥伺,在我离去后,将厉恒的亲眷尽数屠戮,我知道时已经晚了,等我到渔村时,厉恒已经不见了。”
“再见时,他已入了仙途,而我……”
他苦笑了一声,笑容里多有无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白灼灼,却不由得想,当年他作为开山掌门,修为更是深不可测,是真的不敌还是刻意沦为恒绰道君的手下败将,以此赎罪。
“那你只可知他是如何入的仙途?”
这句话初听并无任何情绪,语调平平,但细究起来却是有一股极深地厌恶,闫雪飞一愣,抬头看着眼前少年,只见其唇线紧抿,显然很是在意。
于是他便低头细细思索片刻,随后道:“对此我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最如了晋元宗的含光峰。”
“而含光峰的峰主是谁来这,怎么想不起来了?”
闫雪飞正喃喃自语,就看到原先还安然聆听的少年径直转身来到了一处石窟前,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卷画轴,而后来到他的面前,将画轴啪的一下甩开。
“可认识这人?”
闫一抬头,就看到画轴上的女子,看着看着倒有些眼熟,五官轮廓倒是与面前少年颇为相似。
但察觉到自画卷一侧射来的凌厉视线后,闫雪飞忙收回眼,又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久到所有人都不抱希望,翁玉宸也一声不吭地准备将画卷收回时。
他却猛地一拍脑袋:“我想起来此人是谁了。”
尽管从最开始白灼灼都已经听不懂也看不明白了,但依旧很好奇,于是上前一步问道:“是谁?”
那闫雪飞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后,捋了把胸前垂着的胡子,摇头晃脑道:“此人就是含光峰峰主的爱女,若干年前曾到我宗门做过客,老夫记得她尤为天真烂漫,身受内门弟子的喜欢,却不知她与你是何关系。”
眼珠子一转,却是朝着翁玉宸的。
却见那少年径直冷笑一声,眸间底色尤为冰冷:“不错,是我母亲。”
眼见闫老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白灼灼却凌乱了。
照闫老头所说,那女修是峰主的掌上明珠,最后又怎么会流浪到民间,遇见翁玉宸的父亲,还生下了……
她调转视线看向了玉床旁的少年,他的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但身形却寥落之际,让人无端为之触动。
心中微梗,白灼灼正要上前一步时,却听前方的少年抬头笑了,那笑却没有丝毫暖意,反而极近嘲讽。
“我怀疑厉恒与我娘曾是恋人。”
不然后来翁家为何会出现那等惨事,历恒又何必向那人下手……
少年眸光微垂,好似被天山上的雪覆盖了一身。
话已出口,剩下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纷纷从中看出了震惊,闫雪飞两眼闪着的竟是熟悉的——八卦之光。
白灼灼就是一阵无语。
对她而言,那些事遥远的仿佛天堑,而只有眼前这人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于是担忧的视线就落在了少年的肩头。
白灼灼小心地挪动着步子,靠近后小声说道:“要不我们先回……”
看那少年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遁入了某种虚空,白灼灼便将眼刀飞给了闫老头,而对方则无辜地耸了耸肩。
气结之余,白灼灼就又劝到:“会不会是这老头脑子有问题,未查证的话,还是不要放在心上。”
“哎,你说谁脑子有问题,我可听着呢啊。”
白灼灼快气炸了,这人怎么一个劲的捣乱,没看到主角脸色都不好了嘛,于是拼命朝闫老头使着眼色,而对方也从上蹿下跳变得安分了许多,到最后与白灼灼站到了统一战线,目光隐含担忧,顺势望向了少年。
良久后,那冷寂如月华般的身影才动了动,很轻地说了句:“先回吧。”
随即就转过了身,动作轻飘飘的,而在白灼灼的眼里就成了受不了打击的绝望。
她响亮地应了一声后,朝着闫老头使眼色,希望对方不要在说什么不合适的话了,但眼见对方刻意忽略,随即朝翁玉宸的背影大声喊道:“别走啊,少年我们做个交易可好,你来与我说话……”
接着停顿了下,用挑剔地目光将白灼灼上下打量完后,就又续道:“带上这小女娃也许,作为回报嘛,我可以帮你修炼如何?”
白灼灼立刻将怀疑地目光投过去,然而有人比她还快,甚至用的是更无法辩驳的方式。
“你如今等同于废人,这样的也能教?”
纵然看不到说话人的脸,闫老头能猜得到那是怎样一张平静的面容,不含丝毫嘲讽,只是单纯的好奇罢了。
闫雪飞的胸膛不自觉地起伏,声音也高了八度::“我是看你帮我弄干净了身上,才好心提议。”
“怎么,废人就不能教了,我修道时,你这小屁孩也不知道在哪呢。”
语气说到最后越来越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那头颅也低了下去,背影拒楼下整个人显得有几分可怜兮兮,在一联想到对方被关了这许多年……
白灼灼就落后了几步,在老头抬头的瞬间说道:“如果有机会的话……”
话还未说完,就见对方一甩袖子:“去去去,老夫这也不是什么人都收。”
白灼灼瞪大了眼,正要撩开袖子与这老头子理论理论时,却看到面前空空的,翁玉宸已不见了。
她便一惊,也顾不上身后大叫着留步的闫雪飞,转身急急跟了上去。
而在他走后,原本一脸愤愤的闫雪飞却兀自出了神,随后笑着摇了摇头……
费力跟上后,白灼灼便起身钻回了剑鞘里,瞪着少年被月光拖长的影子,头一次感觉到了有的时候语言也是种匮乏的东西。
等回到了弟子院,白灼灼才从剑鞘里飘出来,她跟随着少年站在了院子中央,望着头顶的一轮圆月,努力梳理的种种。
她能看出面前少年对恒绰道君的敌意,只是为何呢……猛然间,白灼灼好似抓住了什么东西。
恒绰仙君唯一与翁玉宸产生交集也就是在翁家,当时众人只道是翁玉宸不识抬举,却未曾想过他道君的出现是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当时正好是翁家灭门,家主翁帆失踪,而他作为当世最强,正好出现,一切有那么巧合么?在联想到少年一开始的拒绝,已经对那密室里被关人的恐惧。
他在恐惧什么?
是被发现被秘密关押的人是他失踪已久,找不到尸首的父亲?
白灼灼浑身一震,她顺势看向了身侧的少年,他眼睛半阖,神情淡然。
白灼灼的心脏被却有了中难言的震撼,她永远无法体会到少年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一种无助。
其实这些年,他也很煎熬吧……
怕被关在密室的是消失多年的父亲,又怕不是,这就意味恐怕翁玉宸今后心中的阴霾依然存在。
少年的眼眸倒映出了一轮圆月,亮光好似两点寒芒,翁玉宸努力让自己的去专注,好不去理心中诸多的烦忧,他看的很专注很用力,直到身后传来的一阵轻唤。
翁玉宸应声回头,就看到身后穿着白绸裙的少女黛眉浅浅一弯,宛如盈盈春水,她竟伸出了双臂,竟做了个拥抱的姿态,嘴角翘起视线却是朝着地面看去的。
他低头,就看到原本脚下青砖石上原本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此刻却多了另一道小小的身影,身影紧紧依偎着他,在月光下静静流淌着竟是两个人紧紧相拥的影子。
就好像他们紧紧相拥着。
第24章 第二十四把剑
翁玉宸心中微动, 原本沉寂的内心好像突然被吹入了一缕春风,将他整个人熨贴都分外柔和。
他必须要很用力才能维持住面上的表情。
原来……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然视线中少女却朝他扬起了如花般的笑颜,翁玉宸慌乱避开后, 听着那依稀来自于胸腔中里的震撼。
原来那个东西, 竟可以跳动的如此之快之急, 让他不禁生出了一种错觉, 害怕真会跳出来。
但内里越是躁动,面上却越来越冷静。
他顺势看向了身侧的人。
少女却因为他的一时乱动, 重新设置起了动作,手臂间或轻抬间或翻转, 小模样认真极了。
翁玉宸忽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垂下眼,眸子闪过一丝触动。
所以等到了第二日,闫老看见面前这两人却不意外, 他望着站在石室中央的少年,他眼睛半阖着,神情很是淡然。
但不知是是否是错觉,闫雪飞却感觉那清冷的面庞下隐隐藏着几分变扭,这让他身上即刻多了丝鲜活气,不在那么触不可及了。
闫雪飞不禁微微发散,他有些得意也有些开心, 但面上却是看不出来,反而开口讥讽:“呦,不是看不起我这废人嘛。”
他在废人上加重了语气, 但预想而来的画面却没有浮现, 少年并未慌乱地错开视线,而是径直和他对上, 目光仿佛有实质仿佛再说:毋庸置疑,你就是。
闫老便收回了阴阳怪气,没有在自讨苦吃了,而且话不多说,直接进入了正题,在为少年测过经脉后,饶是见惯了人世间诸多天才修士的闫雪飞还是忍不住面目惊愕。
眼前这人经脉的长度和宽度都比一般人要强上许多,而且其灵脉及其汇通。
当世修士主修五脉术法,金木水火土,只能选一样进行修习,而这少年竟是罕见的贯通者,换而言之,他五脉皆能习得,这是怎样的恐怖天赋。
九州大陆上这样的人也不过才出了一位,然那人还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会有那么巧合么?
闫雪飞随即让翁玉宸在掌心凝聚起灵力,眉间一折,脱口而出地竟是责备:“修士通常需引气入体,取天地灵气修炼,灵气也分上等下等,但你身上灵气竟极为驳杂,一看就知道往日未曾好好修炼过,取用的也都是稀薄灵气,以至于经脉拥堵。”
简直白瞎一副好身子。
最后一句话,闫雪飞未曾点明,而是转眼吩咐了几道天材地宝,嘱咐少年每日需勤加修炼,外加银针将体内斑驳的灵气怯除。
出乎意料的是,此次少年却未曾反驳,尽管闫雪飞后知后觉,自己的语气似乎不太好,但他还是凝神听着。
长此以往,闫雪飞的心绪就变得如同水一样平静了,此后少年更是常来常往,但更多的时候则是翁玉宸在一旁打坐修炼,而他就与一旁围观的白灼灼闲聊,一二而去的便也熟悉了。
两人时常,斗斗嘴,日子倒也过得飞快,翁玉宸也由原本的筑基一层到了大圆满,当真是进展飞速。
不过这一日,却出了些差池,原本正在旁运行了几周天的翁玉宸却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似乎从前几天便有了,只是被他刻意忽略,但如今已到了冲破的关口,从识海运行到周身的灵气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吸附出去了一样,竟难以凝结,两下催逼下,使他猛地吐出来一口鲜血。
血落在衣襟上结成了点点的梅花,然而一旁的闫雪飞面色却是一变,他快步地替少年把过脉后,愣时反应了过来。
他却不看受伤的翁玉宸而是紧盯一旁的玉床,玉床如同往常一样,蒸腾出缥缈的白气,只是那躺了那么久,却也不知那仙气是从何而来。
闫雪飞逐渐却面露惊惧,他倒退了几步,随后便朝着一旁打坐的翁玉宸道:“以后,能少来便少来吧。”
“为何?”
不等少年说话,围在他身边的白灼灼就开口问道。
她是旁观者看的更为清楚,知道眼前这个有时疯疯癫癫的老头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反而极有分寸,谈到功法时那副侃侃而谈地自信模样,让她相信曾经的他也是个威名赫赫的正道魁首。
况且翁玉宸也在他的指导下突飞猛进,已经到了筑基期大圆满,即将结丹,如此关头……白灼灼想不明白。
正准备要追问之时,就看到身侧的少年朝她摇了摇头,血迹挂在他的嘴角,更衬得其脸色煞白,唯有那眉眼却是一如往常的黑,甚至在阴影里散发着丝丝灼人的光。
只是让白灼灼惊讶的是,他未曾开口说什么,而是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眼看就要挪出洞府时,身后却传来一道仿佛苍老了十岁般的声音:“是因为那玉床。”
白灼灼顺着闫雪飞所指的方向看去,就看那玉床坐落在洞府的最中央,往常看着倒还罢了,此刻却有种莫名的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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