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
看出韩非的迟疑后,在一片丝竹之声中,苏檀在前面做出请的手势,邀请韩非进入宫室。
待众人互相见礼后这才坐定,苏檀挨着韩非坐下,而茅焦在末尾相陪。
看着臣子一脸大义正气,他心中有点不妙的预感。
这种表情,太像英勇就义了,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如此的。
现在朝堂上除了有逐客之乱外,其余一片平静,而这被逐的外客这会儿还在快活的吃吃喝喝玩玩,定然不会生事。
他琢磨不出,便举起奶碗,要给众人敬酒。
在酒酣面热之时,他心中的预感,发作了。
就见茅焦举着酒盏起身,满脸惆怅道:“如今见公子扶苏年岁愈长,而大王权柄在握,如今承欢膝下,不胜欢喜。”
“谁能想到雍……”
一提雍城,苏檀心中猛然一跳,这肯定就要提起赵太后了。
“雍城中的赵太后,正在孤孤零零的看着月亮呢。”
苏檀敬佩他是个勇士。
因为赵太后的事,许多人冒死谏言,被触碰逆鳞的嬴政,已经处死了些人。
如今他在宴会上提起,怕是政爹还要生气。
果然就见嬴政面色瞬间冷厉起来,愤怒地扔掉手中酒爵,冷笑着道:“寡人早就说过,谁敢提赵太后回咸阳,立斩之!”
“茅焦,你想死吗?”
他神情冰冷,眸中寒光乍现,被触及逆鳞的他,大掌当即就握在了剑柄上。
在场的寺人、侍女登时惊恐的跪在地上,呼喊:“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啊。”
然而茅焦起身,梗着脖子跪在了大殿中间。
“大王不迎回太后,便授予六国以话柄,攻讦秦王不孝,不利于民心,不利于统治,请大王三思!”
“大王志在一扫六合,又岂能被些许恩怨捆住脚步,若您不迎回太后,则黔首不服,谁愿意替大秦一统天下呢?”
茅焦振振有词。
嬴政登时大怒,赵姬的事,属实犯了他的忌讳。
若是放在从前的时候,苏檀和茅焦是一样的想法,想要统一六国,就要受些委屈。
苏檀一撩袍角,起身立在茅焦身旁。
在楚姬惊恐摇头,而茅焦面带期待时,他昂首挺胸,朗声道:“公子扶苏不同意迎回赵太后!”
他的声音还带着奶,却掷地有声。
苏檀目光灼灼,他扬声道:“父王尽管做心中所想之事,这背后的不平,扶苏已然长大,可以替你背负了。”
楚姬神色茫然无措,而茅焦却瞪大双眸:“公子糊涂啊。”
这话若是传出去,公子扶苏未来想要做太子,怕是要受攻讦,毕竟连秦王政都无法避免因为赵太后的事,被朝臣誓死直谏,声名有毁。
然而——
楚姬走下高台,立在苏檀身侧,恭谨行礼:“甘泉宫楚夫人不愿赵太后归咸阳。”
不管扶苏做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后果,她会陪着一起背。
在高台上的嬴政,看向扶苏那张稚嫩的小脸,和在烛火下,格外莹润光亮的双眸,握着长剑的手,缓缓地松开了。
他侧身看向一旁的韩非,冷声道:“公子非,你作为公子扶苏的老师,你可知罪?”
韩非起身,立在扶苏身侧,垂眸作揖:“非,,以感情论,请大王杀掉、茅焦,以国事论,请大王亲去、雍城迎回、赵太后。”
他将两种方法都说了出来。
嬴政重新端起酒爵,漫不经心问:“若是公子非,当如何?”
韩非一听,作揖鞠躬:“非,亲迎。”
苏檀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眉眼一挑,正要说话,就见嬴政摆了摆手,他一口喝掉杯中酒,又连饮两杯,面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矛盾,就在茅焦梗在脖子又想再说的时候,就听大殿内,响起低沉的男音:“明年十月,寡人亲自前往雍城,迎赵太后回宫。”
随着他声音落下,茅焦瞬间瘫软在地上。
“你不是不怕吗?”扶苏在他身侧,小小声问。
明明劝谏就是死,还要大胆直言。
茅焦抖着腿起身,捋着胡子道:“要死的时候自然不怕,不用死了,那怕劲就上来了。”
在扶苏的搀扶下起身,他不由得惊讶,说公子好力气。
那么小的稚儿,连成年人都能扶起来。
苏檀微微一笑后,也起身回到座位坐下,看着众人重新端着酒爵,气氛却依旧轻松时,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呜呜呜他不愿意去想,政爹是因为他才要迎回赵姬,但是没办法,他潜意识就是那么觉得。
怎么会有人的眼神是这样的,他以前看书的时候,听别人形容,什么眼睛如同破碎的星空一样,他还在想,眼睛就是眼睛,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形容词。
现在:真会形容。
“祝父王一统河山,千秋万代,海晏河清!”
苏檀捧着奶碗,凑上前来,非得学着大人的样子敬酒。
第44章
夜色迷蒙, 烛火摇晃,嬴政原本黑沉的面色,变得和缓起来。
“你若想拼酒, 寡人便跟你拼一回,寡人喝一盏酒, 你喝一碗奶, 如何?”他挑眉笑着道。
一旁的楚姬有些着急, 小孩肚子小, 哪里经得住这样喝。
谁知道——
“好, 谁先认输谁是咳咳。”孙子。
他差点就一口气莽出来了。
嬴政似笑非笑:“咳咳是什么?”
苏檀讨好的笑了笑, 率先干掉一碗奶,豪气万千道:“阿父圣达贤明之名远扬, 终有一日,四海俯首称臣, 目光所向, 皆是秦土!”
见他说的好听,嬴政便没有追究, 也跟着喝了一盏酒。
在苏檀的想象中,奶又不醉人,还不随便喝,怎么也要把政爹喝撑。
然而他才喝了三盏酒,就觉得随便晃晃肚子,就满肚子咣当,那些奶在胃里咣当咣当的晃。
“再来?”嬴政举起酒爵。
苏檀连忙摇头, 一摇他就捂住嘴巴, 惨兮兮道:“要晃出来了。”
嬴政哈哈大笑后,才起身离去。
等他走了, 众人才松口气,代表着危机彻底解除,茅焦来到扶苏跟前,俯身作揖,一脸认真道:“臣谢公子扶苏。”
若不是他出面,怕是他的结局和旁人一样,都是被斩的命。
苏檀轻笑:“此番并不是为你。”
到底是为了秦王政的名声罢了,他若是答应去雍城接赵太后,自然无事。
政爹若是死扛到底,不愿意去,那他愿意背负这些恶名。
说罢抬起茅焦作揖的手,便带着韩非离去。
说到底,茅焦在他的请师宴上发作,属实叫人心中不虞。明明是件高兴事,却要借机出岔子。
出了宫殿,韩非回眸望着走时的方向,低声道:“秦王,英明。”
苏檀点头应下,他政爹当然是最好的。
“老师也听出来了,阿父心怀鸿鹄之志,想要结束这五百年战乱,给天下黔首一个稳定的朗朗乾坤。”
他歪着头,笑眯眯道:“老师喜欢太平盛世吗?”
“扶苏前些日子出宫去,咸阳城郊好多黔首,我仔细的问了些人,都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想要安安生生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样日子也有个盼头,而不是今日征兵有去无回,明日征兵再问便查无此人。”
“老师是想苟全性命于乱世,还是想救黔首于水火,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广辟天下黔首俱欢颜?”
苏檀说完,刚好也到了宫门口,他躬身作揖,行完礼,这才转身走了。
并不等韩非子回答。
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真的不用询问。
答案不言而喻,就算有挣扎,有彷徨,最后还是会被绑在秦始皇的战车上。
留在此处教导他读书,韩非子从此就被打上秦国客卿的烙印。
这样想着,他回家的脚步愈发轻快了。
名臣+1
快乐快乐快乐。
等回甘泉宫后,他又点开小视频,想看看关于秦汉的纪录片,毕竟纪录片相对来说,对于历史记载还是比较准确的。
不过先前的纪录片中,他也发现了一个小问题。
就是一闪而过的画面中,有黔首在卖南瓜。
秦朝没有南瓜。
他喜欢吃的南瓜饼、南瓜粥都没有。
唏嘘一叹,他不禁想起先前看的一个关于朱元璋的文章了,说的是《朱元璋封伙伴》,说他幼时家里穷,经常吃不饱饭,所以他和小伙伴出去玩的时候,就会偷别人家地里的玉米、红薯,然后生火烤着吃。
先不说他会不会偷别人家的庄稼吃,就说元朝末期、明朝未建立时,根本就没有玉米红薯,这都是朱元璋建立明朝后传入中国的。
苏檀想着,嘴巴也跟着馋了。
他起身来到门口,看着跟他手臂一样粗的玉米棒子,恨不得现在就掰下来啃两口。
但是现在的玉米粒还没发育好,估摸着连一泡水都没有。
啧,还有他馋的棉花、红薯、土豆……
这都是民生大计。
苏檀想想,回去练一遭碧月残金神谱后,这才洗漱睡觉。
临睡前,他还默默念叨张良张子房和项羽这个楚霸王。张良年纪大些,估摸着这时候已经成年了,而项羽怕是尚未出生,他和韩信就错了一岁。
到我碗里来,到我碗里来啊啊啊。
睡前再做做梦,果然睡的格外香。
第二日一早,尚未醒来,就被一双微凉的大掌从被窝里捞出来,王贲快活的声音响起:“快醒醒,快醒醒,该上课了!”
经过他的不懈努力,大王终于答应他们这群小伙伴跟着公子扶苏一起读书了。
其实他就像一个人陪着的,但不提他人,他担心大王不会同意,只好便宜恬了!
想想都生气。
苏檀往被窝里埋了埋,懒洋洋的不想起床。
“快呀~有新老师,还不知什么样子呢。”王贲满脸都是好奇。
*
待两人赶到学宫后,众人已经到齐了,这会儿正坐在书桌前,翻着书慢慢预习。
“苏苏早呀~”
“恬,早呀。”
苏檀刚开始觉得,叫单字太过甜腻了些,现在叫习惯了,还觉得挺干脆清爽。
而觉得苏苏这个往常他听惯了的词,变的甜腻黏糊了。
人的感官,果然慢慢也会变化了。
很快韩非就夹着书来了。
众人起身作揖行礼,这才又坐下认真听课。
韩非有语迟,说话比较慢,且略微有些结巴,但他条理清晰,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别有一番温柔,就像是春日暖风一般令人舒爽。
苏檀很喜欢听他讲课。
韩非偶尔也会说起韩国来,说起的时候,神色间便会有一种怔忡。
他在秦国的时间久了些,便已经发现,秦国若真有一扫六合的心,那韩国绝对首当其冲。
等下课后,韩非珍惜的抚摸着书册,他低声问:“这些墨字都一样,不太像自己写的,是怎么做到的?”
苏檀但笑不语。
两人正在聊天,就见嬴政大踏步走上前来,他双眸晶灿,乐呵呵道:“给你瞧瞧!”
然而一看他手中执着长剑,心中便明白过来。
“剑做好了?”他歪头,心里也有些期待。
这柄剑,如今是唯一的绝世神兵。
“你看这上面还有水纹,真真漂亮极了。”嬴政面对兵器,有种天然的喜爱。
苏檀看着,搓着小手手笑:“快,拿柄青铜剑来,斩着试试。”
说到这个时,嬴政有些迟疑。
这柄剑实在太过漂亮,他不忍它有丝毫损伤。
苏檀摇头失笑,努努嘴道:“快试试,若是不成,再换换方子,也好叫老师看看你这武器的厉害。”
于是——
一旁的锐士拿了青铜剑过来,横放在木桌上,两侧压上砖石。
嬴政深深吸了一口气,高高的举起剑。
而众人听见说此剑能斩青铜剑,便好奇的围过来看。
苏檀也有些忐忑,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他两只小手捂着眼睛,一脸无心来看的样子。
偏偏还要张开手指,露出眼睛来。
嬴政不再犹豫,奋力一斩,就见下面的青铜剑应声而断,那整齐的切痕,很好的展示手中剑到底有多锋利。
“哇~”
“太厉害了叭~”
苏檀惊叹不已,他恨不得上前亲亲这柄剑。
然而嬴政却说利器伤人,不许他碰。
一旁的韩非目瞪口呆,从未想过世间有这般锋利的剑,若秦国兵器尽皆如此,列国岂不是只能引颈就戮。
“能给臣试一试吗?”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但是在王面前,除了侍卫,无人能负剑,他知道这样的请求很冒昧,但是不亲自试试,他真的不甘心。
谁知嬴政毫不介意,反手将长剑递给他,甚至还帮着调整一下方才那青铜剑的位置,笑着道:“要换一把吗?”
45/130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