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到了大测这日,两位书院的先生来了严府,沈莓脚上伤口皮肉已经开始长合。
她觉着还是不能在先生们面前失礼,便还是换了衣,挽了发,由着严许从床上抱到了一张宽椅上。
她的右脚直直的伸着,再让下人抬到了书房的桌前,将受伤的脚小心平放到了前方放着的另一张四方木椅上。
这样两位先生便可在她的这处小书房看着她考试了。
虽说是麻烦了些,但工匠的轮椅还未做好,她如今移动不变,只是考试总要有个考试的样子。
严许一路将人护着。
待到了书房,他垂眸看着小姑娘乖巧的脸,摸了摸她的头。
“今日哥哥要去书院,阿莓好好考,等回来了,我与阿莓买蝴蝶酥吃。”
沈莓只以为他也要去书院做考官了,懂事的点头:“嗯,我会认真写题的,哥哥去吧。”
严许瞧了小姑娘一眼,收回手时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刘海,不经意触到眉心。
他索性就着弯腰的姿势,修长的食指在小姑娘的眉心轻轻点了一下。
低笑了一下:“这是哥哥给阿莓的祝福。”
而小姑娘此番受的委屈,他也要终替她讨回来的。
严许收回手,转身离开小书房。
踏出房门那一刻他刚刚面对沈莓时温润的笑便骤然敛了,负手往院外走,眸光似藏了冷寒。
“与慕小姐交待了么?”
秋实低声道:“公子放心,昨夜便派人给慕小姐递过消息了,慕小姐今日早早便到了书院,已经照着公子说的做了。”
第28章
临山书院今日大测, 书院每个课室里,学子们都正襟危坐着。
女子院比起男子院要少一门《策论》,是以一日便可结束。
此刻的上舍一组课室, 先生还没来,沈莓的座位空着, 课室里的人来的陆陆续续。
柳聆昔坐在位置上, 面前摊着本书,神色却有些微妙,似无心在此。
她瞥了一眼旁边无人的位置,又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闭了闭眼。
待再睁开时, 已经平静下来, 重新翻阅起手中的书册。
课室里时不时有些说话声, 柳聆昔起初并未在意,却在不经意听到某一句时, 眼瞳微缩, 倏然抬头看向说话的那位小姐。
是长平伯府的二小姐, 姓江。
江二小姐正在与旁边的闺友卫三小姐说话, 两人神色微妙,说的正是沈莓那日从假山跌落的事。
江二:“你今日来时听旁的人说了么?沈莓那日不是不小心跌下来,而是被人推的!”
卫三:“听说了,还是内舍一组方家小小姐与我说的,而且我还听说, 严公子亲自去假山那处查探过,已经抓着那罪魁祸首了!”
江二小姐听后猛地捂住嘴,眼里尽是惊疑。
“可是真的?是谁啊?怎会做这等子歹毒的事, 那日我就在湖边,都瞧到了, 幸好那处假山不高,不然可不得了,不过这若只是沈莓的一面之词,也不好说呢。”
“即便如此,沈莓依然见了血啊,要是一个不小心落了水,便更糟糕了。”
卫三唏嘘两句,却未继续说那罪魁祸首的事。
在江二小姐还想细问时,她还偷偷朝她使了眼色,又轻轻用眼神往柳聆昔吴薇她们几人那儿瞟了一眼。
而后凑上去附到江二小姐耳边,压低声音悄悄道:“虽没听说到底是谁,但你想想,整个书院里与沈莓结怨的……”
可就那么几个人。
江二一边听着卫三的耳语,一边不动声色地也顺着看过去,又怕被发现,很快收回。
两人虽然这句是悄悄话,前两句可没有太压着声儿。
柳聆昔的目光微微一凝,翻着书册的手忍不住顿了一下。
她的唇紧紧抿了抿,手微微用力到有些泛白,眸里的光晦暗难明。
尽管已经竭力克制,可掩在袖中的手却还是忍不住攥紧,掌心深陷。
外头深秋的风已染上凉意,柳聆昔心里却燃着一把火,让她渐渐有些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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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昔!”
这时姗姗来迟的章淑敏终于到了课室,唤了她一句。
柳聆昔却猛地惊喘一声,又飞快被她压下,没叫旁人察出异常。
可章淑敏已至近前,却发现了。
她有些疑惑:“聆昔你怎么了?脸色瞧着有些不大好,可是昨夜未休息好?”
柳聆昔微微垂首,抚了一下自己垂在肩侧的发,摇摇头:“没什么1佚䅿,许是要大测了,温书有些累。”
章淑敏点点头,不疑有他:“你素来功课都是极好的,还是莫要对自己太苛刻了。”
说完她又瞧了空着的位置一眼,小声道:“况且这次沈莓倒了大霉,大测定是参加不了了,女子院这甲等第一,定是你的。”
柳聆昔听后不置可否,只神色淡淡地将书册又翻了一页,不经意道:“我只管考我自己的,她如何都与我没有干系,她这出个意外,闹的整个书院人心惶惶,真是晦气。”
“可不是么。”章淑敏扁扁嘴,果然打开了话匣子,“我刚刚过来时便听路上有好些人都在说,说她不是自己不小心,是有人推的,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竟然说严公子都查出人来了,真是可笑。”
章淑敏不屑一顾:“她说有人推便是有人推了?是有多脸大,弄的谁都有那闲情天天针对她似的,她别是想栽赃给我们吧?”
自兔毫那事没能整到沈莓后,章淑敏虽心里不得劲,但见柳聆昔也没什么想要再做其他的意思,她便也懒得搭理沈莓了。
只是即便如是,小姑娘们间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上舍一组这点小摩擦还是很快就叫旁人晓得了。
不过彼时大家并不如何在意。
身份尊贵的嫡小姐们为难个小庶女的事再正常不过的事,甚至章淑敏她们做的在许多人看来都算不上什么大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现在可不同了。
若沈莓是被人推的,那当头要怀疑的不就是与她有过节的几个了么。
不过这种事情口说无凭。
今日之所以大家都在在私下议论,便是因为听说严公子已经查到了。
“不光如此,还说严公子今日便会来书院呢。”章淑敏又道。
柳聆昔捏着书册的手倏然收紧,被她用袖口掩住,没叫章淑敏看出来。
她的声音还是高傲冷淡,点了点头应了一句:“原来如此,我今日来得早,倒没怎么听到这些。”
说完,她微微垂首,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复又看向章淑敏:“好了,莫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大测一会就要开始,你快去再看几页书,不然这次没考好,回去伯父又要说你。”
章淑敏的课业十分不稳定,在上舍每次考校都时好时坏,听了柳聆昔的话,她扁扁嘴,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回了位置上看书。
在她转身离开那一刻,柳聆昔眼里的眸光便沉郁了几分。
她心里飞快想着什么,目光渐渐投向了不远处坐着的吴薇。
还未等她好到底要如何做才确保万无一失,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课室里的几人都听见了,纷纷抬头朝门口看过去,以为是先生来了,却没想到,进来的是严许。
柳聆昔在看到严许的那一刹那,心下便是一紧。
她竭力保持着面上的不动声色,只瞥了一眼便移开,不去看严许的目光,微微垂首,继续翻着手里的书册。
却还是有些没控制住,翻书的速度快了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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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许负手走进课室,在前头站定,目光扫过下头坐的几位小姐,不动声色将柳聆昔翻书的动作看在眼里。
他的眸光深处藏着一抹似锋利寒刃的冷光,不显不露,却叫与他对视的人都会涌上几分淡淡的压迫感。
“今日严某过来并不是做诸位小姐们的考官,只是有一事告知。”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不急不躁,甚至如往常一样,能称得上如沐春风,说出来的话却不然。
“关于舍妹在书院从假山跌落一事,严某已查明事情真相,书院既是教书育人之所,便不容此等心思不正之人。”
“各位小姐身份尊贵,严某不愿在书院中落了小姐们的颜面,是以今日大测前便在每组都说下此番话。”
“做下这件事的人,若三日内能到李院长处道出实情,念在其坦白从宽,可酌情处理,否则三日后严某便将在临山堂当众指出此人所作行径。”
临山堂是临山书院最大的厅堂,前院可集合全院学子。
一般会在临山堂说的事,便都是要惊动全院的大事。
严许说完这番话,便不再多留一刻,转身干脆离开。
可他的话却如一滴水落入滚油,溅起灼烫油花,顿时沸腾了一室的人。
于是他前脚刚离开,后脚课室里便炸开了锅。
甚至都不知是不是错觉,片刻后她们只觉得离着不远的两外两间课室也一下闹腾起来。
加之早前来书院时路上大家口口相传的小道消息,正好跟严许刚刚说的话印证上了,怎能叫人不议论纷纷?
柳聆昔知道课室里另外两人都在悄悄看她和章淑敏还有吴薇,但她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松了口气的。
刚刚严许说给三日的时间让做下此事的人去院长那儿主动交代,便可从宽处理。
她的目光从吴薇的背影掠过,片刻后又静静收回。
尽管心中仍不平静。
但总算不是全无办法。
虽然不知严许是不是真查到了什么,但他既然这样说了,那这件事总要有个交代……
柳聆昔微微凝眸,不动声色的盘算。
大测的钟声在此时响起,钟先生踏进课室,对刚刚严许进到课室来说的那番话并不提,只肃声道:“大测开始,第一考,帖经。”
话落,钟先生开始下发考卷。
大家拿到后认真答题,课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沈莓在严府琼枝院小书房单独的考试也一并开始了。
两位先生将卷子放在了她的桌上,而后一左一右坐在书房里,并未多言。
沈莓抿着唇深吸口气,拿起了笔搁上的兔毫,摒除心中杂念,开始心无旁骛的写题。
她只当自己身在书院之中,一切都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书院里,那张空着的桌子上,钟先生刚刚放上的那张卷纸正工工整整地摊开,便像真的有人会要来写一般。
而在课室遥遥之处,湖边一棵高大樟树下,严许正坐在树下石椅上静静看着湖中心的假山群。
这里便是沈莓第一次来书院时,遇到柳聆昔她们的地方。
他的目光不辨喜怒,周身的气息却似乎染上瞧不见的郁色。
秋实站在身后,是今日破例跟着他进来的。
严格来说严许也不是书院的学生,其实即便带个小厮进来也没什么。
只是往常他习惯了,便也没特意带过秋实入院。
此刻秋实瞧着自家公子那颇有些阴晴不定的神色,有些想说话,又不敢说。
没等他纠结一番,便听严许突然开了口:“让临冬这几日将柳府盯紧了,若一个人少了便叫夏知一起去盯着。”
秋实点头应下,顺势便终于问了一句:“公子,你让慕小姐今日提早来,在女子院放出消息说已找到那推阿莓小姐的人,之后又自己去每个课室都强调了一番,是为何?”
严许微微垂首,轻理袖摆,声音寡淡而沉冷:“自然是为了一石二鸟。”
第29章
沈莓在两位先生的监考下还算顺利完成了大测。
下午结束时, 她搁下笔,忍不住用手轻轻撑住椅子两边的扶手,动了动身子。
她的屁股都有些坐痛了。
并且因着脚伤, 只能维持一个姿势,大半日下来, 身上也有些酸疼。
两位先生都是男子院的, 没见过沈莓,但早前夜听说了她受伤的事,眼下瞧见小姑娘还十分坚持考完了,都多有赞赏。
先生们勉励了她几句后, 也就收了考卷离开了、。
这时候几个下人早就在小书房外头等着抬沈莓回房, 因为王大夫也已经到了, 准备帮沈莓拆了脚上缝的那几针线。
春华在一旁不住叮嘱着“小心”,生怕有哪儿颠了引得沈莓的伤口痛, 好在一路上还算安稳回了房, 王大夫已经在外间等着了。
沈莓自己用一只脚使力, 撑着从躺椅坐回了床上, 王大夫便掀开她裤脚一截,细心看脚踝处伤口的愈合情况。
屋子里严夫人和陶真儿都在。
见王大夫的动作,严夫人不禁问:“大夫,阿莓的伤可有好些?”
王大夫边看边应了声:“嗯,小姐年纪小, 恢复起来也更容易,伤口长得不错,线可以取了。”
“不过, ”他说着又顿了一下,看向沈莓道, “取线总还是会有些痛的,小姐忍着些。”
沈莓有点紧张,毕竟那可是穿透皮□□上的针。
缝的时候她尚没有意识,但现在可清醒着呢。
听了王大夫的话,小姑娘的手忍不住攥住了床上铺着的锦缎,细声细气的“嗯”了一声,旁的便没心思说了。
她不忍去看自己的脚,目光只看了看在床边陪着她一脸心疼的严夫人和陶真儿。
然后又看向门口。
怀琛哥哥还没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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