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莺停下脚步,抬眸看他,映在淡粉色中的琥珀色瞳孔装满李北微冷的侧颜,心里涌动着莫名的热气,鬼使神差地说:“李北,我和一件令我很痛苦的事情做了一个了断。虽然还会痛苦下去,但是我可以慢慢走出来。可我非常不开心,你能抱我一下吗。”
李北闻声,松开握着她的手,转过身,低下头看她。
雪中伞下,抱着花的女孩儿眼神委屈,却仍比花娇俏,比雪迷人。
他怔一会儿,伸出手臂避开花,缓缓地抱紧她。
树叶晃动,谁也没有说话,风钻不透紧密的拥抱。玫瑰花束露出伞外半边,雪悄无声息地落上去。
江莺侧着脸贴在李北的胸口,听着模模糊糊却有力的心跳声,熟悉的香味融入呼吸。紧绷的神经松懈,像是有了一个可以停下来栖息的地方,放松地闭上眼。
“李北,”江莺尾音嗫嚅着说,“以后你不开心,要像我这样告诉你一样告诉我,我会跟今天你安慰我一样来拥抱你。”
李北的眼神逐渐平和,不再戾气疯长,停在她背上的手往上移,停在她的脑后,轻揉了揉,安抚似的,没有特别起伏的声调:“好,外面冷,进去吧。”
江莺点了下头,退出他的怀里,并排往里走。
院子里,老槐树上的树杈上落满雪,树影映天,仿佛浓郁的白雾天。
突兀的。
江莺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我它,觉得多少有点荒凉,开口说:“李北,我们给老槐树缠上线灯吧,晚上应该会很好看。”
江城真正的冬天刚开始,树灯能在无数个寒冷夜晚照亮许久,她和他也能看很久。
李北冷和许多,说:“听你的。”
推开大厅的门,白织灯光明亮刺眼,空气中温度适宜的暖气扑面而来,驱散身上所有寒意。
江莺弯腰换鞋,黑子急得前脚跺地,哼哼唧唧地撒娇。
李北在门口抖了抖手中的伞合上,靠在墙角放下。
江莺摸完黑子,站在玻璃门前,探头端详着这把淡粉色的伞,问:“李北,这把伞你从哪找到的?”
天堂牌的伞,很久没见了。
这是小时候,宋云给她买的。
宋云说这个颜色她用很可爱,而且可以在众多放学的学生中一眼看到她。
在爸妈去世后,江莺有意识无意识都把这些藏起来。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都忘了。
今天能见到,江莺觉得稀奇又有些开心,就像是尘封在最深处的美好突然冒出来,告诉你,别忘了,还有我们在陪你。
郁闷压抑的心情彻底逝去。
江莺眼神柔和,露出笑容。
没什么啦,反正都会过去。
门前,还未走进大厅的李北神色平静,指腹轻摸了一下伞柄。
曾经有人把这伞递向他。
而他像个惊弓之鸟一样逃跑了。
几秒后,李北轻声回应:“一个杂物间,刚才急着去接你,没注意是哪个。”
江莺“喔”了一声,想着回头找找,转身去看桌子上的蛋糕。
李北走进来,关上门,掩住欲扑来的冷雪。
走到桌子另外一边,他的眸光倦沉地盯着,弯腰去看生日蛋糕的女孩儿,看她鸦羽似的眼睫毛上下轻掀,跌下一片浅灰黑的影子。
李北掏出外套兜里的黑皮质戒指盒,打开,拿出里面的用细银链吊着的戒指。
骨节分明的手指挂着银链子,往前一伸,链子往下坠。
莫比乌斯环戒的重量带着链子在空中跳跃几下才停稳。
江莺愣了一下,望着突然进入视线的戒指。
光线流转,冷质的银光乍现。
江莺缓缓抬起头,看向对面低垂着眼盯着他的少年。
她困惑地开口:“李北?”
“这是我第一次用车技去赢来的钱买的戒指。”
不是打架,不是收账。
而是在一次次练习中,增进摩托车技能,于第一次比赛获取胜利时的奖金。
是李北身上最干净的钱。
“今天你对我说了好多生日快乐啊,”江莺眼神澄澈,心尖微颤,说话的声音在心情舒展后轻轻柔柔,“帮我戴上吧。”
光下的她太明媚动人。
李北手指不自觉收敛一下,绕到江莺的身后,手指穿进她的发丝,慢慢地往旁边拨开,凝着颈后那块白皙的皮肤,眼神幽暗。
手臂张开,绕到她的前方,链子抻开。
李北将末端的暗扣扣好,突然低下头。
江莺的手指抚摸上锁骨中心位置下放的戒指,颈后猝不及防落下微凉一吻。
少年停在她的耳畔,沙涩地喃喃说道。
“生日快乐,我的救世主。”
江莺。
祝你往后余生,灿烂高阳,一路繁花,四季常明,不悲只欢。
一生以惟爱己为首要,不迷惘,不茫旅,有途有归。
李北从背后抱紧她,闭上眼,掩起沉重的痕迹,无声地在心中诉衷于此。
迟疑片刻,江莺手心附上李北的手背,安抚的轻拍。
桌子上的蛋糕盒微折光,大雪在玻璃门外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这一刻。
江莺与误入她孤寂世界的冷漠少年安静地聆听宁静的时光。
第28章 Chapter 28
江莺十八岁的第二天, 是周一。
大雪下到后半夜,将整个江城带入最冷的时节,寒风吹在窗户上, 发出诡异呼声。
没有光的房间,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闹钟不断作响。
自父母离世以来, 江莺第一次没有早醒。
有那么几十秒, 一片黑暗中, 她没太反应过来, 眼神不聚焦,下意识地往四周看去, 木然又呆滞,皱着眉想找到闹腾的噪音出处。
伸手去摸索,手腕甩在桌角上。
江莺疼得清醒过来,揉着腕, 发了几秒呆, 掀开被子坐起来,把吵个不停的闹钟关掉,摁开灯。白光闪亮, 眯着眼习惯了会儿,下床去浴室洗漱,弯腰时,脖子上跳出来一个银链子。
她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把手探到后面,将颈后的戒指掉了个头。
站在衣柜前。
江莺拉开柜门,透过嵌在内侧的镜子看戒指。
昨天晚上吃完晚饭, 切完生日蛋糕,她惯性曲腿坐在椅子上, 问李北:“这个戒指叫什么呀?”
朦胧不清的光里,粉橘色的玫瑰花发出柔美的气息,李北松散地斜歪在椅子上,冷痞地挑眉,一言不发地看她。
就好像,她不知道这个戒指很离谱一样。
拜托,遇见他以前,她每天只有学习,只想熬到高考结束,开始新的生活,其他什么都不曾想过。
江莺瞪着他,问:“吃蛋糕吃醉了?”
李北勾了下嘴角,意味不明地点了一支烟,懒懒地开口:“莫比乌斯环戒。”
“莫比乌斯环戒?”江莺小声地重复一遍,指尖抚摸着戒指内环,丝毫没看到李北黑凝的眼神,“数学里,有一个莫比乌斯带,是德国两个数学家发现的。对应的数学符号是无穷符号,一个横8,挺有意思的,只有一个曲面,可以无限重生往复。”
听她温吞地科普完。
李北映在暖黄色灯里的皮肤似门外冷调的雪,神色莫辨地站起来走到用指腹研究戒指的江莺跟前,掐住她的下巴,强迫性对上视线。
江莺不解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李北垂眸俯视她,灯下女孩儿眼神干净茫然,像一只贪吃被逮的小松鼠,拎起它后颈的皮毛,只剩下扑棱四肢的可爱样。
压住灵魂里的抖动,李北微微俯下身,一字一句认真地说:“莫比乌斯环戒,寓意,不论什么时候开始,我都会与你相遇,无尽无终,生生不息。”
他说这话的时候。
江莺在那双乌黑的眼睛看到了疯狂,原先荒芜寸草不生的土地在烧着大火。
他很煎熬,很痛苦。
一面如往常一样厌倦这个世界,一面又不断离她近一点渴求生意。
江莺的心皱巴成一团,干酸干酸。
这世上,哪有人会因为一个人就可以向死而生,只能说慢慢来,会好起来的。
江莺套上黑毛衣,把银戒藏进去,手指轻按几下,校服外面罩上一个褐色中长款羽绒服,提着书包下楼,走廊里的空气都比之前凉。
仿佛是从热气走出来,闷头倒下一盆凉水。
江莺缩了一下脖子,发觉大厅里开着灯,厨房里隐隐有声音。
黑子趴在窝沿,看见江莺站起来哼唧,被拍了一下头,不情不愿地趴回去。
不远处,半掩的厨房门透出光晕,蔓延饭香。
江莺轻轻推开门,静静地看着灯下背对她的少年。
他身上的圆领黑色卫衣不太厚,蓝黑牛仔裤堆在鞋边上,回头瞥她的眼神,藏着不易察觉的深冷光影,抻手从小圆盘子里拿起了一个小猪模样的奶黄包掰开,朝她伸手。
“早,来尝尝看,好不好吃。”
下雪了,李北的声音好似也裹上了雪色。
江莺往前走,停在他跟前,张开嘴咬住他手里的奶黄包,认真点评:“有一点点甜。”
“好,”李北推开剩下的半个没再给她吃,注意力重新回到锅里的米粥上,“我再控制一下糖度。”
江莺诧异,问:“你做的?”
她的视线逡巡一圈,看到桌子上,发酵好用白布掩盖起来的面盆,和玻璃碗中的黄色夹心,以及一小坨黄色的面团。
这个竹竿是一晚上没睡觉啊。
李北专注搅拌粥,声线冷质:“高三生需要补充营养,接下来的一日三餐我来做,中午晚上都给你送过去。你只需要好好学习,有什么事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
不是,搞什么呀。
一个晚上没睡,竹竿突然短路了?
江莺心尖猛地一跳,微微发疼,不是没羡慕过那些给学生送饭的家长,好不容易才不羡慕的,下意识拒绝:“不用,我在学校吃就行。”
李北握着勺子的手一顿,继续搅拌,似漫不经心地说:“嗯好,也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职高生,出现在一中附近,让其他人碰见,对你的影响不好。”
“……”
江莺凝着李北的侧颜,慢了一拍地反应过来,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觉得太麻烦。如果你不觉得麻烦的话,我很开心不用出食堂的饭。”
如果,你坚定拒绝我。
其实会更好。
只是,你一直善良。
江莺。
李北眼睫煽动,眸子漆黑一片,心中的贪念无法遏制的冒出,偏头,凝着江莺,音调没什么起伏地说:“给你做饭,麻烦什么。”
江莺上前一步,轻轻一笑,没有问出口,为什么我觉得你更加痛苦了,只是踮起脚,很轻地在他的脸颊落下一个吻。
“那我就期待咯。”
“好。”
吃完早餐,李北把江莺送到公交车上,站在站牌旁透过车窗与她对视。
江莺朝他摆摆手,公交车缓缓前行。
李北有些不习惯的学着她抬起手臂,轻轻地挥挥,眸光暗色地凝视着她。
公交车渐行渐远,消失在雪色之中。
唯一的光消失,周边又恢复沉寂的黑,透出淡淡的浅灰色。
风吹乱头发,李北面无表情,手揣在兜里,步伐慢吞地往前走。
一夜未眠,后脑抽疼,心跳不稳定地跳跃。
花了很长时间走回江北,站在没开灯浓暗一片的空旷大厅里,少年抬着头,凝着天花板。
似乎在纠结什么。
片刻后,李北抬脚踏上台阶。
站在薄灰的楼梯口,他缓缓地走向江莺的房间,迟疑地握住门把。
不该的。
如果江莺知道,一定会害怕。
会骂他,疯子,混蛋,变态。
李北清楚明白,心中遏制不停的痛苦攀附在他每一寸的骨血上,游走在每一根神经中。
拧开门把,李北走进来,轻轻地关上门。
迟钝的脑子停止运作,在熟悉的味道里,李北渐渐陷入沉睡中。
高三一八班,上午第三节 数学课下课,教室里嘈杂喧闹,到处都是玩闹的声音。
白织灯下,江莺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仿佛不存在一般。
一枚纸团从靠近后门的位置发射出来。
越过人影,准确无误落在江莺的发尾上,滚到地上,被人踩扁。
有那么一瞬间,教室里安静了一下。
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热闹。
江莺抬了一下眸,几乎不用猜就知道是谁,除了屈骁几人之外,没人这么做。
不痛不痒的一下,连质问的权利都没有。
只会得到,不好意思呀,不是故意的,下次注意,这种废话。
手机震了一下,打断了江莺的思绪。
是李北发来短信。
“我加你微信了。”
江莺手指一顿,都忘了,竹竿还没有成为她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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