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传太医了吗?”李衡有些促狭地问。
福王又是乐呵呵道:“哈哈,那就不知了,总之赵大人说,若陛下不愿立太子,反正四王兄如今是那样的境况,至少可以提前将这个亲王之位给了你。”
李衡的脸色却暗了下来。
他的父王还在,那王位岂轮得到让赵辅国那样的奸诈之人拿来做筹码?
气氛正沉默着,忽然福王身旁的仆从指着窗外,一声惊呼,“殿下,您的龙舟好像是第九名,不,第八了!”
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临,最前头的两艘龙舟互相咬得很紧,直到终点前半米才分出了胜负。
决出了头名后,可能这堑江周围最关注着剩下的龙舟的,也就是福王了。
他聚精会神,眼看着自己的大龙舟第六个冲过了线,才刚大笑一声,就听仆从又道:“快看!有人落水了!”
第68章 教场街甲三号
可算把龙舟划到了终点,福王的龙舟队队员们精疲力尽,也不忘互相拍手相庆。
小庄强耐着性子,倒要看看那细作接下来有什么动作。
那人一动不动,倒显得格外显眼了。
是时候了。
小庄放下了鼓槌,准备先走到那人身边,旁敲侧击,探探虚实。
那人见小庄朝自己走来,竟二话不说转头就向船尾踉跄爬去。
“站住!”小庄多日未曾施展的身手终于派上用场,他大喝一声,一个飞扑,轻而易举将那人压制在身下。
那个人被身下的船桨硌着了肚子,龇牙咧嘴道:“哎呦!小哥饶命,你追我作什么?!”
“那你又跑什么?”
“我见你总是瞪着我,甚是唬人,自然要跑!”
“你不心虚,怕什么人瞪你?!”
“因为我 ”
小庄将那人双手一个反扣,正得意,就听船头一声“扑通”,有人落水了。
不,不是落水,是有人要自水中逃了?!
小庄一时有些糊涂,又顾忌着眼前这个,于是赶紧就地审问道:“因为你什么?快说!”
“啊呀!别使劲了!我是冒名顶替了我邻居家兄弟来的,他昨天吃坏了肚子,让我今日顶上,他说不需要我出太多力,最后福王赏的彩头,我俩一人一半!”
“就这?”
不是观蝉局的细作吗?
可恶。小庄用了片刻时间意识到,自己又搞砸了。
他赶忙松开了手上的力道,飞身去到龙首处,装凤冠的盒子没了,水下那人也失了踪迹。
他们事先约定好,小庄若能在舟上抓人便抓,若那人已经入了水,则就无须他再管。
小庄颓然坐在舟上,看了看一脸茫然的诸位福王府同伴,又看了看那个滥竽充数的心虚人,真恨不得仰天长叹一声!
观蝉局的细作今日不知算是倒霉还是撞大运。龙舟上有个毛头小子在抓人,那阵势分明是已经有人洞悉了他今日的任务。
但他又遇到一个搅局者,助他顺利闯过了第一关。
他熟识水性,早已预先演练过多次,取到凤冠后,他可以闭气直接在水下潜到可以登岸的码头,一切顺利的话,今夜凤冠就可以出城运往北方。
然而他今日终究还是倒大霉的,自以为在水下无人可以觅得踪迹,谁知他刚刚接近码头,便被一左一右双煞扣住了肩膀,如同落水狗一般被拖上了岸。
细作有自尽的打算,可抓住自己的人显然也是熟手,早在水中就已经扯掉了他衣领上的药。
他不是没想过咬舌,只是也不知道这福王府龙舟队的人今日是怎的,一个个都使了大力,他被裹挟其中,也不得不精疲力竭,他蓄力咬牙的动作只是迟缓了一瞬,就已经被人击中了后脑勺,昏厥过去。
细作再次醒来时,已是不知是何时何地,眼前是一片黑暗,他手脚被缚,连嘴都被塞上了,总之,就是命悬一线。
他小心地在心里忖度着自己生还的可能性 以观蝉局现在的情况,是绝对不会有人来搭救自己的。
决定很容易下,他没有花很多时间就已经做到。
接下来该思考的是,他将如何利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利用自己智慧的头脑,讨到最有利自己的条件。
一片黑暗中,他沉浸在自己的谈判演练中,很难感知外界的时间流逝,只能通过饥饿的程度判断,他被囚禁至少已经有一个白天了。
忽然,门被大力推开,他听到声响,随即感受到凉风袭来。
口中的破布被撕扯了下来,细作活动着已经僵硬的下颌关节,很快就听见来人冷冰冰道:“我家主人保你平安,五年。”
细作傻了,他在脑子里演练了无数中情况,可没有想过,哪有人谈这事关生死的事,一上来就这么直截了当的?
“啊,啊 ”细作绝不是在犯傻,他只是下巴太酸痛了,还没恢复而已。
来人又道:“你做这一行的该懂,保一个这样的人,太费力,保你五年,但凡你小心些,后面也不该有什么问题。”
“我们为你准备了几个新的身份,有家人,有职业,有居所,你若愿意,可以自行挑选。若不愿意 没关系,我家主人也良善,愿意出力送你回你来的地方。”
细作又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开口,“你们究竟想知道什么?”
“太多。先从最近的说吧,你昨日所做的事,是谁支使你的?”
“ 我不知道具体是谁。”细作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试探一下,“你们又知道什么?”
“观蝉局,是这个名字吗?”
细作似就是在等这个答案般,此时叹息般轻舒了一口气,“没错,我是观蝉局的人。不过很遗憾,我只是一个底层,潜伏在这边的时间很长,做的事情却很少。我知道的东西太少,可能要让你家主人失望了。”
“没关系,你了解多少,就说多少。”
现在朝他问话的人很宽容,但是他明白,这宽容的时效十分有限,若他再不说出些什么,他们的谈判就要转换形式了。
为免受皮肉之苦,他决定表现得坦诚一些,于是道:“其实早在我来到金陵之前,观蝉局内部早已四分五裂,很多势力想要从中攫取太多东西,很少再有人是认真效忠着谁。所以这次的任务,是为什么,为谁而做,我真是揣测不到。只是大约一个月前,我接到了指示,我的任务,就是在端午这日取到龙首中的东西,送去一个地方,装进一个盒子中。”
“什么地方?”
“观蝉局在金陵的一处据点,地点我可以画给你们。”
“那盒子呢?”
“金属见方,应该已经被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负责审问他的那个人沉默了,细作听见轻的脚步声,还有纸被折动的声响。
显然,不止这一个人在参与着这场对话。
“金陵中像你这样的人,有多少?观蝉局在金陵埋下的最早、最顶层的人,是谁?”
细作听了问题,“哈哈”一笑。他双脚都被绑着,仅剩的一点自由,也就是将双膝稍微岔开些,摆出了一点破罐破摔的气质。
“你家主人这就是难为我了,我若知道这些,还会只求五年苟活么?”
细作说完,没听见回应,总有下一刻就会有拳头招呼到自己腹部的错觉。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方才太过放肆了,于是又找补道:“我所知道的那个据点,存在的时间是够长久了,那里面应该有不少你们感兴趣的东西。”
“不过,你们要去的话,可得趁早,五月初六的卯时,若我还未将东西送到位,金陵城中怕是要有一场火灾了。”
很少有人能想象,都城角落,教场街甲三号,一座平平无奇的一座废弃民居地下,会藏着这么广阔而阴暗的一个秘密据点。
当然,除了冰流。
雍叔审问完细作,已是子时,若真如细作所说,转天清晨就会有人去取盒子和凤冠,那他们不想打草惊蛇,就必须抓紧时间搜查了。
尽管如此,李衡还是提议,让影卫去,冰流在榴园等候消息便是。
若观蝉局真与宁府有牵连,李衡是担心真能搜到什么东西,她骤然见了会觉得刺目灼心。
他的好意关怀,冰流都能领会,然而她还是摇头,这种地方,她必须亲自去。
“虽然他说了开启暗道的方法和各处布置的机关,但我们现下不能验证。这样的地方,最好还是该有个阴者司的人引路才是。”
这次连淮光都附和,“是啊,你应当相信,这方面我们可是术业专精的人才。”
说得也有道理,时间也不容人再议了,于是冰流和淮光带着五个影卫,于寅初赶到了细作标注在地图上的那处民宅。
小心翼翼开了通往地下暗道的门,淮光松了口气,看来,这细作也是很爱惜自己的性命,没在这种关键上胡说八道。
留了两个人分别在民居和地下密室的入口处守着,其余人进入了观蝉局在金陵的秘密巢穴。
影卫点燃了灯,照亮了迎面墙上一片砖石。
砖石的颜色不同,被有心规划后堆叠在一处,显出了一个类似蝉的图案。
这就是丝韧收到的信上的纹章。
也是冰流早年的记忆碎片、近期的梦魇之一。
目前为止,冰流倒还算镇定。她只扫了一眼周遭,就已经断定,这与那些阴者司供给阴司使暂避危险的去处不同。
这里没有什么供人起居的家具,也没有预备的食物药品。
一个角落中堆放着近乎高至屋顶的木箱子,边角上甚至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蛛网。
另一边有长长的一排木台,上面有一些工具,都是拆解、制造机关之用的精细之物,从生锈的程度看,恐怕也已经数年未被启用了。
看来北瓯的观蝉局,在自己国土内不说,至少向南方渗透的能力,确实在近几年内收缩了。
四分五裂的观蝉局,除却为北瓯的皇帝效忠,剩下的部分,又都服务于谁了呢
一个散发着金属光泽的方形花纹盒子在一片尘土锈迹中,格外显眼。
它是观蝉局用来专门安放凤冠的。
第69章 请帖
“我们带来的东西,要装进去吗?”
找到了细作说的盒子,淮光向冰流问道。
伪造凤冠不难,所以龙首中的凤冠,还有如今被带来此处的,都是假的。
影卫也来向冰流请示:“这里久未有人到过,遍布尘土,我们现在若要翻动,定会留下痕迹,确定要动手么?”
冰流藏在袖口里的手指因纠结而来回翻动了几次,她终于道:“不必翻了。”
“我们 直接走?”
冰流却道:“所有能带走的,全都带走,回去再仔细研究。”
影卫惊讶道:“那、那岂不是 卯时再来人取东西的话,瞒不住了?”
“不瞒了。”冰流忙碌了起来,四处俯视,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潜藏之处,抽空才有时间回应一声。
长条桌下十分适合,冰流起身,自后腰处取出一把匕首、一把短剑,又自靴筒中取出了一把更短些的利刃,放在桌面之上,她在托腮考量着,哪柄更适合将卯时来的细作一击即中?
或者不需要兵器,仅凭她自己的力量,也不是不行,她也不是那么想见血光。
“那个,我们的计划有变么?”淮光问道。
冰流以食指敲击着桌面,她不说话也不是傲慢,只是尚在纠结。
“这个据点,位置绝佳,占地广阔,这样的体量,应该是观蝉局比较重视的一处,可是如如今看来,已经废弃年久了。”
“所以 ?”
“所以观蝉局现在恐怕果真是四分五裂,自身难保,对于堑江以南的一切,都无力掌控了,我觉得没有再担心打草惊蛇的必要,干脆沿着凤冠这条线,多抓几个,也没什么坏处,你们觉得呢?”
冰流说完,又看向淮光和影卫,三人面面相觑。
影卫先开口,“属下只听命于世子,世子说一切照您命令做,那属下自然是遵从您的决定。”
冰流的目光又转向淮光,她是真诚地想向她询问出一些建议。
“照他这么说的话,我听命于司首,就更没有什么发的资格了。”淮光有些局促,抱着手臂,眼神乱转。
冰流已经垂下眼睛,却又听见她话锋一转,道:“但是,若真要我说想法的话,那干就干咯,反正,你们的调查陷入瓶颈了,不是么?”
是啊,干脆干一票大的,不管怎么说,这波拔除的观蝉局钉子越多,也就算是在为南晋的政局稳定做好事罢?
冰流终于自淮光的话语中寻得了一丝支持,她点头,对影卫道:“好,你们去搬东西吧,淮光想办法将之伪装一下,天亮后当作货物运出城。”
“那你呢?”
“留在这里,抓住了人后,就与你们会和。”
到了五月十六,向来清净的双阙山一朝热闹起来。
向来低调的珹王世子竟广发请帖,邀请了不少朝中人士来到自己的山间别苑,品茗赏花。
这着实值得每个收帖人惊讶,但若遍观邀请的名单,又会有聪明人自以为参透了李衡的意图 他所邀请的官员,多是曾在近期进为他说过话的。
立储这样的大事,皇帝又是明摆着的不愿,李衡还要这样大张旗鼓地行结党营私、邀买人心之事?
看来这李衡是半点不懂得韬光养晦,也不曾惧怕过他的皇帝叔叔,而是一心在谋夺权位了。
甚至连世子身边的人亦不能理解他的这个决定。
雍叔劝过,“世子这般做,且不说会否被有心之人构陷为结党,单是这榴园,也会成为陛下指摘您不尽心守陵的证据啊 ”
李衡却偏说些无法参透的谜语,“可是雍叔,再不邀请他们来看,榴园中的花都要谢了。”
雍叔是王府里的旧人了,有些直,他此时就说得,于是他又劝道:“那些官员或是在下注,或是在博名声,更有如赵氏一般,骤然转向,令人不得不警觉。这些人,哪配看咱们榴园里的花?”
“请,偏要都请来,尤其是老赵大人。”
雍叔语塞叹气,他陪伴了二十余年的少主人,如今他有些看不透了。
想不到,李衡还能更让他看不透些,他另取出了一张帖,递给雍叔,“另外,我这还多出一张帖,烦请雍叔送给钟公子吧。”
“钟意之?”雍叔看着信封上并不熟悉的字迹,陷入困惑,“这是世子妃写的?”
李衡笑道:“是啊,他就要离京了,冰流说他帮我们许多,是该答谢,正好,干脆就趁此机会一并请了罢。”
薛云直回到金陵,钟意之的任务圆满完成,正准备离京游历。雍叔收下请帖,今日第一次觉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不知为何,他的直觉总在觉得这个年轻人十分的危险,无关他们在查的珹王妃旧案,是另一种程度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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