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今日讲学的是谁呀?”
曹寅朝里头探了探,“好像是翰林院编修徐乾学。”
“徐乾学?”玄烨挑眉,想了起来,“是今年开春朕钦点的新科探花,昆山人士。”
“正是。”
徐乾学如今三十几岁,中探花不算很年轻。
玄烨想起昨日特意叮嘱挽月的事,于是便走了进去。
感觉到后方有人来,有的伴读转过头去,见是皇上,赶忙行礼。徐乾学本正摇头晃脑说得入神,听见动静,慌忙站起来相迎。
挽月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却见玄烨径直走向徐夫子。
“徐乾学。”
“微臣在。”
“在翰林院。”玄烨若有所思,年初事情多,很快便将这位探花抛之脑后。记得当时看他的文章,还很欣赏来着。这批中进士的汉人里,他还记得有个叫李光地的二甲进士,也很不错。
“这些都是朝廷重臣之女,还有朕的妹妹,你可要好好教。莫要因为是小女子,就认为随便糊弄糊弄可以过去。”
徐乾学诚惶诚恐,“微臣岂敢?必当殚精竭虑教好郡主和各位小姐们。”
玄烨叹了口气,的确,他没有皇子。若是有,像徐这样的人,应当来当个太子少师。是得抓紧了。
“你待今日的课结束,到朕的南书房来一趟。”
“微臣遵旨。”
玄烨转过身,目光一扫,一眼便落到了淑宁郡主紧挨着的一个位置上。定睛看仔细,玄烨不由蹙眉:她今儿穿得是什么?故意的吗?还是装糊涂?
本来准备好的话,也只得咽了下去。玄烨淡淡同吴灵珊寒暄关怀了几句,便出了昭仁殿。
走到御花园,玄烨越走越快。先是向一条小径过去,快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向另一个方向。曹寅只好亦步亦趋跟着。
“皇上,您打算去哪儿?这不是回乾清宫的路。这是去东六所的。”
玄烨站在一片细细的竹林下,转过身来,直接吩咐曹寅道:“你去把挽月喊出来。”
曹寅一愣,指了指自己,“我?”
“这儿还有旁人么?”
曹寅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抄着手,“不大合适吧……”
玄烨淡淡瞥了他一眼,“那派你去西山采石场采石,合不合适?”
“不合适不合适!啊不,合适!奴才是说,奴才去叫人最合适,现在就去!”曹寅一溜烟挎刀跑了。
待到了昭仁殿外,曹寅先是东瞧西看了一番,旋即大摇大摆地进去,“瓜尔佳挽月,出来一下,你阿玛鳌拜找你有事。”
挽月愣了愣,看见是曹寅,不由眼睛眯起来,眉头也蹙起。再对上他的眼神,发现他心虚地别过去了,心里有个七八分猜想。于是淡淡笑笑,同徐乾学施礼,“老师,阿玛寻我,学生失礼了,先去一趟。还望老师准许。”
徐乾学见她礼数周全,便也不为难。况且谁敢为难鳌拜女儿?
“去吧。”
走出去后,挽月便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前走着,心道:她倒要看见这主仆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秋风萧瑟,竹林如有虎啸龙吟声。
果然,跟着曹寅走到御花园,挽月看到了那个明黄色的背影。
她故意对着曹寅腌H一番:“这是我阿玛?”
曹寅红了脸,硬着头皮,做了个“请”字,然后便逃到一边把风去了。
“给皇上请安。”
玄烨转过身,打量着她今儿这一身打扮,“你怎穿这样来了?”
挽月没想到他要同自己说的是这个。于是也很疑惑,打量了一下自己,暖玉色旗袍,青缎面玉兰花坎肩,很雅致没什么问题啊?“素了?”
玄烨哭笑不得:“朕昨儿特意叮嘱你,让你穿最好看的蜀锦衣裳来。好当着其他人的面儿夸你衣料一番,那些闺秀势必回去让家里人去买蜀锦。整个京城目前只有云绣坊有存货。岂不是能赚一笔?你不穿,朕夸什么?”
挽月顿时红了脸,恍然大悟,“原来您昨儿是让臣女穿最好看的蜀锦啊!臣女听岔了。”
玄烨踱步走近,“那你听成了什么?”
他靠得更近,几乎站在挽月眼面前。此时俯首,挽月一仰脸便能对上他的脸。
挽月在心里直呼自己昨儿二傻子了,心下却又有点遗憾,先是眼朝旁边竹林看了看,转而直视上他的眸子,狡黠一笑,道:“臣女听错,听成了皇上夸我长得好看,像秋景一样。”
玄烨一怔,旋即别过脸去,右手握拳掩饰住嘴边笑意,却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夸你好看?你这什么耳朵?”
“怎么?臣女不值得夸么?”
玄烨在她脑门上不客气一敲,“你倒是一点不含蓄,说得还挺霸道!”蒙古的那个不矜持,没想到这个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他怎么还挺愿意听她这么说呢?
玄烨故意板着脸,正色同她道:“以后长点心,帝王不喜形于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朕又怎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夸赞人貌美?何其肤浅?”
挽月抿了抿嘴,心里道:迟早有一天,让你不承认说过这句话。
“没想到皇上对云绣坊如此上心。您昨儿冒雨前来,原是为着这个呀?”
玄烨笑着道:“这不是咱俩的店么?二当家?”
挽月忍俊不禁,冲着玄烨做了一个拱手的手势,“是,还是大当家思虑周到。那现在怎么办?”
“回头朕让曹寅从外头取两件过来,你换上。”
“臣女给郡主和钮祜禄庆琳都送了,您方才进殿的时候没留意到,她们都穿了吗?”
玄烨淡淡道:“谁是庆琳?”
“鄂必隆大人的女儿啊!”
玄烨蹙眉,“还是算了,朕怕夸了衣裳好看,旁人会多想,认为是夸人。就跟某些人似的。”
“今儿艳阳高照,天不刮风不下雨不打雷的,庆琳和郡主耳朵又不背,不会听岔了。”
玄烨摆了摆手,欲离开,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叮嘱了一句,“你……”他顿了顿,“好好跟徐夫子念书。进屋的时候,朕瞧见你发呆了,身为郡主伴读,怎么能如此不上心?丢皇家脸面么!回头朕得空来考你。”
挽月笑靥如花,“皇上,您昨儿当真只是路过臣女家后门儿啊?”
玄烨回头笑了,“敢打听朕的行踪,大胆包天。得让徐夫子好好管教!曹寅走了!”
曹寅麻利地跑了过来,一边打量了挽月一眼,拱拱手佩服道:“您快回去吧!他高兴了,方才生气着呢,还是你厉害。”
挽月也笑了,心情舒畅得很,沿着鹅卵石小路向昭仁殿方向走去。快到宫门口时,忽然发觉身后有人追自己,她好奇回头,发现是曹寅,手里头拎着个食篮。
差点同她撞了个满怀。
“我从御膳房藏的好吃的,给您打发时间。”曹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给我作甚?”挽月不解。
“这不是皇上的心意,是我的心意。”曹寅解释道,“孝敬您的,往后您得多关照我,月儿姐。”
挽月明白过来,啧啧道:“哎呀,曹寅,你要当公公,说不定比梁公公、顾公公还出色。我比你小两岁,你喊我姐姐?真是没白叫你小槽子!”
“叫我什么都行!无非就是个称呼!叫你姑奶奶都可以。”
“打住!求求你了,离我远点儿。”
“别介!我看出来了,往后您前途无量!”曹寅神秘笑笑。“我,识时务者为俊杰。才不像有些人,嘴上清高得要死,为了钱权照样低头,曹寅我能屈能伸,坦坦荡荡爱钱。但我忠心不二!往后您和皇上下江南,我一定好生招待!”
“也……也挺好的。曹大爷,您真是一条,不,说错了,一位忠心好侍卫!”
第42章 仁宪太后
满达可汗带着他的妻女以及老长辈托娅,在内务府的安排下,去了所住宫殿。待人都走后,慈宁宫里重又恢复了往日安宁。
太皇太后转过脸,同身旁的仁宪太后博尔济吉特宝音道:“你一向讷于言,但今儿哀家想听听你的看法。”
宝音谦和地低了低头,“太皇太后难为臣媳了,臣媳能有什么看法?嘴笨,脑子更笨。”
太皇太后藏住一丝不满,又觉得有些无趣,“无妨,你随意说说。都是自个儿人,又都是科尔沁过来的。”
宝音不由红了脸,“满达带着女儿来,许是想把她留在紫禁城中吧。”
“那你觉得塔娜合适么?和你比、和你姑姑比?”
宝音道:“合不合适的,总得过了日子才知道。能不能过,还得听太皇太后的。我瞧着塔娜长得挺好看的。”
太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朝苏麻喇姑看了一眼,转而对宝音道:“得,你一向深居简出。今儿是有科尔沁的亲戚过来,才把你也一道叫上。坐了也有一阵子了,回去吧。”
“是,臣媳告退。”宝音像板凳烫人似的,听到太皇太后这话,犹如赦免,麻利地站了起来。
屋里只剩下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老主仆二人。
这时候,太皇太后才流露出不满和疲惫,“哀家真是没有婆婆运。给儿子娶的媳妇儿,没一个叫人满意省心的。孟古青太疯,这个宝音呢又太懦弱,你要不叫她,她半天都不带动的,像跟木头桩子似的杵那儿。那个董鄂氏,把福临的魂儿都勾走了。唉,要是玄烨的亲额娘佟佳氏还在,倒能陪哀家说说体己话。可惜了,是个福薄的。”
苏麻喇姑也颇为惋惜,“静太妃和孝康太后都没福气,咱现在的太后反倒是个有福气的。怪不得世人常说,傻人有傻福,太后娘娘呀,稀里糊涂的,却是在这后宫守得这一方宁静呢。”
太皇太后喃喃道:“是啊,吃亏是福,糊涂也是福。可惜很多人活不明白这个道理。哀家今日瞧着这个塔娜,打皇上一进门儿,那双眼睛就滴溜溜围着他打转,跟老鹰逮着兔子似的。太过精明,且流于表面。就怕是第二个孟古青。哀家呀,就想为皇上寻个如宝音那样的皇后,端庄、听话、不生事。赫舍里那孩子哀家第一眼瞧是那么地中意,可现在想想,反倒是哀家做错了,害了两个孩子。俩人都是那么地相敬如宾,这夫妻俩过日子,哪能这样相处呢?皇帝不选秀,不纳妃,是跟哀家怄气呢。”
苏麻喇姑宽慰道:“您别多想,皇上不是那样不领情、不孝顺的孩子。他也说了,江山未稳。且赫舍里皇后身子不好,但当初是答应了人家玛父索尼要好好照看她孙女的。现在索尼走了,家族中除了索额图尚不能与鳌拜之类权臣抗衡,于是便想纳其他人家女儿为妃,未免……”
话到嘴边,苏麻喇姑觉得不大合适,欲言又止。
太皇太后笑道:“未免卸磨杀驴?”
苏麻喇姑笑笑,“是这么个意思,话粗理不粗。奴婢说得不一定对,皇上的心思奴婢可猜不透。”
太皇太后站起身,扶了一把老腰,“你说对极了。所以哀家见满达这么迫不及待地把女儿带过来,也很不高兴。这叫赫舍里一族瞧见像什么?人家会觉得我们爱新觉罗家没良心,会寒了臣子的心。谁还替咱们做事?”
苏麻喇姑不解了,赶忙扶住太皇太后,却被她轻轻拍了拍胳膊,示意不用,“那依照您的意思是,留她们小住一阵子,然后打发回蒙古?”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哀家何尝不想将科尔沁与爱新觉罗家永远捆绑在一起?可哀家看明白了,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他们这些男人在打天下,需要嫁过来的女人带着大批牛羊车马,有蒙古的支持自然最好。现如今江山渐稳,朝廷在壮大,科尔沁日渐式微,准格尔部落虎视眈眈,科尔沁需要大清庇佑。变成了他们求咱们,自然地位就不一样了。”
男人是很精明的,不论是她的丈夫还是儿子、孙子。
她忽而转过脸,同苏麻喇姑笑道:“哀家呀,这回不掺和了。婚姻大事就交给两个孩子自己去弄,有缘分就在一处;没缘分就算了。哀家什么都不做,任由他们自己作去。就在这慈宁宫里侍弄侍弄花草,不比瞎操心还不落好强?”
苏麻喇姑笑道:“依奴婢看,您才是整个后宫最聪明,最有福气的人。”
主仆二人皆笑了。
慈宁宫门外,往慈仁宫的甬道上,宫女玉珠扶着仁宪太后缓缓走着。宝音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微笑,“满达带来的这个塔娜公主,哼哼,真是个棒槌!瞅那眼神,都快把皇上龙袍烙出一个洞了,没见过男人似的。可见在家里的时候,满达和吉雅多宠多娇惯,指不定胡作非为的事情也没少干。”
草原上的姑娘豪放热情,可和这里的姑娘不一样。
玉珠也道,:“是呀,奴婢见皇上当时就不高兴了似的。不过倒也什么都没说。”
宝音轻叹了一口气,“哀家这个养子啊,年纪不大,心思可深沉了。哀家养了他十几年,他面上对哀家恭敬,其实心里头永远都记着自己的生母佟佳氏,是养不熟的。不过哀家也知足,能给哀家颐养天年,表面母慈子孝就已经很好了。还图那些虚的作甚?我那姑姑静太妃,当初就是要得太多了,已经当了皇后,又想要顺治爷的情意,又不说着先帝心意事事唱反调。所以落了那个下场。
董鄂妃倒是什么都得到了,可那又如何?年纪轻轻就没了。都还不如哀家呢,哀家好吃好喝活着,就算没有子嗣又如何?”
这样想着,宝音心满意足地哼起了蒙古小调,心里道:哀家要活到九十九!做紫禁城最长寿的女人!你们自己玩儿去吧!
博尔济吉特塔娜丝毫不知,自己的两位长辈已经背后对她评价了一番,此刻正得意洋洋地同吉雅在御花园走着。
她玩弄着自己落在肩头上的辫子,“额吉,真没想到,这大清的皇帝长得还真不赖!比画像上画得可好看多了!来之前,我一直以为中原的男人都长得跟小鸡子似的,瘦弱不堪。没想到……”回忆起方才在慈宁宫见到玄烨的情景,塔娜忍不住羞涩一笑,“白是白了点,可模样俊、身板儿笔挺个头高啊!”
一听到女儿这把皇帝当作牛羊似的论斤论两,吉雅知道她花痴的老毛病又犯了,就想翻白眼,“来前额吉怎么叮嘱你的?让你收敛点!你呢?乱看什么?现在又乱嚼什么舌根子?皇上是你能议论的吗?”
塔娜很不服气,怼了母亲一句道:“我又没说他坏话,这不夸他呢吗?夸也不能夸么?”
吉雅严厉教训;“什么都不能!”
“那我往后要住在这里,岂不是得憋疯了?怪不得孟古青姑奶奶疯了,合着是被逼的呀。”
吉雅赶忙一瞪,“你少说两句!唉,要不是就你这一个女儿,我才不会同你阿布选择送你进宫。你那几个叔叔对汗位一直觊觎,你父汗不是长子,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你还不警醒些为家里考虑考虑。”
塔娜生怕母亲唠叨,赶忙应付道:“知道啦!就凭我这美貌,还有手段,还怕拿不下皇上表弟?这些满汉的女子有什么好的?听说她们汉人的女子还裹着小脚,腰细得一掐就断。如今满八旗的女子也不骑马了,成天憋在家里绣花,那能好看么?哪有我们蒙古的姑娘热情奔放?您就等着我将来做皇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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