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安无事的三年。
这是对赵瑾来说的。
这三年里,京城的风云变幻绝对比她在临岳城听见的风言风语要精彩许多,赵瑾不关心这个。
在赵瑾迎来二十六岁生辰这日,京城来人送来了贺礼,同时还带来了一面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华烁公主赵瑾离京已三年,太后思女过度,今召公主回京,三日后返程,钦此。”
赵瑾:“……”
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赵瑾抬头对上公公的目光,对方正一脸微笑,等着她接旨呢。
“这位公公,本宫母后身体可还好?”赵瑾问。
“太后娘娘身体虽大不如前,但还算硬朗,就是常在宫中念叨公主,这不,陛下召殿下回京了。”
赵瑾又沉默,她愣神这段时间里,唐韫修就在旁边看着她,直到公公忍不住再开口提醒道:“殿下,先接旨吧。”
“臣妹谢主隆恩。”
赵瑾接旨站了起来,站起来的过程中还踉跄了一下,唐韫修在旁边扶住她。
“公主有所不知,陛下担心公主回京路上的安危,特派人来护送公主回京,三日后返程,还望殿下这两日收拾好东西,陛下那边催得还挺着急。”
赵瑾扯了一下嘴角,那些人究竟是派来护送她回京的还是盯着她回京的不得而知,但便宜大哥三年来没说什么,一来就是圣旨,这代表什么,代表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三年的度假生活,算是到此为止。
不得不说,圣旨下来时,临岳城的地方官们皆是松了一口气,赵瑾这个人在临岳干了不少实事,比他们这些当官的要有出息,但嫡长公主怎么可能一辈子定居在这远离京都的江南?
就算是当吉祥物,也得回京城去当。
三日后,赵瑾等人踏上了归途,小郡主恋恋不舍地和自己在临岳认识的小伙伴道别,她如今已经是四岁多的幼崽了,三年的时间足以让她成长为一个脆生生的伶俐小姑娘,在长相上完美继承爹娘脸上的优点,加之锦衣玉食地养着,她身边可不缺玩伴。
唐煜自两岁后没再见过爹娘,边境那边的情况变幻莫测,近几年尤甚,他尚且年幼,无论如何,养在公主府,总比在边疆安全得多。
下江南时的队伍远没有如今回去时的浩荡,皇帝说派人来护送并非是开玩笑的,赵瑾一看护送的队伍,全是盔甲在身,手持利剑的侍卫。
“……”
正值是春日,春雨绵绵,这一路上总是遇上细雨,赵瑾总是昏昏欲睡,她一抬眼,就看见赵圆圆趴在窗边看风景,身边是唐韫修探手按着她那圆润的小身子,省得小家伙栽倒下去。
一路奔波,路上碰见的赶路行人并不算多,赵瑾这车队上面有明显的皇室标志,就连亡命天涯的山贼也不敢随意抢劫。
回京的路程走得并不算慢,原本走上个七八天也该到了,只是恰好是出发第五日,离京城逐渐近了,那日的天格外灰蒙蒙,眼看着雨就要落下来,天也将近黑了,前面没看见驿站或者可以落脚的客栈,又是偏僻之地。
队伍只能继续往前赶路,只是不凑巧,雨落了下来。
“殿下,”车帘掀开,郑霖的声音想起来,“这雨不小,我们先入林中避避雨如何?”
唐韫修看了眼周围,轻声道:“可以。”
于是队伍入林间,这里离京城并不算远了,只要度过这一夜,之后上官道,便很快了。
赵瑾拦住想要下车的女儿:“外面下雨,不准下去。”
赵圆圆:“娘亲,我想玩水。”
赵瑾:“……”
这话说出来,若不是场合不对,她还真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童年。
“不准,在马车里待着。”赵瑾丝毫没有可以讨价还价的意思。
小郡主转而看向家里的另一个大人,唐韫修温和道:“听娘亲的。”
小郡主看向唐煜,她的唐煜哥哥年纪轻轻已经学会察言观色,这时候战略性看书。
“……”
于是小家伙又只能委委屈屈地扑倒在赵瑾怀里撒娇,奈何娘心似铁,随手捏捏闺女脸蛋,随后又摸摸她的圆脑袋,又接着看自己的话本子了。
外面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天色渐暗,众人点起了油灯。
林间并不算安静,雨水落在地上或者树叶上,不断沙沙作响,说是嘈杂,但也安静,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然而雨声伴随林间飞鸟惊起,在外守着的侍卫忽然抽出了长剑,警惕地盯着周围看,刀剑亮出的那一瞬间,马车里的赵瑾也听见了声音,眼睛从话本子上移开。
唐韫修动了一下身子,他说:“我下去看看情况,你们乖乖待着。”
赵瑾还没来得及说句什么,唐韫修便掀开帘子下去了,马车前面,是郑霖和陈阳守着。
等唐韫修顶着雨幕下去时,也往周围环视一圈,随后不动声色走到马车侧面,掀开帘子,“殿下,等下无论发生何事,不要下马车。”
赵瑾心下一愣,虽然是明白了唐韫修的意思,但也不明白。
便宜大哥究竟在京城给她挖了多大的坑,人还没到京城呢,就有人来要她的命。
赵瑾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难怪派了人来护送回京,事出反常必有妖,三年不见,总不至于她的小命都被算计掉吧?
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外面出现了其他脚步声,赵瑾从帘子望出去,还没看见人影,林间就倏地有箭射出来,赵瑾忙是放下帘子,随后将马车里面两个孩子搂入怀里,低声道:“别怕。”
在赵瑾看不见的马车外,随着弓箭声不断,林子里陡然出现了一群黑衣人,手持武器,二话不说就冲了上来。
外面不断响起惨叫声,利刃刺入身体后再抽出来的声音仿佛透过这雨幕传入赵瑾与怀里两个孩子耳中。
刺客自然也明白,他们的目标如今正在马车内,一同回京的侍女小厮也各自躲在车厢里面,外面是两方人之间的厮杀,刀刀入肉,声音隔着马车落入赵瑾耳中,马车四个方向各有人守着。
刺客的目标确实也足够明确,他们想要的是赵瑾的命,这愈发说明如今回京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只是圣旨已下,就算京城是什么龙潭虎穴,她也得回去闯一闯。
赵瑾想想自己身为嫡长公主这些年来享受的一切,虽不太爱与人交好,但总归也不是个得罪人的性子,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有人要置她于死地,如今有人要她的命,说明她是存在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赵瑾还没反应过来,马车突然晃悠了一下,前面的马被人砍了一刀,马惊了,一声嘶鸣。
赵瑾与两个孩子下意识往后倒,她下意识抓住了马车内的东西稳住自己的身形,马惊便会下意识跑,此时外面有人抓住了缰绳,一时间,外面马嘶鸣不断,不断踢起前蹄,马车里面四处乱晃。
此时此刻,外面唐韫修死死抓住缰绳,手上被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驸马!”郑霖在他身边挡住了趁机偷袭的刺客。
唐韫修咬牙:“快将马车的套绳砍断!”
郑霖也没有犹豫,下一刻便挥刀一砍,唐韫修也在同时松手,马惊走跑出,车子里面倒是在一阵晃动下停了下来。
只是没了马,他们如今更紧要的事是解决刺客。
皇帝派来的公公捏着嗓子大声喊道:“快保护公主!”
赵瑾这个公主成了金贵无比的存在,连赵瑾都有些迷糊,她究竟是哪里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便宜大哥派来的护卫队有点东西,刺客虽然不少,但护卫队那边也不见慌乱,加之赵瑾自己本身的侍卫也不是吃干饭的,这样一番刺杀到最后,他们这一边并没有什么伤亡。
赵瑾马车上的马跑了,唐韫修从车队后面又牵过来一匹,拴上之后,队伍立刻开始赶路,显然此地不宜久留。
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波刺客。
前来传递圣旨并且负责将赵瑾护送回去的公公嘴十分严实,无论赵瑾怎么旁敲侧击,他都始终没有透露半分,只说一句:“殿下回京后便知晓,何必从奴才这里打听呢?”
赵瑾:“……”
有的人能够御前伺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马车内,赵瑾小心翼翼给唐韫修双手上药,方才拉住马那一瞬间,唐韫修这手勒出来的血痕很长。
赵瑾心疼极了,她如花似玉的驸马。平日里自己都不舍得让对方去干点重活,结果刺客一来,一双修长温润的手竟然成了这般模样?
血红色的伤痕在这一刻显得尤为刺眼。
小郡主直接被吓哭,半晌后又窝在旁边小心给唐韫修呼呼,还一边用着平日里父母哄她的伎俩:“呼呼爹爹就不疼了……”
唐韫修笑了声:“嗯,不疼了。”
就算还剩不到三日到京城,赵瑾也结结实实在这三日里面又遭遇了两次刺杀。
“……”
她真的很好奇,便宜大哥到底在京城给她招惹了多少个仇敌?
皇帝就能坑妹了吗?
直到踏入京城的境界,赵瑾才完全松懈下来,只是她心里头并不算轻松。
这一路上,若是没有便宜大哥派来的护卫队,她这一趟回京,恐怕凶多吉少,就算贵为公主,照样也是个别人能杀便杀的皇室罢了。
赵瑾在这两三日内充分意识到手中握有兵权究竟是多重要的事,但同时她也知道,私自养兵,不管是公主还是王爷,皆是重罪。
她胆子再大,也不至于在便宜大哥还在位时搞这套小动作。
三年未回京,三年未归公主府。
陈管家倒是将公主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赵瑾踏进去时,除了冷清些,基本与她离开前一模一样。
只是这里对于小郡主来时就陌生许多了,赵瑾决计南下时,她还没开始记事,如今回到京城,就像是又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般,紫韵牵着她在认公主府的种种处处。
赵瑾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保护圈里面,只是这个保护圈不知还是不是她的保护圈了。
没等她坐下来喝口水,皇帝的口谕便到了。
“即刻宣华烁公主与其驸马入宫面圣——”
赵瑾:“……”
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事能急成这样?
唐韫修手上的包扎还没拆,两人换了一身衣裳,便风尘仆仆地入宫面圣了。
赵瑾上了马车,在路上掀起帘子往外看,在看到一处寺庙时愣了一下,“京城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寺庙了?”
唐韫修闻言,也凑过来看了眼,“从前确实没有这个寺庙。”
赵瑾看着上面“迦和寺”三个字陷入沉思。
马车晃悠悠到了宫门,赵瑾在唐韫修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下马车,便远远看见前面有一道披着袈裟的身影。
“李公公,前面那是何人?陛下如今信佛了?”赵瑾问。
说起这个,李公公便是一笑:“那是西域而来的高僧,如今颇得陛下看重。”
“看重”两个字让赵瑾下意识蹙眉。
“殿下三年未归,太后娘娘是想极了您,不如先去仁寿宫拜见一下太后娘娘?”李公公道。
赵瑾愣了一下,但她很快意识到,便宜大哥正在觐见方才看见的那个和尚,而且不便让她在场。
这已经足够不对劲,想当初,赵瑾这个胞妹就连他与朝臣谈及朝政时都可在场,如今和一个和尚谈话,如何要将她支开?
只是赵瑾没说,她道:“本宫确实挂念母后许久,先去拜见她老人家吧。”
太后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在仁寿宫里坐着赏花喝茶,她身体确实不好了,去年冬日太师病逝,太后伤心过度,也结结实实病了一场,后来听闻便宜大哥为哄她开心,提拔了一位太后母族的年轻才俊。
太后看见赵瑾时,着实是开心的,只是她嘘寒问暖之后,一些老毛病又犯了,问赵瑾与唐韫修为何四年了也还没怀上第二个孩子,说家中有男儿才有希望。
她瞧着是有些糊涂了,赵瑾随口两句搪塞过去,之后太后困倦,被身边的嬷嬷扶进去安寝了。
赵瑾前去觐见皇帝时,迎面与刚从里面出来的和尚撞了个正着,对方眉目间带着慈悲,身上是一股浓重的檀香,赵瑾下意识蹙眉。
只见对方微微弯腰点头,算是给赵瑾行了个礼,又抬脚离去。
这礼,看着更像是敷衍。
赵瑾做了这嫡长公主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傲慢的和尚。
她踏入皇帝的殿内,室内弥漫着的檀香立刻将她给包围了,赵瑾愣了一下,觉得这香里面还混杂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人已经到了御前。
“臣妹参见皇兄。”
“臣参见陛下。”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托孤?
只是赵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不过是时隔三年不见,她的便宜大哥竟然苍老成这般模样了。
皇帝鬓间花白了许多,脑袋上也平添不少白发, 脸上略有沟壑, 纹路渐深,肉眼可见的苍老。
赵瑾心中一惊,又低下头去。
“若不是朕派人去请,你们是打算这辈子都在临岳城过不成?”未叫人平身,反而是开口质问。
赵瑾愣了一下, 随即低头熟练狡辩道:“皇兄说笑了, 臣妹与驸马自小长于京城, 怎么会不回来呢?”
皇帝没有应她这一句, 想来也知道她的狡辩风格。
只是他不提, 赵瑾可就得开口问了:“不知皇兄此番召我们回来, 所为何事呢?”
她倒是想知道, 有什么事能让她平白无故遭两趟刺杀?
赵瑾相信便宜大哥是能听懂她的话的,只是这人抽空瞥了她与唐韫修一眼:“先平身吧。”
赵瑾一下子就站直了身子。
皇帝的声音伴随着袅袅檀香响起:“朕让你回来自然有朕的用意, 你倒是很有意见啊。”
赵瑾:“……”
她想过皇帝会随便拿个借口搪塞过去,却没想到他竟然连借口都懒得说, 直接就是一个意思:不该问的别瞎问。
赵瑾又沉默了, 她当然不是瞎的聋的,就算仅仅回京半日, 就听见了近日的一些事,皇帝与臣子之间的关系闹得很僵。
原因无他,当初所有人都以为, 当小皇子年满三岁后皇帝便会立储, 届时诸位老臣定会尽心竭力辅助, 让他早日成大器。
但如今赵诩已经四岁,已经到了该去上书房的年纪,也去了,身边挑选了太傅的孙子作为伴读。
但储君依旧未立。
哪怕臣子与皇帝提起多少回,他也始终拖着。
皇帝如今还有几年就到六十,他也不年轻了,早立太子才算有利于社稷安定。
赵瑾自知自己再问下去就是僭越了,朝堂中的事她不好奇,但这满室的檀香,总该是能过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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