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原来是这个意思。大周强盛,沈砚不单能决定一个弗洛安三公主的生死,便是这弗洛安上下……
魏子渊哑声,低低笑开两三声,唇角苦涩。
若是孑然一人,他自然不怕沈砚。可如今他有了家,有了家人,还有……弗洛安的百姓。
魏子渊不可能对家人的安危视若无睹,也不可能让百姓生于水火之中。
他抱住双膝,眼角泛红。
王后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她捏着丝帕,小心翼翼为魏子渊拭去泪角,王后试探道,“可是因着……宋姑娘?”
魏子渊嘴角下压,摇摇头。
王后心知肚明,抚着魏子渊肩头,温声宽慰:“无妨,大不了母后帮你,那宋姑娘可有什么喜欢的?或是她家里人喜欢什么?你投其所好……”
魏子渊又一次摇摇头:“与她不相干。”
是他自己无用罢了。
……
那夜之后,宋令枝被带出客栈,马车摇摇晃晃,最后在一处别院停下。
青松抚檐,树影斑驳。
白芷小心翼翼捧着漆木茶盘,尚未从茶房走出,忽的,一道阴影落下。
岳栩高大身影挡在白芷身前,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白姑娘且慢。”
先前这人去兰香坊提糕点,白芷还笑脸相迎,送上自己做的酥酪,想着岳栩念在糕点份上,对宋令枝好一点。
如今瞧着,却是同沈砚是一丘之貉。
她别过脑袋,冷哼一声,越过岳栩朝前走去。
岳栩抬起手臂,目光落在白芷捧着的药汁上,声音冰冷:“这是宋姑娘吃的药?药饵在哪黎?”
白芷气不打一处,瞪大眼睛反唇相讥:“岳统领这是何意,难不成奴婢给姑娘煎药,还会下毒不成?”
岳栩冷声:“公事公办罢了。”
白芷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愤愤甩开人:“这药是二王子送来的,他……”
岳栩:“那更要好好查查了。”
白芷气急,想着左右药汁滚烫,一时半会宋令枝也吃不了,她拽着岳栩行至茶炉前:“好好瞧着,都在这里了。”
药饵倒出,摊开在案上,抛开常见的草药不提,岳栩忽的拿银铫子挑起一物,他双眉拢紧:“这是何物?”
白芷面色冷淡:“玉寒草,二王子送来的,说是只有弗洛安才有。”
她不耐烦,“岳统领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奴婢就先走了,姑娘那还等着吃药呢。”
岳栩轻“嗯”了一声,小心将玉寒草拿巾帕裹住,后又往自己屋子走去。
他手上有一本本草药书,寻常不易见的草药,在那上面都能查到。
端着漆木茶盘踏上暖阁,白芷忍不住心底这口气,又怕宋令枝终日忧思,于身子无益。
她高扬下巴,学着岳栩目中无人的样子,有声有色同宋令枝演了一遍。
青缎引枕依靠在身后,宋令枝身子懒洋洋,乏得厉害。
白芷说完片刻,她方懒懒抬起沉重眼皮:“日后遇上她,不必同他理论便是,气坏身子不值得。”
白芷抿唇不甘心:“奴婢只是为姑娘不值。”
她想不通,明明宋令枝都逃到弗洛安了,怎么还能被沈砚找到。
以前沈砚是三殿下,他们尚且手无缚鸡之力,如今他是一国之君,他们更是无能为力。对上沈砚,他们和以卵击石无异。
白芷忧心不已,垂目凝望宋令枝,心中思绪万千。
自搬来别院后,宋令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恍惚间好似又回到离京前的那些时日。
只那时宋令枝身子疲乏无力,是魏子渊托红玉在糕点下的药,如今却是实打实的身子虚弱。
白芷眼圈发红,知晓心病难医,只能强颜欢笑,拣些好话哄宋令枝欢心。
“姑娘,案上的矿石是新送来的,姑娘可要瞧瞧?奴婢虽不懂,瞧着那矿石,却颗颗都是好的。”
许是听见宋令枝要往秦安岛寻矿石,沈砚命人从岛上搜罗奇珍异宝,如流水似的送入宋令枝房中。
去秦安岛不过是为了做生意罢了,沈砚会错自己的意,以为宋令枝是喜欢矿石。
她轻轻叹口气:“罢了,没什么好瞧的。”
看久了,也只是徒增伤悲罢了。
她如今是再也回不了多宝阁的。
宋令枝一手揉着眉心,不知是不是躺久了,又或是她如今瘦弱些许,榻上铺了狼皮褥子,宋令枝睡着总觉得硌得慌。
宋令枝撑榻坐起,眼眸睁开:“白芷,你……”
声音戛然而止。
湘妃竹帘前立着一抹修长身影,沈砚长身玉立,手边是他命奴仆从秦安岛搜来的矿石。
他淡声:“……不喜欢?”
指骨在案几上轻轻敲着,腕间的沉香木珠顺着沈砚的动作往下滑落,在案上留下浅浅的一道影子。
沈砚泰然自若,墨色眼眸深沉漆黑:“不喜欢矿石,还是不喜欢朕送的?”
白芷不知何时离开屋子,偌大的寝屋只剩下宋令枝和沈砚二人。
沈砚步步朝宋令枝逼近,黑影笼罩,那只指骨分明的手指轻挑起宋令枝的下颌。
稍一用力,顷刻,指腹在宋令枝下巴留下清晰指痕。
手心上的一张脸未施粉黛,素面朝天。宋令枝一双杏眸宛若秋水盈盈。
见到沈砚,她眼中一如既往的惶恐不安:“……陛、陛下。”
没能来得及起身请安,沈砚忽而加重指尖力道,宋令枝猝不及防,又一次跌坐回榻上。
仰着的一张小脸仓皇紧张,不知哪里又惹得沈砚不
快。
沈砚眸光低垂,细细端详掌上的宋令枝。
往日他想要宋令枝眼中只能看见自己,如今却觉得远远不够。
他是见过宋令枝真心实意展露笑颜的,在多宝阁,在那三公主前,在格林伊前,在……魏子渊前。
沈砚捏着宋令枝唇角,声音冷若冰霜:“宋令枝,那姓魏的就有那么好?”
值得她这般念念不忘。
宋令枝惶恐摇头,连声否定:“没、没有。”
沈砚垂首,捏着宋令枝后颈往前,好整以暇打量着人,又将宋令枝推至铜镜前:“那你笑一个,就同你对着姓魏的那样。”
宋令枝后脊发凉,只当沈砚是又寻着什么由头折磨自己。
“我、我……”
心中的不安强压下去,宋令枝单手捏拳,竭尽全力往上挽起唇角。
镜中二人衣角交叠在一处,鼻尖淡淡的檀香味蔓延,独属于沈砚的气息无孔不入。
宋令枝定定心神,唇角向上提动。
没提动,再来。
再来。
再来。
终于,铜镜中的人唇角上扬,宋令枝瑟缩着脖颈,忐忑不安望向沈砚:“陛下……”
沈砚一双黑眸沉沉冰寒,冷笑丢下一字:“丑。”
长袍拂开,沈砚起身,头也不回出了寝屋,独留宋令枝战战兢兢在原地。
园中日光满地,乌木长廊绵延,两面悬着金丝藤红竹帘。
遥遥的,岳栩脚步匆匆,朝沈砚快步走去。
“陛下,这是属下在宋姑娘药饵中寻到的,此药名为玉寒草,生于深海,专治寒症。”
岳栩兴致勃勃,“陛下,先前那老道说过,销金散的解药生在海中,会不会就是这玉寒草?此物罕见,若是拿它入药,应是大有益处。”
岳栩拱手,“宋姑娘如今寒症比先前在京好上许多,想来也是玉寒草的功劳。若是能为陛下寻来……”
沈砚心不在焉挥袖:“这事交由你去办即可,不必同朕说。”
言毕,又抬眸,“你说宋令枝的寒症有所好转?”
只是他今日瞧着,宋令枝的面色算不上好。
岳栩低声:“确实如此,只是……”
他抬眸,目光在沈砚脸上轻轻掠过,大着胆子道,“只是宋姑娘常日郁郁寡欢,长此以往,怕、怕不是好的征兆。”
这话沈砚在京也曾听岳栩提过,他凝眉,若有所思。
乌木长廊玉立,檐角上叠着层层日光,满耳虫声。
岳栩轻声道:“陛下,宋姑娘不肯回京,许是对京城无甚留念。若是、若是……”
沈砚扬起眼眸,声音低沉:“你想说什么?”
岳栩伏首躬身,大着胆子道:“若是有个一男半女,兴许宋姑娘就不会这般了无可恋。”
作者有话说:
努力三章内把沈砚送去hzc!
感谢在2023-10-28 22:38:13~2023-10-29 23:3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8433126 48瓶;淡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你是不是有病
落花满地, 玉兰绕砌。
庭院落针可闻,徐徐日光落在脚边,沈砚背着手, 听着岳栩轻声道。
“陛下, 宋姑娘性情温和贤淑, 前儿还给了街上那顽童果子吃,想来也是喜欢孩子的。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 宋姑娘在京中也有了牵挂。”
不会时时刻刻念着宋府。
秋风萧瑟, 庭院疮痍满目。树上红叶翩翩,疏林如画。
沈砚负手而立, 冷峻的面孔寻不到一点裂痕。那双黑眸沉沉, 不见些许波澜起伏。
良久, 岳栩才听得沈砚低哑的一声笑落下。
“你是想说,让宋令枝怀个孩子?”
岳栩拱手, 毕恭毕敬:“是,妇人多为仁慈……”
一语未了,岳栩倏然品出沈砚言语的不善。
转念想想, 只当沈砚是担忧储君之母出身商贾。
他低眉沉吟, “陛下是担忧长子生于商贾之家,若是如此, 陛下也可……”
“岳栩。”
手中的沉香木珠轻轻转动,沈砚转首凝视, 逆着光,那双如墨眸子漆黑森寒。
他唇角勾起几分嘲讽,“你是不是……有病?”
岳栩一怔, 而后慌不择路双膝跪地, 伏首认罪:“陛下恕罪, 属下只是……”
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冰冷彻骨,沈砚垂眸,木珠在指尖刻出清晰红痕。
他不喜欢宋令枝的目光落到他人身上,即便是他二人的孩子,沈砚也不喜欢。
他只想让宋令枝眼中只有自己一人。
“日后这种话,别让朕再听到,若再有一次……”
岳栩忙忙:“属下不敢。”
长袍拂开满地日光,沈砚抬脚,面无表情穿过乌木长廊。
身□□院拥着日光,岳栩垂首低眉,直至耳边的脚步声不再,他方长松口气,汗流浃背,扶地站起。
倏然见白芷遍身纯素,遥遥转过月洞门。定睛望见廊檐下的岳栩,白芷捧着锦匣,目不斜视从岳栩身边越过。
岳栩拱手:“白姑娘且留步。”
白芷手上的锦匣岳栩再熟悉不过,正是沈砚命他搜罗的矿石。
满匣粉钻光彩熠熠,灼目耀眼。
白芷双眉紧拢,口吻不善:“岳统领还有事?药饵是我们家带来的不错,可这矿石是陛下命人送来的,难不成岳统领也要一一查验?”
“白姑娘误会了。”岳栩皱眉,“在下只是好奇,这矿石……宋姑娘可是不喜欢?”
园中无声,只余花光柳影。
白芷低头,眉心仍是皱着。
岳栩沉声:“在下听闻,宋姑娘先前想去秦安岛采买矿石,若是不喜欢这些,我可命人再……”
白芷面无表情打断:“你便是再命一百人、一千人,送来的矿石我们姑娘也不会收下。”
岳栩一愣:“……为何?”
白芷冷眼睨岳栩:“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们姑娘采买矿石是为了做头面,好挂在多宝阁做生意,又不是为了自己。”
岳栩如雷震耳。
白芷轻瞟他一眼:“罢了,反正如今也去不成秦安岛,我和你提这事作甚,没的惹人心烦。”
日光幽幽,白芷踩着光影扬长而去。
……
暖阁内,青鹤瓷九转香炉燃着百合宫香,宋令枝听着白芷惟妙惟肖的学舌,忍不住粲然一笑。
余光譬见铜镜中自己的笑颜,宋令枝蓦地想起那日冷声的一句“丑”。
笑意僵滞,凝固在脸上。
她讷讷别过眼睛,目光落在白芷脸上:“你真和他说了?”
白芷气恼:“那还有假。”白芷声音渐低,“奴婢也没说错,姑娘是为了采买矿石做头面才去的秦安岛,如今去不了,倒还不如……”
话犹未了,忽然听见园中一阵喧嚣,婆子提裙匆匆朝宋令枝寝屋跑来,隔着扇窗子同宋令枝请安,又对白芷道。
婆子满脸堆笑:“白姑娘怎么还在这站着,快些替姑娘更衣,主子的马车早早在外面等着了。”
宋令枝唬了一跳:“是要……去哪?”
手中的香囊攥扁,宋令枝一颗心惴惴不安。
婆子笑笑:“主子的事,做奴才的哪好多嘴,姑娘快些梳妆,别让主子等急了。”
宋令枝同白芷相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茫然。
身上的素白寝衣褪下,宋令枝一身雪青色缎绣月季团锦衣,衣袂翩跹。
白芷站在宋令枝身后,小心翼翼为宋令枝别上红珊瑚步摇,她轻声抱怨。
“姑娘这身锦衣还是上月新做的,怎么如今瞧着倒是不合身了,竟是大了些许。”
白芷絮絮叨叨,扶着宋令枝的手踏出寝屋,“姑娘瞧着又清瘦了,若是再不……陛、陛下。”
穿过垂花门,甫一抬眸,望见檐下马车内端坐的沈砚,白芷忙收住声,福身请安。
宋令枝垂首:“陛、陛下。”
沈砚泰然自若:“上车。”
落在宋令枝眼前的手指骨匀称,修长白净。
宋令枝晃神刹那,迎上沈砚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宋令枝身子一滞,颤巍巍将手放在沈砚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指尖沁凉,不带一丝一毫的温热。
马车缓缓融入长街1j,而后宋令枝又在侍卫的簇拥上,登上海船。
她心底的不安渐深,直至眼前出现一座小岛。海船泊岸,海滩上渔船众多,空中咸湿水汽弥漫。
渔夫一手握着竹篙,轻巧从船上跳下,口中嚷嚷:“什么好物我没见过,论起矿石,满大周上下,再没能比得过我们秦安岛的。”
……秦安岛。
宋令枝双目瞪圆,转首望向身侧的沈砚:“陛下,陛下怎会来秦安岛?”
沈砚面不改色:“不是你想来?”
他眼眸低垂,萧瑟秋风在沈砚身后轻拂,他低声,嗓音淡漠平静。
71/118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