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这人是裴起身边的大臣, 不成想竟只是个奴仆。
裴煦看了远处侍从一眼, 伸手指了指屋中某个方位,即刻有两人往里走。
出于防备, 薛锋整个人往后退, 身后的大军皆后撤。
他神情紧张地紧紧盯着院中, 不知裴煦在搞什么名堂。以为是要搬出什么武器, 却只在片刻后见他们搬了一把凳子,正正地摆在院子中央。
“告诉你家主人, 孤只给他两个选择。要么自己乖乖过来,要么就如此耗着。孤有的是时间,却不知他有没有这个胆量。”
周围闹事的百姓早已因为裴煦的出现噤声,相比而言,裴起的威严比不上裴煦半分,对方颇有种半路杀出来一个野路子皇帝的感觉。
薛锋仍旧嘴硬地骂着他,转身就要往回走。
可他只动了一步,周围突然射出一根箭,不偏不倚扎在他左侧小腿上。
“啊!!”他立刻痛苦地跪在地上,用力捂着伤口嚎叫,“你竟然偷袭我!”
裴煦漫不经心地抬眼,坐在椅子上往身子微微前倾:“你以为这是谁的疆土,容你在此放肆。”
“你!”他费劲地喘着气,根本挪动不了半分,只好艰难地回头朝一个离他很近的士兵说:“快!快去禀报主人!!”
裴煦与薛锋到底有些距离,而季枝遥此刻已经站到他身侧。听到“主人”二字时,裴煦分明笑出了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也逐渐攀升至天空的顶峰。方才匆匆离开的士卒在许久后才折返,脸上的慌张无法掩盖丝毫,凑近薛锋耳边说了几句,听者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
裴煦一点也不好奇他们说的是什么,只是很喜欢观赏眼前人垂死挣扎的无力感。
军规森严,奈何眼下情况特殊,身后的禁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起了些议论声。
裴煦叹了口气,将脱出的扳指重新卡在拇指指尖,随后优哉游哉地站起来,随意往前走了两步,“孤猜的不错的话,你主人跑了吧?”
薛锋双眼瞪大,仍然不敢相信:“我们的军队早已将潭州团团围住,分明不会出丝毫差错!主人为何会觉得有变!!”
裴煦唇角微微勾了下,抬手随意摆了下:“要不,你亲自问问他?”
话音落下,远处忽然传出一道愤怒的谩骂声。
陈钧擒着一个身着龙袍的人,像拎着鸡崽一般,连拖带拽的押送至裴煦跟前。
待薛锋看清来者的面容后,他险些直接晕过去。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他主子裴起!!
“裴煦你个狗贼!尽用阴险小招,有种我们正面对抗!”
裴煦转身从陈栢身上拔了一把匕首,随后下令让他的近侍将薛锋押来。他的腿上还插着一根箭,裴煦见状,伸手用力将箭拔出,血溅起的方向,正正好喷了裴起一脸。
满院都是薛锋的嚎叫,一直在旁边围观的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不少孩童妇孺早已吓得背过身去,季枝遥离得最近,整个人却显得尤为冷静。
她或许真的麻木了,早在方才薛锋口出狂言、裴煦闲庭信步出来时,她就预见了这人的惨烈下场。
在场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裴煦将一柄匕首直接塞进他口中,往一侧用力一划,薛锋的脸便完全被血液糊满。
外面已经有人吓得屁滚尿流,更有人当街呕吐,腿软发抖地想离开。可惜早已被裴煦的兵马管辖住所有出入口,任何人不得擅离。
“你主人教不会你尊卑有别,便由孤亲自给你上一课。”他把刀拔出来,略有些嫌弃地抬手,看了季枝遥一眼。
她也不知怎的,见了他这动作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低头抽出帕子,仔细将他满是血的手清理干净。
略施惩戒后,裴煦才不紧不慢地想起他旁边跪着的兄长。
“皇兄。”他用从前最熟悉的称谓唤他,外人看不出什么异样,而愚蠢如裴起也当知道,这人今日是要新仇旧恨一并了结。
许是看透如今形势,他索性放弃挣扎,直言道:“要杀要剐,你给个痛快!”
“那可不行。”
裴煦微抬了下眉,偏头看到身侧被风吹起的金丝腰带。玉佩上的挂饰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季枝遥替裴煦回了他的话,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总算体会到。如今不用裴煦明说,她便知道要如何做。像裴起那般低劣的人物,不应当耗费裴煦口舌。
“既是陛下兄长,你应当了解他脾性才是。就算你什么都没做,就凭你这奴仆出言不逊忤逆陛下,便能治你管教不当之罪。”她上前走了一步,腰身挺直,拿出了极少有的公主姿态。
她这般模样连裴煦都没见过,见状,便往后靠在椅子上,略带笑意的看着她。
“我当是谁。”裴起上下打量她一眼,面露不屑,“原是那贱女子生下的卑劣公主,你这等草芥,根本不配和我说话!”
他不敢顶撞裴煦,却很乐意欺辱一个女子。见季枝遥没立刻回答,便紧接着继续说:“这些年藏拙于塞外,曾相识许多胡人女子。个个年轻貌美,妩媚多姿,倒是和你有几分相像。你以为身上混了点皇室的血,便能洗掉你一身卑劣么?你同你那死的不明不白的母亲一样,卑如草芥,生当被人践踏,死亦无人在乎。”
他说完后仰天大笑,全然不顾脖子上架着的长刀。挪动挣扎时,颈侧已有几道擦伤。
可季枝遥根本没有生气,反而听后轻笑了一声。
“胡人女子生的眉眼深邃,能歌善舞,生在胡族,我并不感到自卑。不过你能说出我和我母亲的身世,便也见得你是下了些功夫的。旁人都不知道的事情,竟然能被你知晓,我只感到佩服。”
“卑劣如我,却因为做了正确的抉择,如今能和自命不凡的你对峙。生被践踏,死后无人问津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你!!!”他突然用力要站起来,奋力想扑到季枝遥身边。季枝遥根本没有挪动一丝一毫,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他挣扎,再被制服。
裴煦坐在后面已经调整了姿势,一手撑着脸,无意识地勾着唇看完全程。裴起暴起时,他都险些要拔剑,可季枝遥却岿然不动,这令他很意外。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伸手将季枝遥拉到身边,随后终于站起来,绕过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薛锋,停在裴起跟前。
裴起:”怎么!你不是从不近女色吗?如今竟然由着一个女人站在你头上对你指手画脚,未免太不像话!你不是最喜欢至高无上吗,杀了她啊!!“
季枝遥下意识握了握拳,耳边听到裴煦语气淡淡:“公主所言甚是,孤并不觉得冒犯,倒是你......”
“从前你如何算计母妃,算计我,如今为了你的’大业‘,其江山百姓于不顾,利用生民黎元。桩桩件件,按我朝律例都难逃死罪,更何况,你如今亲自落在了孤手里,能让你痛快吗?“
“不!你杀了我!你现在就杀了我!裴煦,你这个疯子!!”陈钧和另一个侍卫用力将他制住,用铁链将他手脚全部捆住,不让他有任何轻生的可能。
薛锋在地上不动弹,裴煦走去门前时让陈栢探鼻息。
“陛下,还有气。”
他毫不犹豫地说:“绑起来,救活他。”
季枝遥有些惊讶,这样的人竟然也不用死么......
下一瞬,裴煦像会读心术一般,接着道:“押回上京地牢。”
外面的士兵、禁卫紧盯着院中的所有变化,久经沙场也不敢想象日后的苦难。裴煦是南月以来最严格执行律法的皇帝,也是最滥用私刑之人。尽管他们是听兵符号令,也难逃罪责。
踏出谢府门的一刻,城内城外所有士兵全部跪下,一声声“拜见陛下”响彻云霄,听的人耳朵都有些疼。
“栎朝初立,朝局尚未稳固。你们当中有不少人经历了胡族入侵,各地叛变。听令于上,兴许有诸多身不由己。眼下江南瘟疫横行,天灾人祸,百姓民不聊生。”他顿了顿,接过陈栢递来的兵符,沉声道:“归顺者,从轻发落,孤给你们将功补过的机会。”
人群中有军衔的一位将士叩头请示:“陛下,属下们当如何为陛下分忧?”
裴煦看了眼周围面露恐慌的百姓,淡声下令:“控制疫毒,赈灾。”
第25章
这天过后, 潭州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始为百姓治病,除此之外,先前在潭州作乱的几个官员也没能成功逃跑。
薛锋和裴起被带走时, 潭州刺史周川流一家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从小道逃离。他们天真的以为裴煦会放过他们, 殊不知在裴起进城后,整个潭州已经被士卒死死守住。
他们一路逃亡, 身后根本没有追兵。可每到一处便被拦截, 周川流和夫人子女们虽挫败, 却认为还有寰转的余地,直到他们无处可选择, 最终在日暮时停在一处早已荒废的口岸。
身边有个一直没有离开他的亲信看了眼,忐忑道:“大人, 此处码头在多年前便已经荒废, 莫说往日船只来往, 就是连周围的渔民都不在此处捕鱼。”
周川流早已没了耐心, 有些急躁地反问:“为何?”
“因为此处有许多以人为食的鳄鱼, 早年猖獗时,夜里经常上岸进入附近屋舍伤人。为了防止自己被伤害,大多居民选择搬走。少数留在此处的, 便每日往江中投放大量生食, 以此保命。”
周川流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根本没看到什么鳄鱼。趁着现在裴煦的兵马没有追来, 他只想快速潜逃, 顾不上那么多:“若今日不走, 薛锋和裴起的下场你们也不是没有看见!你以为落到他手中我们能有好处?”
亲信欲言又止, 最终不得已向周围住民要来了船只。
统共四人,挤上一条陈旧的小船。他们一路划船至水中央, 看着离岸越来越远,总觉得劫后余生。
忽然,周川流隐约见岸上站了几人。其中中间的那个,身姿挺拔,一身墨袍并不难认。
他一慌,连忙催促船夫划快些。
可也来不及了。
裴煦接过属下递上的弓箭,用力拉满弓,毫不犹豫地朝江中心射出一支团团燃烧的火焰箭。
船只本就许久没下水,缺乏养护格外干燥。只这一根,便让船顶迅速冒出浓烟。
周川流紧张地把住船侧,视线一瞥,竟见水面上慢慢浮起几只表面粗糙凸起的物件。
鼻孔往外一出起,身后的亲信绝望地大声道:“是、是鳄鱼!!”
船上的夫人和女儿早已吓破胆,一面小心被火烧伤,一边害怕被鳄鱼咬到。
而岸上的裴煦已经拉满第二弓。正要松手时,远处忽然传来悲恸的哭声,嘶哑又凄厉,听着是位老者。
箭偏离了原定路线,不偏不倚砸在水中,激惹了其中一只鳄鱼。
他们突然发了疯地撞船,张开巨大的嘴,露出内里一排排利齿,愤怒地撕咬撞击,要将船撞散架的架势。
季枝遥过了会儿才到江边,到时,便见一位老者奋力往前爬,抱着他的腿求情。场面何其吵闹,让她恨不得立刻就堵住她的嘴。若再这样下去,这位老者也会成为今日鳄鱼的晚膳。
惩戒杀人时,裴煦从不论尊卑年幼,一视同仁。
听到身后脚步声,裴煦回头看了一眼。随后歪了歪头,陈栢便将那位老者轻易拖走,给季枝遥腾出位置。
她伸手帮他理了理扯皱了的衣袍,随后再看向江心,问:“船上便是周川流一家么?”
裴煦随意点了下头,把长弓放下,抱臂平静地看着黑烟越来也浓,像要将整艘船吞噬掉。
季枝遥望去,船上的有个年龄尚轻的孩子,早已被吓坏,丢了魂似的一直哭。夫人和想往安全些的地方去,转头就被占据了最安全位置的周川流怒斥着赶回去。
像她们这些女子,根本无力插手丈夫的公务。出了错,却要一同承担惩罚,季枝遥看着觉得有些难受。
“今日孤心情尚可,可许你一个愿望。”他有些突兀地开口,将身边人吓了一跳。
在这个时候许她愿望,裴煦一定十分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可这样的机会,同时也可能是一次试探。她若胆敢干涉裴煦的选择,要将这船人求情,下一个被丢进去的可能就是她自己。
思来想去,季枝遥还是开口了:“陛下,周川流作恶多端,为一己私利置全城百姓于不顾,罪不容诛。”
裴煦并未有过多表情,平静地听她继续讲。
“只是我看到船上有个孩子,她还那样小,就这样被烧死在江中恐不是好结局。”
“依你之见,孤当如何做?”
季枝遥心跳忽然跳的很快,正要回答,方才被陈栢押着的老者突然往她这边扑来:“救我儿子!救救川儿,他只是一时糊涂啊!!!”
那老者扑过来时力气很大,季枝遥直接整个人被推到裴煦身上。脚下不稳,直要往江中栽,被他伸手护着腰稳稳地拉回。
他已经没了耐心,转头对身旁的人说了几句。不多时,第二艘小一些的船从岸边下水。小船的空间只能容纳四人,船夫和侍卫已经占去两个。
“若周川流尚存为人的善念,将妻儿送上船,孤可饶她们不死,入奴籍。若非如此,不止江上的几人,还有她——”裴煦看了一眼地上的老者,“全都得死。”
地上跪着的人忽然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而此刻江中的人离岸很远,根本不知道缓缓驶来的船是一次生死考验。
周川流为了保命,方才已经拼命用自己的帽子接水,将船上的明火扑灭。可周围的鳄鱼一直蠢蠢欲动,死死盯着猎物,在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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