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来的很快,在花厅待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匆匆退了出去,神情虽没什么变化,心中却怒火滔天。
她实在想不到太后竟要保下雪棠那个下贱胚子。
前朝有颀王相护,后宫有太后坐镇,身为一国之母,她竟连个无权无势的孤女都动不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在外面尚能维持体面,一回到坤宁宫,王皇后便砸了一只细颈梅瓶。
胡太后上了年纪,只说了一会子话便疲乏得很,由荣嬷嬷扶着进了内室,荣嬷嬷沉稳,等闲不肯多言,在屋内踌躇半晌,最终还是开了口:“梓宫已在太极殿停了四十日,不日便要移到地宫,娘娘还是到太极殿瞧一瞧圣上吧!”
胡太后的眼睫颤了颤,最终还是没有答话。
自父皇母妃去后,雪棠从未像现在这样高兴过,有太后相护,宫内的嫔妃便无人敢对她动手。她终于能在宫内自由行走了,再不用像过街的老鼠那般躲躲藏藏,连衔云院的大门都不敢踏出一步。
雪棠欣喜非常,连脚步都快了许多。
沈离原在看书,远远的便听到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抬起头,只见雪棠含笑进了屋,人还未站稳,便被地上厚厚的绒毯绊了一下,直直向前摔去。
沈离站起身,伸手勾住雪棠的腰肢。
第7章
雪棠生的娇小,腰肢也细的过分,沈离单一只手便握住了大半。入手绵软,仿佛一用力便能折断。这样娇弱的人儿,若独自回了长乐宫,也不知能不能撑下去。
沈离勾着雪棠的腰肢,小心翼翼把她扶正,待人站直了才开口说话,虽着责怪的话语,语气却格外温和:“你都是大姑娘了,怎得还这样毛躁?”
雪棠自知理亏,也不狡辩,吐吐舌头,小声说道:“皇祖母答应帮我了,我太过于高兴,这才得意忘形。”
也不知是因为羞酣,还是走得太快,雪棠白皙的脸颊泛起一层红晕,犹如挂在天际的晚霞,娇妍又灼目。
沈离的视线在雪棠脸上一扫而过,而后便缄默下来,折回罗汉榻接着看书。
花厅不过安静了片刻,雪棠甜甜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皇兄,皇祖母既答应庇护我,这后宫便再没人敢偷偷杀害我了,我下午便要搬回长乐宫。”
沈离低低“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凝在手中的书卷上。
沈离神情淡淡,雪棠却不以为意,她缓缓蹲到沈离膝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仰头看着他,温声道:“我虽然要离开了,但心里还是惦着皇兄的。
皇兄以后若有时间,就到长乐宫去看我。我若是有空闲,就给皇兄做好吃的。皇兄现在还喜欢吃芙蓉糕吗?若是喜欢,我就隔三差五给你做。”
沈离低下头,只见雪棠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眸光清亮,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璀璨。
沈离幼时喜欢吃芙蓉糕,自到边关历练后,就再没碰过甜糯的食物,原要拒绝的,可看着雪棠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便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
沈离对雪棠好,雪棠一心想要为他做点什么,可他权倾天下,她又无依无靠,总寻不到报答他的法子。现下总算能为沈离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雪棠心里熨帖,眼睛直接弯成了月牙儿。
雪棠到衔云院的时候只带了丛丛,现下要离开,也没有要收拾的细软,和沈离一起用完午饭,便抱着丛丛回了长乐宫。
凝枝一看到雪棠便低低啜泣起来:“九公主您可算回来了,您不知奴婢看到刺客的尸体时有多害怕?老天保佑,幸好您没有出事,您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奴婢也不用活了。”
凝枝将雪棠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定她安然无虞后才接着道:“这宫里看着风平浪静,内里却尽是妖魔鬼怪,所幸颀王殿下顾念旧情,将您留在了衔云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离的恩情雪棠自然牢记在心,她“嗯”了一声,撷着凝枝的手往花厅走去,进入花厅才发现屋内的宫人全是生面孔。
雪棠这才知道除却凝枝,太后将长乐宫的内侍和宫女换了个干干净净,这些人虽不了解她的喜好,好歹知根知底,不会和外人里应外合暗害于她。
雪棠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太后虽看着冷漠,待她还是好的。
眼看着就到了昭帝出殡的日子,朝臣在畅春园前三催四请,想请胡太后看一看昭帝,畅春园的大门却始终紧闭。
“毕竟血浓于水,太后娘娘怎的这样狠心?”刚进宫的内侍好奇心重,忍不住开了口。
“夹紧你的嘴。”年长的内侍低声训斥,“天家的事,其实你我可以置喙的。”
新进宫的宫人不知道内情,他们这些老人儿却听过一些风声,那些传言若属实,太后娘娘待昭帝可谓是仁至义尽了。
直到正日子,太后也未走出畅春园一步。王公贵族、朝廷重臣皆素衣麻服,浩浩荡荡将梓棺送到了地宫。
雪棠哭了一路,盈盈的桃花眼直哭成了红核桃。到了晚间,眼睛肿的睁都睁不开,凝枝一边用冷帕子给她敷眼睛一边低声劝解:“奴婢知道公主孝顺,可圣上和贵妃娘娘若在天有灵,定希望公主能平安喜乐。您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他们才能安心。”
雪棠抽了抽鼻子,软软“唔”了一声:“姑姑就容我再哭一次吧,我以后定会快活度日。”
便是为了母妃她也得高高兴兴地过活。
棺椁移入梓宫,五日后便是新皇登基的日子,大皇子在与琅琊王氏的夺位之战中败北,原以为十四皇子沈匀会登顶王位,没料到西疆军犹如天降忽得便驻扎到了京都外围。
大皇子和琅琊王氏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沈离并非性情高洁、淡泊名利,只是将自己的野心掩藏了起来而已。
沈离威名在外又手握三十万大军,便是什么都不说,也足够吓破琅琊王氏的胆。
是夜,王家灯火通明,不单大人,便连孩子都不敢合眼。阖家等了三个时辰,总算将进宫和王皇后密谈的家主等了回来。
“可谈妥了?”王夫人急匆匆迎到王大人跟前,半句废话都不言,直接便将自己的疑问道了出来。
王大人颓然地叹了一口气,沉着脸坐到交椅上,缓缓点了点头。
他是王家家主,一心盼着有王家一半骨血的十四皇子登基,可沈离的西疆军已驻扎到城外,十四皇子若执意登基,恐怕不但皇后母子,便是整个王氏都得倾颓。
他在坤宁宫待了足足三个时辰,便是在劝说皇后让十四皇子放弃皇位、明哲保身,皇后自是不肯,可形势逼人,被他劝解一番后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谈妥了就好、谈妥了就好!”王夫人轻轻抚着胸口,温声道“皇位虽重要,到底及不上性命至重。我们王家是门阀氏族,将来少不了有机会和皇家结亲,再出一位皇后也不是不可能。”
话虽这样说,王大人到底觉得愧对皇后,他是皇后的兄长,不能为皇后撑腰也便罢了,竟还得为了合族的前程劝说皇后放弃皇位,简直妄为兄长。
王大人轻叹一口气,转身进入内室。
尚衣局这几日忙翻了天,刚把沈匀的龙袍做出来,忽接到尚宫示下,又开始为沈离赶制龙袍。这时,北疆忽传来消息,说是鞑靼跨越防线攻入了大英。
沈离在边疆历练多年,深知鞑靼军队的残忍血腥,他一刻钟都未耽搁,当即便带着大军向西疆进发。
国不可一日无君,折腾这半晌,谁也没想到皇位又落到了沈匀头上。
虽说沈匀成了帝王,但沈离的名声愈加遐迩,威望比之前更盛,为了保家卫国而放弃皇位的皇子,从古至今也只他一位。
颀王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愈发尊崇。
昭帝贵妃双双仙去,沈离又与皇位失之交臂,雪棠足足沉郁了一个月才走出长乐宫。这一个月她日日都为沈离祈福,只盼着他能平安归京。
所幸天随人愿,战场传来了颀王大败鞑靼的消息,雪棠这才放下心来,趁着春光烂漫,带着凝枝到御花园放风筝。
天公作美,春风轻轻吹拂,雪棠趁着风跑了几个来回,便将风筝放了起来。五彩斑斓的蝴蝶风筝在碧蓝的天际悠然飞舞,甚是赏心悦目。
雪棠正瞧的入神,忽听到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只见一位身穿紫色朝服的男子向着她的方向而来。
那男子身长八尺有余,威风凛凛,一眼瞧过去便知是久经沙场之人。
新皇登基,各地重臣纷纷入朝觐见,武官戍守边关,在腥风血雨中厮杀,难免及不上文官规行矩步,雪棠只当那男子不懂皇宫的规矩,忙向凝枝使了个眼色。
凝枝会意,上前两步,提高声音道:“大人留步,九公主在此,还请大人回避一二,另择道路出宫。”
凝枝的声音并不小,那人却仿佛没听到一般,直直走向雪棠,黝黑的眸子凝在雪棠脸上,满是惊艳之色。
“你排行第九?”男子在雪棠跟前站定,也不行礼,就那样居高临下睇着她。
莫说雪棠是上了玉碟的公主,便是普通女子也容不得男子这样轻慢。雪棠心中不快,却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能入宫觐见新帝的都是肱股之臣,事关前朝,若闹起来,新帝未必会为了她得罪朝廷重臣。
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扔掉手中的线轴,大步向远处走去。
霍青人高马大,三两步便追上雪棠,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他的手强劲有力犹如钢筋铁骨,雪棠怎么都甩不开,她金尊玉贵长大,又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气得脸色煞白。
雪棠羞愤愈加,抬起头直视霍青,厉声嗤道:“还望大人放尊重一些,莫要失了体统。”
话毕,隐约听到女子的谈笑声,只见远处有几个华服女子在踏青,她们一边说话一边行走,竟也朝着雪棠所在的方向而来。
雪棠急的眼圈都红了,她的身份本就尴尬,若让人误以为她和朝臣不清不楚,在宫内恐怕更难立足。
眼看着那些人离她越来越近,雪棠几近陷入绝望之际,手腕倏得被人松了开来。那被丢掉的线轴又重新塞入她的掌心。
“九公主喜欢放风筝?。”霍青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眼神却依旧粘在雪棠身上。
雪棠不语,忙扯动线轴把风筝收起来,大步离开御花园。
待人影不见了,霍青才看向一旁的内侍:“她是哪个宫的公主?”
霍青是辽东大将,战功赫赫,有封狼居胥之称,放眼整个大英,唯有他手下的辽东军可与沈离的西疆军一较上下。
沈离为了边关百姓和皇位失之交臂,谁又知道他会不会卷土重来?便是为了江山稳固,王太后待霍青也十分客气,内侍更是百般恭维、言无不尽:“九公主封号安宁,是谢贵妃之女,虽享有公主之尊,却是谢贵妃从宫外带进来的,并非皇家血脉。”
霍青虽多年未入京,却也知晓谢贵妃和先帝的韵事,难怪先帝被一个孀妇迷的七晕八素,单看九公主的容貌,便知她的生母定是绝色。
霍青轻笑一声,回转身复又折回太极殿。
沈匀年纪尚小,上完朝以后便被内侍抱回寝殿睡回笼觉去了,此时在太极殿处理公务的人乃是太后王氏。
“末将参加太后。”霍青隔着珠帘向王太后行礼。
王太后忙放下折子叫起:“霍大人莫要多礼,快快请起。”话毕,便令宫人搬了一把椅子,给霍青赐座。
霍青也不客气,大喇喇坐到太后对面,单刀直入:“末将想娶九公主为妻。”
王太后面上不显,心里却极高兴,她恨不得将雪棠千刀万剐,却因着太皇太后的庇护不敢擅自行动,既不能杀掉雪棠,把雪棠打发出去也是好的。
霍青三十有二,作战勇猛,却也是出了名的贪欢好色之徒,为了不被正妻约束,一直未娶妻家中妾室成群,长子恐怕都要比雪棠年长。
把雪棠嫁给一个年长且好色的人,恐怕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耐。
王太后恨不得立马就答应霍青的请求,但辽东还需霍青把守,她需得用雪棠换得最大的利益,才好松口。
王太后沉吟片刻,对霍青道:“九公主虽不是先帝血脉,却极受太皇太后宠爱,她的亲事哀家做不了主,需得太皇太后点头。还望将军稍侯几日,待哀家回禀了太皇太后,再行计议。”
霍青知道王太后是在故意拿乔,左右他把守着大英的门户,还掣肘着沈离,江山安稳和一个冒牌公主,孰轻孰重,便是太后再糊涂也分得清。
霍青也不着急,只轻笑一声,朗声道:“如此便劳烦太后娘娘了。”
说完不再多言,连告辞的话都未说,便提脚离开了太极殿。态度跋扈至极,似乎压根就没把太后放在眼中。
王太后怒极,当即就把手中的朱笔掷到地上,殷红的墨水蜿蜒开来,泅出血一般的印记。
“娘娘息怒。”璎珞见状,忙温声安抚,“圣上初初登基,根基未稳,还需霍将军这样的大将戍守边关,稳定朝纲,娘娘万不可和霍将军置气。
霍将军虽性子跋扈,却不会常驻京都。您暂且忍耐一下,待他离开,终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王太后是王家嫡幼女,打小长在祖母身边,娇宠着长大,性烈如火,暴躁易怒。祖母唯恐她按捺不住性子,是以派了心腹璎珞跟在她身边,也好时时提点。
太后原已愠怒,听完璎珞的话又生生把怒火压将下去,罢了罢了,左右霍青得离开京都,且还会带走谢氏留下的那个贱种,她又有什么好气的。
她深吸一口气,对璎珞道:“有人求亲是天大的好事,你且去把安宁请过来,哀家要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璎珞应了一声是,躬身退出大殿。
日落西山,墨色的天幕一点一点暗下来,因着被霍青冒犯,雪棠连饭食都比平时少用了一大半,凝枝正耐着性子哄她用饭,忽听人禀告,说是璎珞来了。
璎珞是坤宁宫的掌事姑姑,放眼整个后宫也是独一份的体面。雪棠虽不想见她,却也不得不见。
璎珞由宫人引着进入花厅,恭恭敬敬向雪棠行礼:“奴婢参见九公主。”
雪棠若是八面玲珑一些,当客客气气把璎珞扶起来,好生笼络才是。奈何她最厌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与人虚与委蛇,只道了一句起身,便不再多言。
璎珞站起身,温声对雪棠道:“太后许久未见过九公主,欲请九公主到坤宁宫说话。”
自沈匀登基以后,王太后白日里在太极殿协助他处理政务,到了晚间便会到坤宁宫安歇。
便是谢贵妃在世时,王太后也从未给过雪棠好脸色,更遑论雪棠现下成了孤女。雪棠当即就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偏偏又无法拒绝王太后的命令,只得随璎珞向坤宁宫走去。
坤宁宫金楼玉阁,气派非凡。花厅铺着波斯国进贡的绒毯,厚实轻软,踩在上面如在云端漫步,半点声音都没有。便连装饰用的纱帘也串了金丝,在烛火的映照下煜煜生辉。
王太后正斜倚在纱帘后的贵妃榻上假寐,身上的衣料比纱帘还要珍贵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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