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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的品格——裴千羽

时间:2023-12-04 14:31:33  作者:裴千羽
  屋子里倒是好些,只有烟,没有火点,想来火应该是从外头起的,晴秋拿袖子掩着口鼻,冲进了堂屋里,随手扯了桌上袱帘当做包袱皮,率先将堂上穆三爷和张姨娘二人的牌位取下,再熟门熟路走到鸿哥儿房里,把他从家里带出来的零碎一并拖拽出来!
  ……
  “咳咳咳!”晴秋伏在地上痛咳了一阵。
  紧接着,便听见远处依稀有人的呐喊声,原来是报信的人回来了,叫来了一帮村民,有激灵的小丫头往后厨那边看了看,高声叫道:“快来快来,还有火苗!”
  幸亏黄泥房子耐得住火烧,只是房顶茅草被燎着大半。
  正好这会子帮忙的人也赶到了,对比小丫头们,这些爷们灭火防走水的经验更多些,也估量着他们家水用完了,都带着铁锹来的,便一锹一锹往火堆里铲沙子。
  幸而青碧山脚下的沙土要多少有多少,等火势完全扑灭,爷们们早已汗流浃背,各个脱了膀子,女眷们也顾不得许多,纷纷去村里取水来。
  晴秋走的最快,她回来时,院子里的火已经灭了。
  “谢谢诸位叔伯,大哥!”
  “乡里乡亲的,别说这个。”
  她又朝小姊妹们看了看,她们各个都花猫儿脸了,不知道该如何致谢是好。
  却听有一个生头生脸的小伙子眼尖说道:“火是从墙外起的,也不是灶坑着的,是谁放的火罢。”
  旁边一个阿叔忙拽了拽他衣领,示意他噤声。
  晴秋听了,怔了怔,复又笑道:“今儿有劳诸位,如此大恩,我和哥哥没齿难忘,目下实在仓促,改日我们请大家吃宴,一定赏光!”
  乡下走水很常见,也都是这样邻里相帮,大伙便笑笑,牵三扯四结伴走了。
  莽莽旷野,晴秋直送了他们有一里地,看着乡亲们远去的背影,她站住了脚,头顶是最晒的太阳,她却浑身发抖。
  ……
  怔怔的往家走,此刻天那边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熟悉的铃铛响。
  她倏地回头――
  红缨驮着穆敏鸿就在她几丈外的距离,看着他们,她忍不住哭了!
  “晴秋!”
  穆敏鸿已在路上听到了消息,看着晴秋满眼是泪,心里不由一沉,又一怒。
  “别怕!”穆敏鸿翻身下马,对她道。
  晴秋摇了摇头,吸了吸鼻涕,她哪里是怕,战乱和抄家她都不怕,区区有人放火而已――她是后怕!
  “我没事!”她抹了一把脸,笑着道:“我把你的紧要东西都拖出来了,还有老爷和姨娘的神位。”
  穆敏鸿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把缰绳放到她手上,示意她上马,自己拧身就要往外走。
  “你不回家 
  他又变得沉默起来,可晴秋明显察觉出这种沉默和他在黄泥房子里时不同。
  “你做什么去”
  她唬了一跳,生怕他脾气上来,又要犯拧做傻事。
  ……
  穆敏鸿一语不发,眼睛红得滴血,闷头就往西边走,晴秋知道,那里是范世芳的家。
  “鸿哥儿!”她喊了他一句,听不见他回头,她便一翻身骑上红缨,追着他道:“你回来!”
  他仍然不回头。
  晴秋纵马,甩了一下缰绳,拦在穆敏鸿身前,面对着红缨的长脖子,他总算停下来。
  晴秋跳下马,拉着敏鸿道:“你要上他们家,干什么一头脑热又要杀了他你若还是这般容易入妄,这个地儿咱们还待着干什么,趁早回连州!”
  提了连州,穆敏鸿神情松动些许,只是眼珠儿仍然一错不错地盯着晴秋看。
  实话说,若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么些年,一个年轻女子很难抗住一个男子这般“热烈”的眼神,可是晴秋早已见怪不怪,她知道鸿哥儿又是犯了拧。
  她忙捋了捋头发,跺跺脚,安抚道:“我没事,你看,连头发都没烧掉一根。”
  “真的 
  “还有假的”
  穆敏鸿深深吐出一口气,看了看晴秋,又看了看远处范世芳的家。
  “好了好了,回家罢。”晴秋很怕他这样,忙劝道。
  想当初,乍一听见三爷遇害背后有刘丰年父子的暗中作梗,他也是这般,理智和后事都不顾了,热血上头就要只身杀将上去,可那时为的是他爹,眼下为的是我
  晴秋怅然叹气,我又算什么,何至于
  ……
  两人一马,便慢慢踱步往家走,影子也短短的。
第84章 京师信
  一回去, 晴秋便带着鸿哥儿看起火的地方。
  后墙厨房窗下,原本洁净铮亮的黄泥墙面,现如今已经焦土一般,窗下堆得柴薪和废旧家具也全都烧得七七八八, 窗棂也被燎着, 如今吊在窗框上晃荡。
  敏鸿一把将窗棂拽下, 探头往后厨房看了一眼, 还好, 屋里倒没烧着, 只是落了一层厚黑灰。
  “火是外头起的,可如何起的呢难道是老爷儿晒着的”晴秋从旁道。
  因为救火, 这里早已行迹乱入麻, 鸿哥儿在地上仔细逡巡,忽然走到丈远外一处草窠旁, 指着道:“这一行脚印,有人走到这里来 
  晴秋摇摇头, “今儿来的人多,我不记得了。不过,今天来的人都为的是救火, 全带着锹来的, 所以每走几步,比会有铁锹铲沙土的痕迹。”
  敏鸿颔首, 沿着脚印走着,“唯独这一行脚印, 走出这么远都没有铲土。”
  晴秋若有所思, 又有些后怕起来,道:“刚出门的时候, 我就恍惚听见后头有动静,只怪我当时没上心,没去看。”
  敏鸿却道:“亏得没去看,若是撞上了,你该怎么应对。”
  晴秋懔艘簧,也是。
  ……
  回到屋里,收拾整顿,晴秋不时瞧着鸿哥儿脸色,说是阴晴不定罢,也瞧着不像,但就是阴沉着一张脸,耷拉着眼睛。
  晴秋解了一本水,哐当一声磕在桌子上,一边绞手巾,一边道:“您也别嫌我唠叨,纵然气不顺,也不能横冲直闯就找人家去,头一则没证据,后一则,即便就是他干的,您这么白眉赤眼地杀将上去,是逞一时之快了,回头怎么着呢”
  鸿哥儿抿了抿唇,没说话。
  晴秋又道:“而且今儿这一遭从根上说,本就是你设计让他吃了一大亏,还跌了面子,人家也算以牙还牙了。”
  鸿哥儿听到这里,却跳了起来,争道:“那他狮子大开口要我一百贯四邻问贴签押钱,你怎么不说”
  “我说呀,他为富不仁,可石山县都数得着的,我知道!可乡下里住着就是这般,和气生财,况且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鸿哥儿哼了哼,“菩萨心肠。”
  晴秋一笑置之,“你要说我胶粘也好,说我假圣心也罢,总之我就是这样想的,多容人一些。正所谓‘敬我一尺,还你一丈’,‘投之木桃,报之琼瑶’……”
  “非也,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你要怎样‘犯人’我们是外乡人,初来乍到此地,本就应以和为贵,少起事端。”
  “哈,他今天点后墙,你软了,明儿他就敢点你卧房,你信不信当初他威胁谢春夏不就是这一套∷是料想错了,我可不是谢春夏!”
  这怎么越说和反倒越犯拧了,晴秋忙道,“我省得,您一身本事,想让他明天倒台,他撑不到后天去,可是犯不上啊……若我说,请两个村中耆老来,和他说和说和,再不济,咱们报官!”
  敏鸿嗤一声笑了,我还请人说和正要呲哒,却听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后便听见蒋兴昌在外头道:“谁要报官,本官不报自来了唷!”
  ……
  蒋兴昌迈进屋里,瞧着有些急赤白脸的俩人,扎手立在那儿,“吵架了”
  晴秋忙道,“哪里,大人您快进来坐,我去泡茶。”说着,以眼示意鸿哥儿,让他拿出主人的款儿来招待蒋兴昌。
  敏鸿歪了歪头,蒋兴昌便摇摇头,道:“先不坐,带我去看看起火的地儿。”
  ……
  晴秋在后厨整治饭菜,隔着空空如也的窗口,一瞥就能看见鸿哥儿带着蒋大人猫在墙根底下钻研失火痕迹,只听他们嗡嗡半晌,不知计议什么。
  忽然,鸿哥儿从窗口冒出头来,敲了敲橱柜木板。
  晴秋回头,心里想着的却是,窗户没了,倒是方便不少。
  “怎么了”
  “你不用多准备饭菜,红缨褡裢上有我买回来的吃食,烧水泡茶就好。”
  “G!”
  ……
  晴秋取了褡裢,拿出鸿哥儿买回的四色吃食,搁锅里琢祝复又端至桌上,有一道豆腐皮包的鱼肉馅兜子,一道焖鸭子,一道叫不出名但吃出来是羊肉的菜肴,还有一道素菜蒸豆^。
  蒋兴昌到底是个官儿,鸿哥儿把他让至上首,又让晴秋在旁坐下,自己在他下首坐了,一桌吃饭,都是闭口不言,不表。
  只是蒋兴昌见桌上四道菜,这表兄妹两个都只搛了那羊肉一筷子后便在没入口,不禁疑道:“这是我们本地有名的羊头签,你们怎么不吃,吃不惯 
  鸿哥儿因着昨儿晴秋买的炙羊肉太腥膻,所以今天上街撞见羊肉摊子,自己又买了些,只是吃了一口,还是不对味。
  晴秋见鸿哥儿不吱声,便开口道:“怪腥的,不好吃。”
  蒋兴昌后知后觉道,“喔,忘记你们是连州生人,吃惯了好嫩羊肉,只是青州百姓多半贫苦,一年也吃不了两回羊肉,烹饪也不得法,自然难以下箸。”
  晴秋又搛了一筷子羊头签,细细品尝,道:“也不一定是烹饪不得法,这里已吃出葱姜小蒜胡椒大料紫苏几味,算是用料很舍得了,之所以不好吃,是肉的缘故,不知道青州的羊是哪里所得”
  “自然是本州百姓所圈养。”
  “青州多荒地,想来放羊也是易事……奇也怪哉,为什么连州的羊肉加盐煮一煮就好吃,外州放了许多香料仍然腥膻不得入口呢”晴秋也犯起嘀咕。
  鸿哥儿道:“是吃的草籽不一样,连州草场多种苜蓿。”
  晴秋恍然大悟,她倒是没想到这个!
  蒋兴昌也笑道,“连州也比青州冷,羊儿为了保命熬过冬天,自然是要把自己吃得肥嘟嘟的,可不好吃正所谓人强马壮。 
  晴秋瞧着蒋兴昌这位县太爷并没多少架子,便大着胆子问一句:“若是我们将连州的羊贩来,大人您觉得本州百姓买账的多 
  蒋兴昌闻言,吃了一惊,扭脸看向穆敏鸿,“你们要往青州贩羊我就说穆公子非池中之辈!”又犯愁道:“好却是好,只是不知道价格如何定,青州羊肉太贵了,百姓动辄也吃不起几顿,许多羊贩子都折戟了。”
  那是他们太贪了,六十文一斤的羊肉,可大靖也找不到比这里更贵的,那些羊肉贩子不肯压价,自然是蚀本――穆敏鸿心里冷哼,却下巴颌点了点晴秋,道:“你问她,是她要贩羊。”
  蒋兴昌越发吃惊,不由高看晴秋一眼,笑道:“恕某眼拙,竟不知是姑娘当家!”又拐了拐穆敏鸿,嗤笑道:“平常你还不谦让着人家点儿,还跟她呛声,我瞧着你是想不过了。”
  晴秋眨了眨眼,看鸿哥儿只顾着扒菜吃饭,便笑道:“现在还当不得,回头我若当了家,我自个儿当掌柜,就雇他做伙计,容不得他犯拧。”
  “就是这个话!”蒋兴昌笑着道。
  这蒋兴昌本就是不拘小节之人,既然开了话匣子,便捡出许多石山县有趣新闻逸事说来听,加之他大小也是个官,又见天儿扎在乡里坊间,因此他说的故事别说晴秋,连敏鸿听得都忘了下箸。
  刚说完范世芳如何横行乡里,蒋兴昌忽然话锋一转,道:“说起来,我这两天买邸抄,瞧见一则告示,说原连州安抚使霍存山,他老人家在京中病殁了!”
  晴秋吃了一惊,几乎握不住筷子,抬眼瞧鸿哥儿,却见他脸上倏地僵住,手指微微发抖,眼圈也红了,忙问道:“消息可真”
  “姑娘说笑,邸抄上的信儿,哪有不真的”
  “怎么民间没有传言呢”
  “悖这等封疆大吏,无缘无故横死在京中,老百姓又不是傻子,难保没有闲话出来,所以暂且先秘不发丧了呗……只是纸包不住火,到时候必定街头巷尾都传遍。”
  蒋兴昌忽见他们二人脸色都难过起来,忙道:“是我失言,你们是连州人了,霍帅司在朝野官声甚好,想来在连州,你们也都敬爱他罢。”
  晴秋呐呐的,转脸又去瞧鸿哥儿,见他怔怔的失了魂一样,不由心酸不已。
  穆敏鸿回过神来,不由问道:“霍帅司一向勤于健体,怎会无端病殁是不是朝堂上有人与他政见不合,从中作梗他力主讨伐塌它,朝廷却有人主张议和”
  他这话里处处都是饵,蒋兴昌不免上钩,道:“甚么朝廷主张议和,还不是殿前司姬太尉想着议和,从中捞钱。 
  晴秋和鸿哥儿对脸一看,都想不到蒋兴昌这人声口这么大,一介下官胆敢妄议朝中肱骨,想到他老爹原也是太尉,便不由都摇头失笑。
  “我们远道而来,闭目塞听,朝野消息竟一概不知,还请蒋大人赐教!”
  蒋兴昌不负他二人之望,便将天下大势侃侃而谈起来,说道当今朝政昏暗,不由扼腕叹息:
  “如今大靖虽海内皆安,可四方强敌仍然虎视眈眈,紧盯着咱们这块肥肉不放!京中文臣武将早没了士气和志气,耽于享乐,一味唱太平景象!纵然有那等心有抱负之人,也频频陷于诬良为盗,蝇营狗苟的泥淖,从而举步不前。只恨那些奸臣贼子,蒙蔽陛下,若有志之士,都挺身而出,何愁重现不了万国来朝的旧景”
  说道最后,唏嘘不已。
  晴秋也跟着喟叹,她是经过连州战乱的,知道战火之下老百姓是多么的孱弱不堪,不管你是堡垒高筑,还是家有万金,仆从百千,也抵不过铁蹄与刀枪的践踏□□,不禁心有戚戚。
  “悖瞧我,好好一顿小聚,倒扫了兴。”蒋兴昌忽儿笑笑,举起茶杯,道:“以茶代酒,谢罪了。”
  ……
  吃过了饭,蒋兴昌与穆敏鸿道:“你家里走水的事包在我身上,我给你查个水落石出,回头再打发两个皂吏,三五不时往你家周边逛荡逛荡,也算给那纵火的一个警示了。”
  穆敏鸿颔首,他已经思量清楚,回头就把院墙垒起来,大门装上,再养一条狗,把井打上……想到此处,恍然发现已经跟他来此避世索居的初衷大相径庭了起来。
  悖世道艰难,人心不古,哪里都不是清净地呀……他心里还在长吁短叹,哪里听蒋兴昌又在说什么,便察觉袖子被O住,蒋县太爷脸上又挂着恭维笑意,“穆公子,你看我对你是关怀备至想得周到罢,那你这片荒地打算什么时候开垦”
  穆敏鸿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躲避蒋兴昌如同避如蛇蝎,不由剖白道:“我来此地是避世,不是发财来了!我要是图发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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