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刀在秦不疑手中舞动成风,它与他合为一体,在大流河畔,舞出一曲绝望挽歌。
一个时辰过去,谷才眼前乃是尸山血海,秦不疑在包围之中,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却仍然不肯投降。
谷才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微微地变了变,冷冷地说:“殿下莫要抵抗了,下辈子投个好胎,莫要再生在帝王家了。”
秦不疑浑身染血,白皙的脸上,血污交错,却又更添了几分英气。他嘴角咧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仿佛眼前一切不过是场笑话。
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他垂下眼帘,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趁机靠近,手中长剑疾风般劈来,直奔他的腰侧。剑刃划过,秦不疑堪堪躲开,可是那锦囊却被斩断,落了下去——
秦不疑下意识地想去接,然而,紧随其后的是一道锐利的剑光。在那一刹那,他感到了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一把冷冽的长剑穿透了他的心脏。
血从嘴角滑落,他望向眼前的士兵,双眸通红,手里却紧紧地握着那带血的锦囊不肯放手。他看向那只已经被血污浸染得不成样子的锦囊,眼中划过最后一丝暖光。
身体后退,他将握着锦囊的手按在胸前,下一刻,身体沉重地落入了身后呼啸的河水之中。
当他的身体倒入大流河时,那湍急的河水瞬间将他淹没。
谷才看着翻涌不息的河面,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过身,面对那些跪伏在地的将士,平静地吩咐道:“向陛下传信,太子殁。”
*
夜幕降临,十里关外,夜色已深,远处一轮残月如钩,照射在茫茫的大流河之上。河水在月光下似乎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纱,滔滔不绝地流淌着。
河水中,秦不疑的尸体沉沉地浮动,他原本英俊的面容此时显得苍白而扭曲。衣衫破碎,手里却仍旧死死地握着那个染血的锦囊。
忽然,那染血的锦囊发出一道刺眼的绿光,直冲云霄。整个河面都被神秘的绿光所笼罩,时间仿佛停滞。
这一瞬,连风都凝固,大河为之静默。
这绿光中,秦不疑的身体似乎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力量的召唤,开始缓缓地浮起,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那苍白的脸上又恢复了一些血色。
渐渐地,他的身体被这绿光包裹,随后被冲上岸边。
河边,微风轻轻吹拂,秦不疑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朦胧中,似乎看到了一个青色的身影,熟悉的面容,女子眼眸深邃如夜。
眼皮很沉,他却不舍得闭上了眼,只觉自己命途将近,这才会最后再看见她。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淡淡的带着血气的幽香飘散过来,与黄河的湿气、青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将他包裹。
迷迷糊糊中,秦不疑听见那女子轻叹一声:“真是麻烦。”
*
凤城客栈内,冬风带着寒气透过窗棂,撩起了窗纱上的几片雪花,光线穿过斑驳的窗棂,时光似乎被拉长,一切都定格在了一片静谧之中。
墙上的灯影摇摇曳曳,偶尔屋外有人经过,古旧的地板发出两声“吱呀”声。
无双坐在窗边,看向客栈院落里沉积的雪,手中的白瓷茶碗散发出淡淡的茶香,在房中弥漫。
不远处,床榻之上,秦不疑的模样有些凄凉。他被厚重的毯子包裹,只露出那一张苍白的脸,头发散乱。
秦不疑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之中不知沉睡了多久,缓缓醒来的时候,眼前是古旧的木梁,一丝月光从窗外落入,照亮了木梁上蜿蜒裂缝。
他微微侧头,只见月光照耀之下,无双一袭青色纱裙,正坐在窗边。
“孤,死了吗?”他有些费力地坐起身来,声音有些沙哑,眼神中带有些迷茫。
听到秦不疑的问题,无双侧头,轻轻一笑。
她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碗,低声道:“上次加上这次,殿下一共欠妾身两条命了。”
原来在河边,不是一场梦。
秦不疑的目光中划过一丝亮色。他望向窗边的女子,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忽然道:“王姬,为何又救了孤?”
又是这个问题。
无双微微偏头,放下茶碗,思索了片刻,说出了相同的答案:“妾身看殿下,面善。”
或许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秦不疑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所以这次,那个在他脑中盘旋已久的问题脱口而出:“王姬记忆里的人,可是孤?”
无双转头看他,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秦不疑又道:“周穆看到王姬的记忆里,有个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那个人,是孤的前世吗?”
他看向无双,眼睛里带着一丝期盼。
无双终于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她有些好笑地看向秦不疑,回答得斩钉截铁:“不是。”
秦不疑的心“咯噔”一下。
他愣了片刻,又问:“那为什么王姬要救孤?”
无双默默地看了他片刻,目光忽然落在了他颈脖的位置。
秦不疑摸了摸自己温热的颈,隐约之间,可以触碰到血流奔涌的痕迹。他身子一僵,仿佛明白了什么。
桌上一盏豆大的烛火在夜风中忽明忽灭,光影之中,秦不疑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意。
他微微垂眸,低声喃喃:“原来这一切都是孤自作多情……孤还以为……”
“殿下以为什么?”无双看向他,眨了眨眼。
但秦不疑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目光变得有些冷。
他静静地躺下,将自己缩进了温暖的被窝中,转身背对着无双。
无双微微皱了皱眉,问他:“殿下,在妾身的记忆中,看到了什么?”
一室寂静。
过了好久,她才听到秦不疑声音沙哑:“没什么,孤累了,王姬先出去吧。”
无双站起身子来,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忽然余光瞥见,秦不疑的手里,还死死地攥着自己送他的那个锦囊。
恍惚之间,她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唇角忽然微微翘起。
房门在无双身后关闭,秦不疑侧身缩在毯子里,看着手中那只锦囊,眼中绝望慢慢浮现。
*
两人藏身的客栈位于凤城西南不起眼的角落。
客栈内,有一棵参天古松,迎雪而立。每当夜幕降临,天上清凉的月光落在松枝上,便会在小院中留下斑驳光影。
无双站在二楼走廊上,松枝和着雪,一股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微微侧过身子,目光落在走廊深处紧闭的房门上。
秦不疑已经三天未曾开过门,也不准她进去,暴躁得像是笼子里一只受伤的兽。
“本来就快死了,再不吃饭,真得见西天了。”脑海中,009的声音道。
无双仰头,看向天上明亮的月,而后下了楼。
再次出现的时候,她手里捧了一个木盘,上面是一只冒着热气的瓷碗。
这一回,她没有敲门,直接一脚踢开了那紧闭的门框。月光掩映下,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男人略显不安的呼吸声。窗棂上的月影映入,伴随着夜风吹拂着帷帐飘动。
床榻之上,秦不疑坐起身来,直直地看向她,双颊消瘦,双眼却亮得诡异。起初,他的眼眸中带着几分迷茫,而后他望向窗外,忽然瞧见了天上一轮圆月。
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轻笑出声。
“王姬是要血吗?孤这就给你。”说着,他挣扎着起身,去抓桌子上那把用来削水果的小刀。
那一瞬间,月光照射在他消瘦的身躯上,映射出他皮肤下青筋分明,也映出了他眼中深沉的绝望。
他有些颤抖地抓起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他赤脚站在无双面前,鲜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染红了古朽的地板。
他看向眼前女子。她很美,一如他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桃花眼里微波荡漾,丝丝含情,可若你仔细去看,就会瞧见那微波之下是一片虚空。
他早该知道的,他这种连父母都厌弃的天煞孤星,如何能求得这无心的精怪一丝爱?
是他看见那幻境里和自己一般的面容,心生妄念,便也想着,是不是也能如那她记忆里的男人一般,得她温柔怜爱。
妄想,一切都是妄想。
月光映照出他眼底绝望,他朝着无双伸出手来,沙哑着声音道:“王姬……请用。”
那香甜的血腥味萦绕在无双的鼻尖,无双上前两步,却忽然伸手,冰冷的指尖掐住了他骨骼分明的脸。秦不疑的脸庞在月光下苍白脆弱得像是一层宣纸,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眼里现出一丝水光。
无双皱了皱眉,声音冷淡:“殿下若是一心求死,不妨告诉妾身,将你吸干了,也算是物尽其用。”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看向秦不疑那滴着血的手腕,费尽了全身力气,才止住想要吸血的冲动。她握住他的手腕,绿光一闪,那滴血伤口便痊愈了。
托盘里,小米粥还在冒着热气,香味四溢。她将碗递到秦不疑面前,道:“不想死,就把粥喝了。”
但秦不疑并未接过,他看向无双,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此刻却映出丝丝的红。微微勾唇,他嘲讽地道:“王姬是怕孤死了,日后没人再给你供血吗?”
无双盯着他,将碗放在桌子上,片刻,却忽然笑了。
她望向秦不疑他,声音中带有一丝丝的玩味:“殿下知道你为什么不是他吗?”
听到“他”,秦不疑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身子一僵,片刻后,才道:“……为什么?”
无双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想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她轻笑着回答:“他比殿下乖多了,我让他吃饭,他就会乖乖吃饭,不会像殿下这般,闹腾得紧。”
冰冷的石砖地上,月光错位,映出两个交缠的影子。
“是,孤不是他。”秦不疑的嗓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每一字都好像从牙缝中挤出,“王姬已经说过了。”
他通红着眼,模样绝望又可怜,无双凝视他半响,忽然叹了口气,无双缓缓地伸出了白皙的手,轻轻拂过秦不疑的蓬乱的头发,道:“吃饭吧,这么瘦很难看的。”
秦不疑一把抓住她的手,脸上却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红。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凶狠:“孤的事情,与王姬无关。”
无双笑了笑,又拾起桌上的碗。她舀了一勺,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递到了秦不疑面前。
“殿下的事情,就是妾身的事情。乖,喝一口。”
小米粥在此时的氛围中似乎带着一丝暖意,散发出淡淡的香甜味,与无双身上那幽香交织在一起。秦不疑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眶渐渐泛红,情绪复杂。
他有些凶狠的拂过她的手,声音沙哑:“王姬,这是什么意思?”
月光照在无双的脸上,她捧着那碗粥,微微扬起嘴角,笑意渐浓:“殿下不像那人那般听话,妾身自只有找别的法子哄你。只是我脾气很差,从来没有哄过人,殿下可得包容些。”
月光之下,女子一张笑眯眯的脸,眼里的温柔似乎能将秦不疑溺毙。
可他清楚地知道,那温柔是假,她关心是假,只是他明知如此,却还是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目光从无双脸上移开,扭头看向一旁,淡淡道:“王姬两次救了孤,若是要血,孤自会信守承诺,不需这般费尽心思。”
第43章
风吹起窗棂上的残雪, 发出微弱的“沙沙”声,木桌上豆大的烛火被窗外的寒风吹得忽明忽灭,映照出无双唇角笑意不减。
她轻轻地掰过秦不疑的脸, 轻声道:“殿下不妨同妾身另签一份契约如何?”
她嗓音柔和又带着一丝决断。
秦不疑眉头微皱,眼眸中映出她含笑模样。
“什么……契约?”他问, 眼中带着些许迟疑。
无双笑意盈盈:“殿下予我鲜血, 妾身便会像护着那人一样护着殿下, 殿下想要什么, 妾身都能给你。”
“孤要什么, 你都能给?”秦不疑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 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孤想要什么, 王姬不会知道。”
他声音沙哑。
无双偏了偏头,手指轻轻地拂过他紧皱的眉毛, 修长的指尖带着些微冰雪的寒气, 轻轻柔柔地拂过他眼眶轮廓。然后她踮起脚尖,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那个吻很轻, 仿若蜻蜓点水,却让秦不疑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无双的手指摩挲过他消瘦的脸颊,声音低缓:“妾身非常清楚殿下想要什么,万里江山,天下霸权,不正是殿下一心所想?殿下正当甘心,将自己的东宫之位, 将你辛辛苦苦征伐的江山, 拱手让给秦归砚?”
她反手搂住她的腰,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在他耳畔低语道:“妾身给殿下一个月的时间考虑,一切全凭殿下心意。”
话落,她便松开了秦不疑,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修长的在月光下摇曳生姿,正当她要走出门口之际,秦不疑听她轻飘飘的声音道:“对了,救起殿下那日,妾身已经给尉迟将军送了信,想必也快到了。”
话落,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只剩下桌面上那碗小米粥仍旧冒着浅浅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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