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秋从中一拦,“蒋大人,天色不早了,您看您――”她伸了伸手。
蒋兴昌闻弦音知雅意,口内“恪绷艘簧,告辞离去,晴秋送他出门,才歉然笑道:“哥儿今天窝了一肚子火,您别恼他。”
“我恼什么呢,我这个县老爷当得,姑娘你打听打听去,那是谁都能呲哒我两句……主要是这个地荒着。”蒋兴昌犯愁道。
晴秋纳罕,道:“可这片地从前都没有主人,一直荒着至今。”也没见您着急啊,她心里又添了一句。
“话是如此,当初我本想开垦它来着,那不是有范世芳阻拦。」媚锬悴恢道,如今石山县能垦的田也就山脚下这一片,再有就是河滩边,那条河唷,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龙王化身而成,三年一涝,五年一旱,周边倒都是淤地良田,可是没人敢种呐!剩下的地,老百姓手中每户不过一二亩,还要交春秋两季赋税,几乎所剩无几。”
“可我见路上大片农田,都有农人在耕作。”
“那是县里富绅的田,那些人也是佃农,G,眼下就是想当佃农,都没得田啊!”
怪道这位县太爷一直巴巴的让鸿哥儿恳田呢,晴秋看着蒋兴昌,年纪轻轻的,倒愁得有几分老相。
“大人,我们哥儿――就是穆公子,他实际原本是我主子,我是他的侍女,后来解了契出来,和他揍伴来到此间,他真是避世来的,您也不要责怨他。”
“我瞧着他身上的确是有股子有今朝没明日的意思,是碰上战乱了”连州来的,蒋兴昌难免做此猜想。
晴秋摇摇头,没接这个话茬,道:“这片地,来年我必然开垦出来,还请大人放心。”
“有魄力,有胆识,沈姑娘今儿真叫蒋某刮目相看!”
*
这么忙乱一遭,回到家里,瞧着天色,已经差不多到了申时牌,晴秋预备着后晌去街上一趟,这下也不能了。
收拾停当,穆敏鸿从院子里翻出一块木头,削平了,蘸磨写了一个供给霍存山的神主牌位,又拿了一只茶碗,倒了一点香灰,点上三支香,拜了拜。
晴秋见状,也点了三支香,恭敬拜了拜。
“哥儿……”她看着鸿哥儿,欲言又止。
敏鸿摆摆手,叹道:“自打霍叔一去京师,大家心里都做了准备,只是一代枭雄,竟然落到这般下场,究竟是谁的错”
晴秋眼圈也红红的,霍帅司治下的那些年,逢灾必赈,逢敌必攻,老百姓从没吃过北蛮铁蹄的苦。
G!
她这厢兀自惆怅,穆敏鸿却想得深远,难道是老虎滩霍帅旧部没有用钱买通姬新亭。若是花了钱,姬新亭怎么没有食言
还得发信问一问。
想到信,敏鸿从怀里掏出一沓信封,取出其中一份,递给晴秋。
晴秋狠吃了一惊,见信封上笔迹是熟悉的容姐儿的字迹,忙不迭惊呼:“是姐儿的信!”
敏鸿点点头,又道:“是写给你的。”
晴秋背过身去,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拆了开,拿出一沓厚纸,靠墙细读,不肯放过一个字。
……
读了即便,爱不释手,晴秋这才将信妥帖收好,笑看鸿哥儿道:“姐儿说在京师很好,还有女学堂念,认识了一帮姊妹挚友。”
只不过,到底是不是报喜不报忧,就难说了――晴秋心又沉了下去。
鸿哥儿自然也有此番想头,他收到了太太、红玉姨姨、容姐儿、还有杜管家和杜喜莲的来信,他们都像约好了似的,将京师的一切都说得繁花似锦,安稳祥和。
“你是不是要劝我去京师”敏鸿忽然说道。
晴秋抬头,见他怔在那里,心事重重的模样,心里喟叹,口中道:“我不会劝你,你说要回,咱们马上收拾行囊,即刻可以走;你不说,便安心在这住着,谁也管不着!至于我,此身安处是吾乡。”
“我倒是没你洒脱了。”鸿哥儿失笑。
晴秋也笑笑,没言语。
她知道,鸿哥儿当初在和刘丰年打擂台前,就已经将半数家财都托付给了太太与容姐儿,她们的生活虽不能同旧日相比,但也过得下去。倒是他自己,弄得苦行僧一般,愤恨、痛苦、自责,重重都萦绕着他,让他几次都险些入了妄境。
却听鸿哥儿道:“往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罢,倒别因为我,反拘束了你,至于本钱,从家里带过来的,除了神牌,尽可拿去当了,东西都是旧物件……”
眼前人才是真故人,鸿哥儿心里道。
晴秋连连点头,“我也不打算多做什么,冬天来之前,把地里的草烧荒了,土地在开春前垦过一遍,种上一些……就种草药怎么样我瞧着野地里金银花、黄连、桔梗都长得很好,我不信精心细作起来,没有收成”
“草药大多三五年才成材,你难道要在这里耽搁这么久”
“怕什么呢,我又年轻,况且咱们这里的地都种好了,到时候把太太姐儿接过来呢当初老太爷不就是种地放羊起家的”
敏鸿一怔,真被她的话惊醒,勾起畅想来。
晴秋又道:“青州积贫积弱,可是土地便宜呀,这里民风你也瞧见了,很淳朴厚道,若是再买些地,挖水渠,找水井,难保你不富甲一方喔。”
敏鸿嗔道:“是你富甲一方,我瞧着你是被蒋兴昌两句好话哄了去,张口闭口都是垦荒种地。”
晴秋一笑,可能她是农民的女儿,见着大片土地在那里荒着,就痒痒。
第85章 鸿庆楼
虽说发下了宏愿, 但晴秋也深知跬步千里的道理,仍盘算着把手头的事做出名堂,赚一点本钱,再图其他。
况且, 眼下才是秋天, 离青州的冬天尚还有些时日!
……
花样子画了一堆, 花冠也去城里买回几顶新鲜样式的来端详琢磨。起初鸿哥儿还怕她出门遇着范家人为非作歹, 晴秋却道:“你放心, 我和蒋大人认了干兄妹, 在村口当着一众耆老阿妈的面儿认了亲,他范世芳纵然有十个胆子, 也得卖蒋大人的面子不是”
穆敏鸿瞠目, 他竟不知道晴秋何时和蒋兴昌那个毛头县太爷这么好了,不由嘬两声牙花, 悻悻作罢。
大约两个旬日,晴秋的女红班子业有所成, 花冠、巾、纱帽、荷包、香袋,总有数十个,拿到县城丝绸坊兜售, 掌柜的虽然见它们针法技艺良莠不一, 但胜在花样新巧,别出心裁, 都给了价收买,并道:“再有新的, 姑娘只管拿来便是。”
晴秋得了钱, 又买了些绣线布匹,回去和姊妹们算账分钱, 众人无不欣喜,纵然有知道她要从中抽份,也碍于出不得家门,又兜售无门而作罢,便有叽咕不忿的,晴秋也不多言,只同她结了账,再不教了。
因教习女红本就没有收取束,虽然有因故退学的,但更多的却是风闻而来,甚至还有些七八岁上的姑娘,被家里娘亲带了来学――晴秋心下欢喜,倒不是说学徒多了许多,而是想到自己小时候,因着家里穷,连针黹都没怎么学过,眼下她却可以教这个小女孩许多。
人多了,再在村口街巷传道受业便不好看相,而且天越发冷起来,晴秋便想着盘个房子,问了几家,不是太破旧不堪就是要价太贵――大约乡民们看出来,外州来的这对表兄妹手里是有财的,因此不免狮子大开口。
为什么不在青碧山脚下建一栋专门安置女工呢晴秋拍了拍额头,山脚下最不缺泥土,盖房子不过就是伐木请工人的事,况且还有鸿哥儿呢!
……
于是这么着,原本歇了一个月之久的鸿哥儿,又着手亲自建起了人生第二栋房子――仍然是一座黄泥和就的土房子。
……
黄泥房子落成晾干,安顿好女工们,转眼也就到了霜降,天气陡然冷了下来,草也渐渐枯黄,正该烧荒了!
这并非一个人能做的事,哪怕叫上鸿哥儿也不济,遑论那些绣娘,晴秋很可惜她们的手,才不舍呢,便去村中请了十多个壮年婶娘阿叔,带上钉耙,割刀,火镰,开始漫天遍野烧起荒来!
而这段时日,她家院里的井也打好了――这是鸿哥儿出钱亲自监工做的,算是整个村坊少数几家有水井的人家。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风呼啦啦吹着,生长在荒野上石窠里的枯草被火苗卷着燃烧枯萎,化成灰烬,老道的农人依着风向,挥着钉耙改变着火苗的方向,让它既烧的着,又不至于漫山遍野地跑。
但仍然有难处。
一个常年耕种荒田的阿婆叫来晴秋,语重心长地道:“这地上落满草籽,藏在沙窠里,火烧不尽,来年不管姑娘种什么,种子种下去,生出来都是草,况且就是有粮苗,也叫草欺生得长势不好!”
晴秋蹲在地上,随手拨了拨,可不是,满地都是叫不出名的草籽,纵然今年是烧了荒,可来年春风一吹,水一浇,这些草不就又死而复生了
“难道没有法子”
那阿婆道:“有法子,也只是勤快挎草,庄户人的活计就是累,汗珠子滴到地里,摔八瓣!”
挎草,那又要雇人,还得是花钱了……可是从垦荒开始,到买种,下种,浇水,施肥,哪一项不费钱呢
晴秋眉头深锁,想到小时候跟着父亲种地,那会子怎么见他轻轻松松,好似没有这么多难处也许是他老人家常年精耕细作,土地早已是听话的土地,况且家里是种粟,她却是种从未种过的药材。
……
这几日,敏鸿见晴秋心事重重的模样,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的样子,疑心她病了,便道:“下回你去镇上,也往慈济药铺走一走,看看大夫。”
“我看大夫做什么”
“瞧你中气不足,恐怕是病了。”
“我是病了,是心病啊!”晴秋苦着脸,便把今日萦绕在心头的烦恼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鸿哥儿听了,忍俊不禁,“所以你是因着草籽犯愁”
“可不是!你没到地里瞧一瞧,满山都是,所谓野烧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注①]
“这事多简单,你倒是问问我呀。”
晴秋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自打绣坊落成,您反倒成了大姑娘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哪里敢劳动您大驾呢况且,你横针不拿竖线不挑,真知道怎么办”
鸿哥儿嘶嘶两声,“怎么听着我在你口里没个好话呢!”
晴秋叹了口气,没闲心他争辩。
却听鸿哥儿笑道:“等羊来了不就好了,撒到野地里,多少草籽不都吃得干干净净!”
天爷――还能这样!
晴秋简直豁然开朗,忙不迭站了起来,半晌才反应过来,疑道:“什么羊”
这回是鸿哥儿横她一眼,“你倒是忘性大,你说要贩羊的,如今羊我是马上就要弄到了,你倒不认账了!”
“我哪里敢!”晴秋笑了笑,又道:“我是想着等年后呢……也就是说,上回家里走水那次,你其实是去买羊∧睦吹那”
“不是买羊,是我写信给连州城羊贩魏保国,保国大叔收到我信后便带着五千只羊往青州赶,前日我收到他信,已经除了连州了,算算脚程,也就月底或者下月初就到青州。”
晴秋打了个合掌,等羊到了,便撒到野地里,虽然青州的草籽不如连州的,但好赖是个嚼头,辛苦一路了,难保羊儿不下嘴!
敏鸿见她笑得一改颓丧之气,心里也开怀,嘴上却不依不饶道:“你别忘了,卖羊可要你自己想法子了!”
“我早想好了!”晴秋欢呼一声,飞也似地跑了。
……
“怎么,心中大石落定了”
绣坊姑娘们出来晒太阳,见着晴秋像一只投林的鸟儿一般,开心雀跃地往这边跑来,不由笑道。
晴秋点了点头,“解决了!烧香拜佛不如求鸿哥儿,他有法子!”
便有姊妹出声道:“晴秋姐姐,快把你家里那位少爷请出来,叫我们也瞻仰瞻仰,观望观望,到底何方神圣,如此解忧”
晴秋抿了抿唇,只管笑笑不语。
便有结了亲的年轻妇人嬉笑道:“人家晴秋巴不得她家少爷不出门呢,凭什么给你们白看了去人家自己在屋里还看不够呢!”
和她们相处久了,异姓表兄妹这种说辞自然会被戳穿,晴秋也不想瞒人,说她幼年时卖身给他家做侍女,并道:“并不是好营生,全仗他家家风好,我才有今日,你们倒是别轻易把自己卖了。”
那帮姊妹听了,都颔首称是,也并未因轻看她,反而由衷赞叹道:“都是苦命人,姐姐却能挣到今天这份儿上,实在是我等楷模。”
因此,听着她们戏谑,晴秋也不恼,只道:“尽管说嘴,他又不是没出过屋,出来的时候我瞧着你们一个二两,倒像是抱窝的鹌鹑,不露面了有本事也当面臊白他去!”
女孩们便笑作一团,便有新来的问,那位鸿少爷究竟长什么模样
便有见过他的女子赶上来,说他身高八尺,眼若灿星,猿背蜂腰,直说得女孩脸颊绯红,晴秋摇头连连。
……
五千只羊叫长排大车拉着走进石山县,青碧山脚下的时候,引起一片轰动,连蒋兴昌都安排衙差上街警戒护送,一路送到晴秋农场。
看着眼前这个场面,晴秋也不由得荡气回肠。羊贩魏保国是个话不多的佝偻老头,若不是见过他的手面,任谁看了都以为他是个寻常羊倌。
穆敏鸿罕见地露面,见了魏保国,拱了拱手,叫了一声:“魏伯伯,您老身体康健”
“托鸿少爷的福。”就像从前那般,二人寒暄问候。
魏保国托着穆敏鸿的手,将他上看下看,不由叹道:“当初哥儿走出连州城的时候,我们几个老家伙都不知道,没去送送你,嘱咐你几句,若是将来到地底下,叫你爷爷知道了,他肯定一鞭子就甩过来,怨我嘞!”
敏鸿忙道怎会,晴秋这才知道,原来这魏羊贩是老太爷故交,忙越发恭敬,蹲了一福,道了好。
魏保国拿眼睛审视着晴秋,目光凝深,晴秋心下疑惑,面上却不显,想来是鸿哥儿对他说了自己要贩羊的话。
G,在泰斗面前造次了,晴秋有些讪讪的。
魏保国却道:“这位就是沈姑娘罢,久仰,某姓魏,你也同鸿少爷一般,称我伯伯就好。”
“G,见过魏伯伯。”
一番厮见,羊群撒入野地,魏保国和他们走进黄泥房子,看着堂上三副神牌,不由一怔,抽出香来,逐一都上了香。
……
如今家里人杂事忙,晴秋早就不让鸿哥儿做饭,单雇了一个做杂役的婶子,姓徐,今日晴秋早早嘱咐徐婶,提前备好丰盛菜馔,因此招呼一声,便端上桌来。
吃罢接风宴,魏保国老当益壮,也不歇息,下到田里,看他的羊儿吃草籽。
晴秋也蹲下来仔细审查,土坷垃缝里的草籽果然眼见着变少,想来这片地的草籽也只够这五千只羊打打牙祭的。
“土是沙土,松散。”魏保国手指插|进地里,抓了一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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