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祁站在那里,说道:“我今晚在其它房间睡。”
这阵子他们住在驿站,虽都是自己人守着,可到底在外面,为防有人发现,他们两个都是和衣躺在一起。
“为什么?”赵凝不太确定自己的判断,问道:“莫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陆云祁感叹于她的敏锐,他在知道赵凝真实所想之后,便想着先搬出来。不过此刻正好有事情发生,他说道:“你早点歇着吧。汝阳王府那边的事情已经在做安排了,我怕夜里有人传来消息,扰到你休息。”
这算得上大事了,赵凝明白过来,“这样啊,那你不要太过操劳了。”
“嗯。”陆云祁答应着,看着赵凝转身走向卧室,方才向外面走去。
昔日陈篆调查到城西的铁匠铺有问题,仍旧坐视刺杀者打制铁器,陆云祁一直关注着此事,在觉察到他与柔然人有所勾连,便已经做好了后续的准备。
现在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并不需要他现在忧心。眼下占据他脑海的事情只有一件,那便与赵凝相关。
他看着窗前将要圆满的月亮,没有丝毫睡意。
汝阳王府的日子依旧如同往常,后院中还在争斗。蔡媛原以为赵柔会因父亲的事而失势,却没想到赵柔用腹中的孩子将陈篆笼络得更紧,这让她心中烦闷。
她原本想此子生下来,就算不能为她所用,也掀不出任何波澜,现在看,并非如此。她在王府中的地位,愈发摇摇欲坠了。
陈篆坐在赵柔的院中,想着最近在朝野中的新布局,不由得意起来。可他又拆了一封密信,上面写着陆云祁近日在江南行事,颇受百姓赞誉,这让他心里厌烦。
之前那群柔然蠢货没有帮他重创陆云祁,使得他掌控明镜司、拿到秘阁档案的计划落空,这让他掌控朝臣的布局速度满了许多。好在还有薛义山帮助,才达成了大半目的。这让他越发觉得,当年舍弃掉夏充这个老东西,选择薛义山的举动尤为正确。
“王爷,怎么了?”赵柔笑得温婉,眼神里满是关切。
“只是在想朝中的一些事情。爱妃可觉得劳累?最近觉得你比之前清减了许多。”陈篆与正妃成亲数年,又有姬妾,却均未得子。此番赵柔怀孕,对他来说,亦是一番指望。这年头大臣们不止盯着储位,储君的孩子,也会受到关注。
“孩子安静得很,每日从不扰了我的清净,真是个好孩子。”赵柔轻轻抚摸着肚子,声音温和,而后又低落下去,“我只是想到了父亲和母亲,他们如今身在边关,夏季虫蚁渐多,他们年纪大了,恐是不易。”
“本王已经安排得力的人过去守着了,必然不敢有人难为他们,且忍耐些时日,等你诞下皇孙,孩子若是聪颖,必能入了父皇的眼睛。到时候爱屋及乌,便能将你父母调回京城了。”陈篆安慰她道。他对骨子里愚蠢的忠靖侯府诸人并无感情,且他们效忠夏充的时间更久,更是毫无信任。只是现在赵柔有孕,少不得要顾虑她的情绪。
“王爷为妾如此考虑,妾一定要为王爷好好生下这个孩子。”赵柔说着,靠在了陈篆的身上,眼睛垂了下去,不知道想着什么。
陈篆便抱住她,心里更加期待孩子降生的那一天,那一天到来后,他离储君之位,想是更近了一步。
正想着,王府长史快步走了过来,说道:“不好了,王爷,出事了。”
赵柔忙坐直了身子,别过脸去,陈篆不满道:“什么事情值得你冒冒失失冲进来。”
“三大营的人马将王府围了起来。”长史脸色极为难看,显是看到了极为可怖的画面。
“什么?”陈篆一脸的不可置信,“能调动三大营的人只有父皇,是父皇下的令,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我们与柔然的交易被陛下知道了。”长史急惶惶地猜测道。
“这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陈篆仍旧不信。
“这已经不是考虑此事的时候了。”长史快速提醒着自家主子,“侧门还未封死,王爷若是想逃,尽快吧。”
陈篆看了一眼身旁更加慌乱的赵柔,说道:“走!”
王府主院,蔡媛亦听说了消息,正要来陈篆处打听情况,却遍寻不到。
王府中平日里井然有序的氛围此刻早已完全打破,到处都是慌乱逃跑的仆从,一个背着包袱的婆子险些将蔡媛撞了个踉跄。
“要死啊!”蔡媛斥道。
“王妃饶命啊,王爷都带着侧妃逃了,小的们能有什么办法?”那婆子喊道。
“他带着赵柔逃了?”蔡媛厉声质问道,那一瞬间的,她面上的表情怒不可遏。
那婆子被她唬了一跳,没敢再说话,只是不住点头。
蔡媛站在那里,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她没有逃跑,也没有继续走,而是坐了下来。
她想到过去的日子。陈篆适婚之时,尚且被贬谪在外地,那时候没有人肯去嫁给这个触怒了皇帝的皇子。可她的父亲诚毅伯却认为奇货可居,认为与之结亲会保住诚毅伯府的富贵,于是与她商议。
她厌恶娘家姨娘成群的日子,权衡再三,答应了,却没想到来到了一个更大的火坑,陈篆始终对自己毫无感情,在恢复亲王爵位后,更是将厌恶摆在了明面上。
从小到大,她倒是陷在后宅争斗里,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最终却是这个结果。她看着冲进来的禁军们,带头的人要剥下她的王妃服制,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她已经累了,可想想,却发现自己没有后悔过争斗。但她还是后悔一件事情,那便是为了男人争来斗去。如有来生,她愿意为着自己去争去斗。
到了第二日,赵凝见到陆云祁,问道:“有结果了么?”
“汝阳王已经被圈禁了。”陆云祁喝了一口茶,茶盖掀起时飘散的浓郁茶香让人清醒异常。
“这么快?”赵凝问道,“什么罪名啊?”
“私藏铠甲,天正帝怀疑他谋反。”陆云祁说道。
赵凝吸了口凉气,“他现在势力虽大,可在兵权上一直没什么把握,没有那么蠢吧。”
陆云祁没有解释那批铠甲的具体来源,只是道:“陛下的疑心一旦起了,很难消散的。”
“不过总归是件好事,以后阿姝也不用继续担忧了。”赵凝高兴于这个好消息,又问道,“你这两日就是在忙这件事情么?”
“嗯。”陆云祁回答道。他心里虽苦闷,但明白新婚之夜离开的是他,提出三年和离的也是他,误会的人也是自己。赵凝只是在报恩,无可指摘。
他沉默着,没有察觉到赵凝坐在那里,观察着他。
离京城越来越近,今日是坐船的最后一日,明日到了直隶,便可以离船坐着马车直到进京。
陆云祁站在驿馆的窗前,看着天上的明亮月色,微微出神,良久,一阵乐声从空中飘了过来。
这是一首云州的曲子,名叫安乐调,陆云祁曾听陆宁歆吹起过许多次,故而记得旋律。在这里,谁还会云州的调子呢?陆云祁站在那里,听了好一会儿,继而走出门,循着乐声走了过去,果然看到院子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树下吹着笛子。
赵凝手持笛子吹得专注,虽看到他的到来,也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吹着。她学了半年,半年时间虽不长,但她只学了两首,又时时练习,故而吹得有模有样。安乐调的曲调悠扬婉转,如春水一般细细沁入人的心里。
一曲毕,赵凝看着略微出神的陆云祁,说道:“我听宁歆说,小的时候你练武后不太满意,你娘怕你闷着不高兴,便吹这首曲子给你听。”
“她同你说起过这个?”陆云祁问道。
“嗯。我想,你娘应该是想让你记住这首曲子,在每次不高兴的时候,只要想到它的旋律,就能高兴起来。”赵凝转了转手里的笛子,“现在你不高兴,我便吹曲子给你听。”
陆云祁听了这话,说道:“你为什么笃定我不高兴?”
“哎呀,你太累的时候和不高兴的时候差别挺明显的。”赵凝总结道,“你累的时候能看出你在紧绷着,一旦可以休息时,睡得便会快一些。可你这两日只是坐在那里出神,并没有去休息的打算,肯定不是睡少了。”
陆云祁听了之后,没有说话,反而更加沉默。
赵凝见他不肯承认,没有继续开解,只是道:“你看好了啊。”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手帕,灵巧地在手上挽成了一朵花,旋即将那朵花以极快地速度散开,散开的同时里面洒出了许多亮晶晶的碎屑,如同漫天星星一般。
今天是个满月之夜,星星只有寥寥几颗挂在天上,她这一手操作娴熟无比,像是要将天上的星星补全一般。
“这是什么?”陆云祁问道。
“这是我娘教我的把戏。小时候我生病了,不舒服,她怕我难过,便给我变戏法。”赵凝说完,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她是不希望自己难过的。陆云祁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
“你没有学笛子的时间,但这个小把戏很简单的,我来教你。”赵凝拿着手里的帕子,递到陆云祁手上。
陆云祁接过,赵凝便将两个角拎起来,示意他随着自己的动作将另外两个角捏起来,四个角混在一起,顺着一个方向拧,按着花纹,逐渐凝成了月季花一般的形状。
“捏好了。”赵凝嘱咐他,旋即从自己的腰间取下来一个荷包,打开来,里面是刚才掉落的“星星”。她将星星慢慢塞到捏好的手帕花心里,直到塞满。“来,你试着松一下。”
陆云祁回忆着赵凝之前的动作,依言松手,一朵月季花苞在刹那间绽开,散落了许多星星,好似从手心,一直坠落进在心里。
“学会了么?”赵凝问道。
她在教自己要开心。陆云祁垂眸道:“会了。”
“等以后不开心了,没人给你吹笛子,就可以自己变着玩。”赵凝说道。
这几天的时间里,他想了许多,也让他更加确定一件事情。那便是他一旦喜欢一个人,就不会轻易放下,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赵凝。他发现自己虽承诺过期满和离,却是抗拒着这一天到来的。
他也不想在等什么以后。
“我没有难过,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陆云祁先是回答了她目前的疑问。
赵凝见自己的安慰还算有成效,于是问道:“那是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问过你喜欢什么。”
赵凝点点头。
“我记得你回答我,你喜欢的天气,喜欢的水果,喜欢的糕点,喜欢的颜色……”陆云祁看向赵凝,说道:“每一样我都记得很清楚。”
“你都记得啊。”赵凝想起那天她说了许多话,没想到陆云祁都记得。
“但还有一样,你没有回答过。”陆云祁说道。
“什么啊?”赵凝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人?”陆云祁将话问了出来。
“我……”赵凝被问得滞了一下,“我其实没有想过。”
“没有想过?”陆云祁重复了一遍。
“对呀。”赵凝回答道,“我从前和阿准到处漂泊,只想着能有个地方安定下来,等彻底安定下来后,在考虑这些事情。”
陆云祁想,既是没想过,那便是还没有喜欢的人,既然还没有,那就还有机会。他手上棘手的事情要么处理的差不多了,要么还在按着布置好的轨迹平稳发展着,已经没有什么阻碍了。她想要安定的生活,自己是可以提供的。至于其它的,他会更加努力的做到。只要能对赵凝好,对他来说不算困难,也毫不勉强。
“我喜欢你,你要不要考虑下,和我共度此生?”
第48章
陆云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忐忑过。他从小在军营之中, 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只有十三岁,那时候趴在草地里,看着柔然人骑着马从不远处向这边奔来, 他只是趴在那里等待着时机进攻,并没有生出忐忑害怕的情绪。
可今天他不知道赵凝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是会彻底拒绝自己, 还是会给自己一个机会。
赵凝站在那里,大脑已经停滞, 不知道作何反应,她看着陆云祁, 像是不可置信, 想要子再确定一遍:“你……”
“我喜欢你。”陆云祁轻声重复了一遍。
不是错觉,陆云祁真的对自己表白了。赵凝握紧自己的手而后又松开, 颇有点不知所措,问道:“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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