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拉了拉大鸠鸟胸前的绳子,两侧的车轮就开始转起来,翅膀和尾巴忽闪忽闪的,真有几分可爱。
他想,如果他今年真的四岁,他肯定会喜欢的。
因为他现在就很喜欢。
“谢谢老师。”他都不知道自己今天生辰。
一旁的王贲在怀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弹弓,笑眯眯道:“咱不玩假鸟,过几日带你去打真鸟,我这弹弓技术可牛了。”
苏檀眼睛一亮,这是他如今年岁也拒绝不了的好玩意儿。
而在王贲身后的蒙恬,他温和一笑,送上了一个玉璧,轻声道:“恬谨以玉璧奉上,贺公子扶苏四岁生辰。”
王贲:!
他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说好送个生辰礼,他怎么还开大。
时下送玉璧的含义很特殊,即表示在蒙恬心中,扶苏是至交好友,又表达了他对高位者的尊敬,以及生死效忠。
玉璧背后的含义太重了。
重到王贲瞠目结舌。
而在两人身后的李信,嘿嘿一笑,完全没有负担,乐呵呵道:“信乃俗人,献上雉鸡一只,愿公子扶苏福乐绵绵、寿期无限!”
苏檀捧着一堆礼物,笑的眉眼弯弯:“你们实在是太令人暖心了,备这么多礼物,叫扶苏心中感动不已,我们的情分源远流长,这些礼物,扶苏便收下了。”
他想想,还是觉得心中愉悦,没忍住笑容满面,温和道:“很感谢有你们的存在,让扶苏感受到诸多温暖。”
王贲挠着后脑勺,笑的一脸憨厚:“呜呜呜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算了,我家苏苏要千秋万世!”
等众人笑闹过,王翦这才立在高台上,用戒尺敲了敲桌子,示意安静。
上课的时间过的总是很快,等下课后,苏檀提着一兜玩具,快活地回甘泉宫去了,他看着那些精致的小物件,不由得翘起唇角笑了。
很快楚姬也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套衣裳,她笑着道:“今日是你的生辰,阿母给你做一套小衣裳穿,瞧瞧可还喜欢。”
上身是轻罗红衣,配着柳芽黄的浅绿下裳,苏檀打量着,笑眯眯的夸:“阿母手艺越发好了,这针脚很是细密。”
听他这么说,楚姬便抿着唇笑了,高高兴兴道:“你阿父说,晚上给你办晚宴,请近臣和你同窗一道过来庆贺。”
苏檀没有异议,他握住楚姬的手,带她来看他今日收到的礼物。从鸠车到玉璧,尽数显摆一遍。
两人正说笑着,就听见有寺人禀报,说是范先生在外头,要来请辞。
苏檀歪头,笑着叫人请进来。
“范先生做什么要走?”他笑的眉眼弯弯,一看脾气就很好。
昨日仗着年岁小,在他面前做戏,经过半日了解,想必他也能察觉出端倪,但是没关系,他还能苟,小孩说话反复无常太正常了,毕竟谁也琢磨不透小孩的脑袋瓜。
范增见了他的笑脸,要离开的话就有些迟疑。
“出来时日久了,该回家了,要不然家中会担心。”
他面对公子扶苏时,第一反应还是昨日那个惹他怜惜的扶苏,说话的语气都轻了几分。
“那明日成吗?”扶苏昂着小脑袋,软乎乎道:“今日是苏苏的生辰,晚上会有宴会,不若先生帮苏苏过了生辰再做图谋?”
他话说的软乎,范增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今日竟是公子的生辰,鄙人不知,竟怠慢了,且容增回客舍一趟。”范增躬身道。
苏檀当即点头,温声道:“先生请回吧,等晚间苏苏遣寺人去接你。”
两人说定,范增这才转身离去。
在屏风后面的楚姬有些茫然,当初那个在她怀里痴缠的小儿,竟然会应对自如,如此得心应手,让她记不清当初小儿是何模样了。
“我儿长大了。”楚姬满怀欣慰。
苏檀摇头失笑,温柔道:“阿母快回去梳妆打扮,今天晚上,你是功劳最大的人。”
楚姬笑呵呵地走了。
等人走了,苏檀还在认真的背书,生辰礼是重要,但他一看见书,就不由自主地捧着读了。
读一回书,练一回字,再练回古武,太阳就要落山了。
苏檀还要再看会儿书,就见楚姬施施然走过来,喊他沐浴更衣,拾掇整齐就可以去宴会上了。
照着她的吩咐,将自己从头到尾洗一遍,用细布裹着头发,穿上今日楚姬拿来的衣裳,笑着道:“穿上真舒服,是阿母的味道。”
楚姬乐呵呵的笑,温柔的给他擦拭着头发,轻声道:“从今日过去,你就要四岁咯~”
明明当初还是一个软软的小团子,眨眼间,就跌跌撞撞的走出她视线了。
“真好。”她就喜欢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
等两人收拾好,到章台宫时,嬴政也已经换了新衣裳,正在殿中等着,他见了两人牵着手来,朗笑着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可以尽兴玩耍。”
苏檀躲在楚姬身后,歪着脑袋看着他:“那能骑一下大马吗?”
嬴政皱起眉头,他这样躲躲闪闪怕挨打的样子,像极了他每次做坏事,怕是这大马不是简单的马。
“何为骑大马?”
苏檀抿着唇,腼腆一笑:“就是骑在阿父的脖颈上,可以看的高高的。”
楚姬一听,便是神色大变,赶紧跪在地上请罪说:“扶苏年纪尚幼,说话不知轻重,请大王不要怪罪。”
她都要慌死了。
就见面前高大的男人步步逼近,楚姬慌得眸中沁出泪珠来,却还是坚定的挡在扶苏面前,片刻都不曾动摇。
当男人伸出大掌时,她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然而——
苏檀被大掌拎着胳膊拎起来,不由得惊呼一声,就被人掐着腋下,往肩头一甩。
于是他就到了嬴政的肩头。
救命啊。
他真的骑大马了。
是嬴政!
他那迷人的老祖宗给他骑大马了。
苏檀整个人乐淘淘的,抱着嬴政的冕旒,吱哇乱叫的笑。
“啊啊啊啊太高了,啊啊啊门框啊啊~头头头头还在屋里……”
第一次被人骑大马,嬴政依旧脊背挺直,大踏步往前走,这就导致苏檀屁股腿脚已经出门了,但是他的腰头还在屋里。
论疯狂下腰的可能性。
他就见底下的政爹停下步子,单掌护着他,微微弯腰,这才过了门槛。
差点就要死一死了,苏檀一脸心有余悸。幸好小孩的腰是真的软,这样折都没事。
等出了殿门,他又开始嘎嘎乐,开心的张开双臂,对着远处赶来的众人打招呼:“老师们好呀~贲、恬、信、由,你们也好呀~”
苏檀一低头,还对上一个呲着小米牙的奶娃。
“毅~”
他笑的满脸和蔼,不得不说,这未来都是他的肱骨大臣,有句话说得好,望子成龙不如望父成龙,毕竟他政爹打下的江山,到时候都是他的。
想想都爽。
这哪是为老赢家打工,这是为他自己打工。
想想就更爽了。
苏檀伸直双臂,呜呼出声,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
一旁的贲眼前一亮,看向身旁的王翦,小小声道:“阿父,你看贲打小就没有这样过……”
“以前都没有,现在更没有。”
王贲呆住。
却见王翦笑的满脸和蔼,顺手捞起蒙毅就扔在肩头,乐呵呵的跟秦王打招呼。
“老臣给吾王见礼。”
蒙武跟着呆住,他方才也是这么想的,把蒙毅扛在肩头就能和我王拉近距离,但是没想到被王翦这个老匹夫给抢了孩子。
宴会就摆在外面,而秦王带着公子扶苏,以这种姿态出场,让一旁来的李斯、隗状、王绾等人,都有些懵。
不是大王你这么平易近崽不合适。
好歹拿出当初面对他们时的老谋深算。
等众人坐定,一旁的宫女、寺人便开始奉上点心,那些琳琅满目的糕点,让众人呆住。
虽然原本就见过许多,不曾想还有更多花样。
“这是什么?”王翦虎目圆睁,透明的糕点里面能看到细细小小的桂花,上面还淋着微黄的蜜汁。
苏檀微微一笑:“尝尝?”
他确实提供了几个点心的法子,但厨人已经能举一反三。
从糯米粉蒸的桂花糕,到枣糕、菊花酥、桃花酥、糖角等,都被厨人给研究出来。
就连陶盘也是做的花样的大盘子,有许多凹槽,里面摆着各色点心。
范增看着身旁的徐市,对方举止优雅,神色不动,显然是见惯了这些,不由得怔住。
都说楚地丰饶,物华天宝,有数不清的新鲜玩意儿,谁能想到,众人口中苦寒之地的秦地,竟然也有此等妙物。
然而——
更令他震惊的发生了。
就见高台上的嬴政低声道:“你阿母尚未见过你施法,不若给你阿母看看。”
苏檀当时就想要拒绝,这和当众嗯嗯有什么区别,上次是为了糊弄徐市,那自然要放下羞耻感。
但是他一转头,就对上楚姬期盼的双眸,水光盈盈,看起来温柔可亲。
她是很好的母亲。
“好。”
苏檀起身,他肃着小脸,迎着月光,双手快速结印,等虚空翻花绳结束,就一边用指尖写凰字,一边默背碧月残金神谱的心法。
在楚姬那不明所以的眼神中,他凰字最后一笔写成,在空中定成一个点,冷喝一声:“放!”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闪起星星点点的火光。
范增满脸求知欲的看向一旁的徐市:“这是……”
楚姬也有些茫然:“这是?”
二人话音尚未落下,便有鸣箭声响起,眨眼间,那一道流光冲向天空,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炸开。
明灯错落,入目皆是绚烂璀璨的烟花。
其巧夺天工之技艺,以炼药燃灯的法子,让天空都亮了起来,堪称神仙手段。
似柳絮飞残,又似桃花落尽。
楚姬当即就震在原地,她眸中还有那些烟花落下的残像,简直让她目不暇接。
“这……”
“这……”
她的惊讶中带着欣喜,而范增则是惊恐多些,若秦人有此等威势,那楚人危矣。
他现在有些想不起来昨日那个眼角微红、可怜兮兮撒娇的苏苏了。
取而代之的是,肃容结印而令天地的公子扶苏。
看着他煞白的面色,徐市微微一笑,轻声道:“公子扶苏乃神仙子弟,出东海其上有三座仙山,分为蓬莱、方丈、瀛洲等,而公子扶苏乃是蓬莱一脉。”
范增握着手中的器皿,看着桌上透明的餐食,绝望的闭上眼睛。
为何在公子扶苏手指之处就有星光闪烁,为何大秦王宫的餐食晶莹如水晶,凝白如油脂。
对他来说,这些都震撼的叫他不知所措。
苏檀则笑眯眯的看着楚姬,软声道:“怎么样,好看吗?”
楚姬满脸欣慰:“好看好看。”
两人说着话,嬴政便起身举着酒爵,朗声道:“今公子扶苏生辰礼,日月同耀,诸位请与寡人共饮,愿四海晏然,扶苏共之!”
众人连忙举着酒爵起身,年岁长的就是酒,年岁小的就是蜜水,俱一饮而尽。
苏檀也跟着拱手道:“愿诸君如天上月,岁岁年年长皎洁。”
说罢将杯盏中的蜜水一饮而尽。
那酒爵朝下显摆的样子,还真有几分豪迈。
嬴政面上显出几分微笑,近些日子来的踌躇怅然尽数消散,逐外客他心中不舍,看着秦人将政务弄的一团乱,生气的要命,偏偏是他允许的。
而最令他揪心的是郑国渠,交给一群宗亲来挖,他们说的简单,什么不就是挖一条大道,混不管水工到底有多深奥难懂,就是挖个坑就完了,他现在挖的容易,到时候也不知郑国改着如何。
快些捅出乱子,他也好让李斯拿出谏书,再将人请回来。
看着众人筹光交错,他唇角挂着惬意的微笑,隐隐又有些悲伤,这么好的扶苏,拿寿数换玉米良种,那玉米长势颇好,先试着种一种,等来年春日,就可以大范围的种了。
他收回视线,瞥向一旁的范增,见对方半天回不过神来,不由得皱眉。
但那徐市瞧着面色平常,甚至和范增谈笑风生,他不由得点头,这是个人才,能够有此番镇定,已经不容易了。
“这是章台宫自酿的美酒,酒味酣烈,诸位案上有各色美食,尽管吃便是,莫要辜负了此等好时光。”苏檀举起手中的酒爵,豪气万千道。
一旁的王贲:“彩!”
他不管,就要为他家苏苏无脑冲。
蒙恬被他一拍,也大声叫好:“彩!”
只一个眼神,李信不用被拍,就也:“彩!”
李由端着蜜水,一脸懵:“彩!”他们在彩啥。
众人笑闹着,吃了一遍酒,听了一遍歌,再赏一道舞,就到了经典环节,献礼物环节。
苏檀还想着,早间老师和同窗已经献过礼物,这会儿应该老神在在坐着才是。
不曾想——
他收获了很多意想不到的礼物。
比如李信从南郡给他捎来了大象和鱼糕,而王翦给他送上一头骆驼,蒙家给他一头小灰狼,说是前些日子蒙骜去打猎抓到的。
苏檀表示震惊了。
他们藏的真严实,一点风声都没有透出来。
却不知,李信上咸阳,原就是给他来过生辰的,嬴政早先掐着日子安排好了。
收了一顿常规礼物,和一堆非常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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