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忍不住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驱赶些味道出去,心里道:这太后怎么过起吃斋念佛的日子来了?
连太监宫女都是死气沉沉的模样。一见到塔娜,仿佛八百年没见过人似的,全都愣愣的。
塔娜一脸嫌弃,“通报一下太后娘娘,就说蒙古科尔沁塔娜来给她请安。”
不一会儿,先前在慈宁宫里跟在仁宪身边的玉珠姑姑便走了出来,看到塔娜似乎十分惊喜,“是塔娜公主啊!快进来!”
仁宪太后正在闭目养神,打坐念经,一听说塔娜来了,十分高兴地放下了手中珠串,“是塔娜呀!”再一看她身后婢女带来的一堆东西,不由换了张笑脸,“这……都是带给哀家的?”
塔娜心里也不大瞧得上这个看起来木讷笨拙的太后,但奈何阿布叮嘱,于是便笑笑便同仁宪太后道:“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万福金安。这些都是塔娜从老家带来的,不成敬意,您别嫌弃。”
仁宪太后心里乐开了花,虽说她是太后,可太皇太后不待见她,皇帝同她也不是一条心,皇后是个病秧子。往日那些老妃嫔死得死,病得病,在后宫愿意奉承她的人是真没有。
她这个太后当得,也只剩下长寿了。
眼见塔娜送来的贵重东西,连带着方才在慈宁宫她的成见都消退了许多。
“孩子你坐!”
“多谢太后娘娘美意,塔娜正要搬去慈宁宫居住,就不逗留了。往后离太后您也很近,一定常来陪您。”
宝音忍不住湿了眼眶,“好好!好孩子!这么多年了总算见到了科尔沁的亲人。往后你就把这里当作家,有什么委屈了尽管跟哀家说!缺什么了也跟哀家说!”
塔娜不由想起在御花园同那个瓜尔佳挽月之间的事,简直就要脱口而出。可瞄了一眼这慈仁宫里的冷清,心道:这位太后恐怕是尊泥菩萨,自己与世无争的,同她说了也无用。于是便坐下与之寒暄了几句,便往慈宁宫中去了。
用晚膳罢,太皇太后同塔娜笑道:“这宫里多个人就是不一样啊!以前虽也有灵珊,可那孩子太文弱了,话也不爱多说。瞧瞧我们科尔沁来的姑娘,这小嘴跟百灵鸟儿似的。”
塔娜眨了眨眼睛,“太皇太后若是想听,塔娜每日都来陪你说话。”
太皇太后和蔼地道:“那塔娜不会想家吗?”
“塔娜当然会想。可我阿布说了,太皇太后也想念科尔沁,可在这宫里却难见故土。我若在此,您便在身边有了老家的亲人。所以塔娜想多陪陪您。”
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仰头同站在一旁的苏麻喇姑道:“听听这小嘴,说话可真甜!”
苏麻喇姑也笑道:“往后啊,咱这宫里可热闹了!”
塔娜心下颇为得意,心道:阿布额吉也太杞人忧天,把她当作小孩子了。她还不是三言两语就把太皇太后哄开心了?
太皇太后也如仁宪太后那般塔娜道:“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在紫禁城里,你不要怕。万事有哀家给你撑腰!”
塔娜忍不住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怎么了丫头?”
“下午我跟母妃去找父汗路上,碰见个人。我初来乍到也不清楚规矩,只道她是个宫女。就想把她叫过来问几句话,谁知她竟出言不逊。也是怪我,平日里在草原野惯了,便想教训教训她。谁知她竟抓住我的手,说……”
“说什么?”
“说她是一等公辅政大臣鳌拜的女儿,要教训也轮不到我。太皇太后,您说,我是不是不懂规矩闯祸了?她到底是什么人?”
太皇太后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塔娜脸上,淡淡弯了弯嘴角,意味深长地同苏麻喇姑视一眼。转而同塔娜道:“也没什么惹祸不惹祸的,就一大臣之女。不过她都你说了些什么了?你同哀家说说看。”
塔娜道:“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挽月。我说那岂不是和我名字一个意思,都是月亮?起初我以为她是宫女,让她改了,免得跟我重了。她便道,她阿玛是鳌拜,要改也是他改,旁人无资格过问。不然她去叫她阿玛来,亲自同我说。”
太皇太后瞥了眼塔娜,不满之色藏在眼底,面上却依旧慈爱地道:“那就是误会了。你以为她是宫女,其实她不是。既然是误会,我们说开就好了。苏沫儿,你去储秀宫把人带过来。正好哀家一直耳闻,从未见过。”
“奴婢这就着人去。”
刚吃完晚饭,挽月正在院子里赏红枫叶,这时见一个眼生的宫女过来了,“请问哪位是挽月姑娘?”
挽月疑惑,“我是。”
宫女行礼,“奴婢慈宁宫中宫女,太皇太后请您过去说说话。”
太皇太后请她过去说话?这不就跟警察请你喝下午茶一个意思?准没好事!
挽月苦思冥想,她刚入宫,与太皇太后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喊她?
难道说,是她和皇上近来走得有点近?还是她阿玛鳌拜又有什么动静,所以特地来敲打她?
不至于吧!要么就是下午碰到的那个科尔沁公主,告她黑状了?
倒是极有可能。
挽月蹙眉,倒也不惧。一来,她并未犯错,是公主无礼在先。二来,她觉得太皇太后作为辅佐三代帝王的大女人,不应当是个只知道袒护自己人而不辨是非的人。所以便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同宫女道:“烦劳姑姑前面带路了。”
刚走到宫门口,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玉屏!”
此次在储秀宫伺候她的宫女,仍是上回在南苑行宫里的宫女,她也相处习惯了。
“小姐。”
“我屋里桌上有个食篮,你帮我送给曹寅曹大爷,看他是否下值。就说我们几个伴读多谢他送的点心。因太皇太后寻我去慈宁宫说话,我便不能亲自还给他了。改日再重谢。”
“是!”
落日余晖照进勤懋殿,被窗棂上的花纹割成了一道道格子,铺在地砖和墙上。
曹寅着急忙火一路小跑过来,见索额图、图海、沙澄几个大人正在议事,心下着急握拳一锤手心。
还好皇上本就和几个大人说得差不多了,其余人也告退离开。曹寅躬身行礼,待人都走后,忙跑进去。
玄烨不大高兴,“什么事儿猴急猴急的?”
曹寅心道:这会儿你看不起我,待会儿有你嘴软的时候!“挽月姑娘被太皇太后叫到慈宁宫里去了。”
“嗯?”玄烨站起身,似乎大为不信,“因为什么?”
曹寅摇头,甩得两腮帮子直晃,“不知道!去吗?”
“去呀!”
曹寅赶忙屁颠屁颠地跟上,“万一没啥事儿呢?”
玄烨拎了拎领口的扣子,不假思索道:“肯定有事儿!无缘无故的,鳌拜最近也没动静,寻她干嘛?她俩又不熟!”
二人大步快走,很快便到了慈宁宫。一进门,便听到了一屋子欢声笑语。玄烨一愣,见太皇太后坐在上首,挽月和塔娜坐在面,正有说有笑呢。
心下不由松口气,面上不动声色淡淡一笑,寻个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太皇太后瞥了一眼她这孙儿,在心里道:呦呵,来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快,看来当真她上心!臭小子,还知道护短了!还挺耳聪目明,他怎这么快便知她叫了挽月过来说话?不会是这个丫头搬的救兵吧?
第44章 祖孙
太皇太后爱花,就连所住寝宫内的墙角也摆了数盆茉莉。时值晚秋,慈宁宫内却甚是暖和,尤其是靠近屋角一幅木刻松鹤延年寿星下棋的画下,黄花梨木高脚架上摆了一盆大的,香味清雅沁人。可眼下屋中摆了甚多,便稍显浓郁了。
“阿嚏!阿嚏!”忽而屋内声如打雷,挽月顿时吓得一激灵,连旁边坐着的科尔沁公主都被吓得轻呼了一声“啊”。
各人定睛一瞧,见皇上正捂着鼻子,这才明白过来。挽月偷偷瞄着玄烨,忍不住在心里偷偷笑着:好家伙,怪不得人常说财大气粗,这当了皇帝的人,难不成连打喷嚏都是这个动静?
玄烨猛然发现挽月在看他,还似乎隐隐透出笑意。是在嘲笑他吗?他一边捂了下鼻子后放下手来,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故意猛地一瞪眼睛,想将她的眼神给瞪回去。
挽月刚被他打喷嚏的动静吓了一跳,还惊魂甫定着呢,又被他突然一瞪心里吓得一哆嗦。两相惊吓反倒来了气,索性对他翻了个白眼,看别处去了。
俩人这小动作一览无余全落在太皇太后的眼中,忍不住皱了皱眉,同时在心里感慨:真是年轻人啊!
嫌弃归嫌弃,那是待会儿关起门来,自己训孙子时再说的事儿。这会儿当着两个姑娘面呢,太皇太后关切道:“呦,这是怎么着了?该不会是最近秋凉冻着了,染风寒了吧?苏沫儿快去叫许太医来了。”
玄烨忙摆手,“不必了皇祖母,苏麻喇姑您待着不用过去。朕方才就是忽然被呛到了。”说罢,环顾四周,“皇祖母,您这儿也太香了,光是这屋里花儿就有十几盆,闻太多了对身子不好。”
太皇太后不以为然,笑了笑,打趣玄烨道:“原先你来哀家屋里,可也没说过花儿太香呛人啊!这到底是花儿太香、还是人太香?”说罢若有似无地朝对面坐着的挽月和塔娜看了一眼。
挽月和塔娜面面相觑,挽月心道:我可不香!要香也肯定是这蒙古公主香!
塔娜也在心里不屑:都说这边的女子惯会用各种伎俩哄得男人开心,什么衣着打扮、熏香的,小家子气!
玄烨也一怔,竟是一时语塞,哑然失笑道:“皇祖母!瞧您说这话。不是说花儿吗?好端端怎么扯上人了?”转而虎着脸,同苏麻喇姑道:“苏麻喇姑,你快给皇祖母这里减几盆儿出去,往后天气冷了合上窗户更闷人头晕。”
苏麻喇姑笑着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奴婢早就想这么干了。太皇太后您这回可要听皇上的,皇上是为了您好。”
太皇太后眼睁睁看着苏麻喇姑带着宫女将屋里的花端了一部分出门,同玄烨道:“皇上今儿奏折阅完了?还惦记着来瞧瞧皇祖母?”心道:小样儿,平时不见你殷勤,今儿来得倒快。
玄烨不以为意,“瞧您说的,您是朕的亲祖母,再忙也得常来看看您。她们陪您说话,哪儿有孙儿贴心?你们都聊什么呢?”
太皇太后故意装着糊涂,“哦,没什么。就发现两个孩子有缘。这塔娜呢,是蒙古名字,汉译过来是月亮;这挽月呢,也是月亮。两个孩子名儿相似,人也都长得跟花儿似的。”她觉得也差不多了,于是便同挽月还有塔娜道:“行了,你们都回去吧。哀家同皇上还有话说,明儿之后再来吧,早些歇息。”
“臣女跪安!”
塔娜不情不愿,不由撇了撇嘴,心里道:皇上来了,多好的机会!怎么太皇太后也不单独留她下来,正好可以跟皇上说说话。
挽月倒是丝毫不留恋,跪拜起身后,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玄烨本想故意不看她,可一见她那副没心没肺又绝情的德性,有股子愠怒和委屈往心口上冒:这就走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好像还松了口气似的。亏得他听曹寅一说,立马就紧赶着过来了。人家倒好,烂摊子直接丢给他了。
古有妖妃魅惑君主,人家皆是使尽浑身解数,唱歌跳舞时不时地就给上一出。咱这位呢,连个回眸都吝啬给。有时候他都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为了鳌拜带着目的接近他来的?如果是,那这家人也太不走心了,显然没给她经过专门的训练。
难道他在她眼里,就是三言两语不需要费多大劲就能勾住的人?这是看不起谁呢!
“哎呀,这会儿花儿也少了,人也少了,屋里真松快!”苏麻喇姑送完两位小主子出门,进屋后仿佛自言自语道,“太皇太后、皇上,奴婢去御膳房瞧瞧,给送些晚上容易克化的吃食点心过来。”
转眼,寝宫内就剩祖孙二人。
太皇太后转过身面对玄烨,“我说孙子!这人都走了,而且什么事儿都没有,你目的也达到了,还惆怅个什么劲呢?这会儿她又瞧不着。”
玄烨怪不好意思的,手在膝盖上摩挲了一下,笑道:“姜还是老的辣!孙儿就知道什么都逃不过您老人家的眼。”
太皇太后笑着直摇头,“既然你都知道,那还忧心个什么?哀家又不会对她怎么样、为难她。你说皇祖母若已经知道她是你心尖上的人,还要刻意去为难,那不是傻么?”
玄烨忙起身扶着太皇太后起来,“这不您老家科尔沁那边来人了,朕不大放心么。”
太皇太后认真同他道:“老家再来人,也不是无底线地偏袒。满达他们也是带着自己的目的,为的是他们自个儿部落。哼,打量哀家都不知道呢。这满达呀,虽也是吴克善大妃所生,可行四。吴克善长子没了,排在前头的老二老三都还在,满达是名不正言不顺,最后也不知怎么哄得吴克善临终前传位于他。
这现在他的兄弟们羽翼也丰满了,都瞧他不顺眼。他自个儿呢,也不是个很有能力的汗王,不服气他的人多了。别的不说,你瞧瞧他带来的这个女儿,方才你打喷嚏,她那一惊一乍的劲儿!还真不如旁边那个姑娘有规矩。”
“原来皇祖母也瞧出来了!”玄烨扶着太皇太后坐在廊下一处竹藤躺椅上。
太皇太后忍不住笑道:“你还真当你皇祖母老糊涂了?”
玄烨也笑了,“那您还留塔娜在您宫里住?”
“说实话呢,哀家也是有私心的,怎么可能不偏心自家的娘家人?可……你也看到了,哼哼~这哪儿是公主啊!整个儿一棒槌!也不知满达和吉雅怎么教的。”
玄烨也附和,又想气又想笑,“朕一坐下来,她就盯着朕一个劲儿瞅。朕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这是把朕当牛马打量了?胆儿也忒大了!”
“嗯,不合适不合适!”
“那您打算怎么着?”
“哀家呀,随她去!等她自个儿惹祸了,待不下去了,哀家再出面当和事佬,让满达领回去。”
祖孙二人相视一笑,“那朕就唱白脸儿。您哪,不得罪科尔沁的人!满达的心思朕也知道,回头朕给他封赏,再下圣旨,横竖叫他在科尔沁这汗位坐稳了便是。不用嫁女儿过来!”
太皇太后也跟着称赞,“你比你皇阿玛可知道变通多了。更适合当皇帝!唉,当初哀家一意孤行,给你皇阿玛娶了两任科尔沁的皇后,唉,没一个好下场。你皇阿玛是心里一直跟哀家这个当额娘的怄气呢。”
说起当年事,太皇太后难免心里悲凉,眼眶也微微湿润了。
玄烨坐在躺椅旁的圆凳上,宽慰她道:“怎么会呢?皇阿玛心里一直是知道您对他的苦心的。且当初大清根基未稳,还需要蒙古的助力,娶科尔沁的公主的确是很好的选择。只不过是静太妃博尔济吉特氏性格太过刚直,二人脾气不和罢了。”
“是啊!”太皇太后感慨,“合得来是多么重要!哀家又不是没有年轻过。知道他和董鄂氏情投意合,可那会儿我们母子间的芥蒂已经很深了。如果还有机会能再见到他,哀家一定亲口同他说声歉意。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孩子又何错之有?谁也不是事先知道就愿意被生下来、也愿意投身到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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