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他皇叔又问道:“你跟沈家的姑娘是怎么一回事?”
怀钰懒懒反问:“哪个姑娘?他家可有两个姑娘。”
延和帝龙颜大怒,刚想发火,余光瞧见身后的太监悄悄冲他比了个“二”,只能强行按捺下胸中火气,道:“他家的二姑娘,你是不是瞧上了人家?”
“谁?”
怀钰险些怀疑自己听错,前些时日做的那个怪梦再次在脑海内浮现,他满脸涨红,几乎要跳起来。
“怎么可能?就是这世上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绝不会看上沈葭!”
延和帝被他吓了一跳:“看不上就看不上,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怀钰脸红脖子粗:“我哪里激动了?”
“你现在就很激动。”
“……”
延和帝又问:“沈家的姑娘看不上,那还有哪家的姑娘你看上了?说给皇叔父听听。”
怀钰眼神奇怪地看着他:“您打听这个做什么?”
延和帝一噎:“你也老大不小了,到了该定亲的年纪。”
怀钰不耐烦地摆摆手:“再说罢。”
延和帝知道他此刻听不进去这个,只得大手一挥放人,只不过怀钰临出门前,他又淡淡提醒一句:“记得去北镇抚司一趟。”
怀钰跨门槛的脚步一顿,揉揉鼻子。
“知道了。”
他离开后,延和帝靠进龙椅,叹了声气。
身后的太监上前替他按摩太阳穴,延和帝闭目养神:“高顺,你说钰儿对沈家那位姑娘,究竟有没有意?”
高顺脸上堆满笑:“奴婢不敢妄自揣度主子的心思,只不过……依小王爷方才的反应来看,就算心中无意,八成与沈二姑娘也是相识的,传闻未必是空穴来风。”
“当真?”
延和帝倏地睁开双眼,眸中尽是喜意。
怀钰是他兄长的遗孤,被他自小从西北接来,养在膝下亲自教养,他心中已将怀钰视作自己的半个儿子,因此也对他的婚事格外上心。
“不知沈如海的女儿是个什么品行……”延和帝喃喃说着。
高顺闻言便道:“不如奴婢让东厂的人去查查?”
延和帝沉思片刻,摆手道:“这个不急,你先去查一下上官家的人,钰儿虽脾气不好,却不是主动惹是生非的人,去查查他们这回是生了什么龃龉。”
高顺连忙应喏。
-
怀钰在北镇抚司领了五十军棍后,一瘸一拐地回了王府。
虽然旁边有太监盯着,但动手的都是自家兄弟,他们对打板子有一套自己的门路,看上去打得重,其实只触及皮肉,不会伤筋动骨,配上自制的金疮药粉,趴床上养个几天就好了。
但到底是打脱了一层皮,怀钰还是疼得龇牙咧嘴。
沈葭一早就到了王府里等着,喝光了一壶茶,见怀钰浑身是血地回来,很是吃惊了一回。
“你这是怎么了?”
“挨板子了。”
怀钰见到她也不觉得意外,他早已习惯沈葭随意进出他的王府。他父母双亡,又无侍妾通房,府中除了他就是一些下人,沈葭的到来倒是能替这冷清的扶风王府增添点人气。
怀钰扶着腰在椅子上坐下,上面没垫褥子,乍一下与受伤的臀部相贴,仿佛有人在拿着一百根针扎他屁股。
怀钰疼得险些跳起来,碍于沈葭在场,只得强行忍住,憋得脸色发青,提起桌上水壶,发现竟然是空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茶呢?人都是死的?没见王爷我正渴着么?”
“来了来了……”
王府的夏总管擦着满头大汗进来,将茶壶端下去泡茶了。
他本来是随侍在周围的,但主子跟沈二姑娘议事时,往往不许他们这些外人在场,所以他刚刚也没敢进去打扰,等听到传唤才敢进去。
在等茶泡好的间隙里,沈葭不依不饶地追问:“谁打的你?”
“普天之下,还有谁敢打我的板子?”
“是圣上?”沈葭隐约猜到了原因,“圣上为什么打你?是为了你泼上官小侯爷一脑袋粪那件事么?”
怀钰有些惊奇:“你居然都知道了?”
沈葭撇撇嘴:“这事满京城还有谁不知道么?怀钰,不是我说,这顿板子你挨得真值,你这事做得太缺德。”
怀钰气愤地一拍桌子:“你怎么不说他们缺德?”
沈葭奇道:“他们做什么了?这我倒是没听说。”
怀钰抿了抿唇,先前在乾清宫怎么也不肯交代,在沈葭的注视下,竟莫名其妙脱口而出:“他们骂我娘,嘴里不干不净,我请他们吃顿粪,有什么错?”
沈葭张了张唇,一时哑口无言。
怀钰的父亲怀瑾出身高贵,是大晋的战神,国朝没有一个小孩不是从小听他的故事长大的,就连沈葭儿时也听外祖母说过扶风王雪夜破羌兵的故事,那一年他才十六岁,比现在的怀钰还小几岁,却已经一战成名了。
相比起扶风王的无可指摘,王妃唐敏就比较为人诟病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神秘的女人是从哪里来的,有人说她是扶风王征鞑子时俘获的战虏,也有人说,她是江湖上某个门派首领的寡妇,甚至还有人说,她是桃花妖所化,专门下凡来蛊惑男人的。
无论是哪一种说法,她的来历都不太正经,甚至是二嫁之身。
她就这么突然出现,拐走了炙手可热的太子殿下怀瑾,让他甘愿抛下储君之位,不管不顾地私奔去了关外,害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几乎哭瞎了一双眼睛,也让国朝的怀春少女一夜失去了春闺梦里人。
沈葭到底年纪还小,扶风王的故事对她来说是上一辈的事了,她对唐王妃没那么重的怨念,只觉得怀钰做的挺对的,上官熠确实是活该。若有人当着她面骂她娘亲不好,她也会报复回去的。
夏总管适时地上了茶,怀钰喝了一口温茶后,才问沈葭来这有何贵干。
沈葭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连忙一股脑说了。
像她信中所写的,四月初八是佛祖释迦牟尼诞生日,京中会举行浴佛盛会,她想邀陈适上街游玩。
她的目的是让怀钰扮演一回恶盗,当街劫个色什么的,好让陈适有机会对她“英雄救美”。
怀钰听完她这番高论,登时嗤笑:“我要劫色也不劫你呀,劫你姐姐不好么?还‘英雄救美’?你确认姓陈的小白脸届时能救你这个‘美’?绣花枕头一个,他不被人救就不错了。”
沈葭瞪他一眼:“你少瞧不起人了!”
怀钰斜睨她一眼,道:“真不知你看上那小白脸什么了,除了能作几首诗,写几篇文章,拎不动刀,又舞不了剑的,有什么好?”
沈葭反唇相讥:“彼此彼此,你的眼光也不如何,居然看上沈茹。”
“沈茹怎么了,你长姐比你漂亮多了,性格也好。”
“陈公子文采出众,比你这个大老粗强一万倍!”
“沈葭,你再说一遍!”
“陈公子文采出……”
“你还真敢说!”
怀钰掐住她的脸,沈葭两腮肉嘟嘟的,那肉入手温热滑腻,像某种西域的香脂。
怀钰想起什么,脸色古怪地收回了手,指尖不自在地在衣摆上搓了搓。
沈葭的脸嫩,他分明没使多大力气,却被他掐红一大块,沈葭揉揉被掐疼的腮帮,抄起案上一杯热茶泼过去,怀钰眼疾手快,惊险避开。
二人一言不合,隔着茶桌打闹起来。
-
翌日,怀钰生龙活虎地上武清侯府请罪去了。
他去得不巧,老武清侯上街玩耍去了,上官熠的夫人也回了娘家,只剩他在府中和小厮胡混,怀钰故意没让人通传,一脚踢开房门。
床上的上官熠吓了一跳,急忙扯过一旁锦被,遮住赤身裸.体的自己。
“谁?!”
怀钰看见了他压在身下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厮,哈哈大笑:“上官,天还没黑呢,屁股就痒了?”
上官熠双目喷火:“怀钰!你还敢来!”
怀钰点头道:“圣上叫我给你赔罪来了!接着!”
他扔来一包物件,上官熠下意识去接,见里面竟是一袋澡豆和香粉,顿时勃然大怒,不顾身上一丝.不挂,起身就要来揍他。
怀钰哈哈笑着夺门而出,跃上院墙,眨眼就不见了身影。
上官熠赤条条地站在门口,狠力捶了下门框:“小煞星,欺人太甚!”
因为当街被粪浇的一事,他已经躲在府里半个月没出门,怀钰居然还敢上门来嘲笑他?
此仇不报非君子!
上官熠摩拳擦掌,要给怀钰一个教训,他平时爱附庸风雅,在国子监有一堆狐朋狗友,府上也养了群清客相公,此时大家七嘴八舌地给他出主意。
其中一名叫李墉的道:“听近日传闻说,怀钰似乎看上了沈阁老家的小姐,咱们不如从此处下手。”
有人提出质疑:“这消息靠不靠谱?”
毕竟怀钰虽斗鸡走狗不学好,花街柳巷却是很少去,虽然也听说他扒过寡妇门,翻过闺阁小姐的墙,但到底只是谣传,不知真假。
那李墉被人怀疑,当即呛声道:“当然是真的,这可是听白云观的道长说的。听说怀钰与那沈家姑娘在后山厮混,被人发现时,那沈姑娘脚上的绣鞋都掉了一只。”
在场众人纷纷露出了然的淫.笑。
没想到怀钰这小子,玩儿的倒是挺开嘛,沈家小姐也风骚。
上官熠问:“沈如海有两个女儿,怀钰看上的是哪一个?”
此话一出,厅上有说是沈大小姐的,有说是沈二姑娘的,不一而同,最终还是李墉力排众议,一锤定音:“是沈二姑娘,闺名似乎叫……沈葭?”
上官熠一拍桌子:“好!把这个沈葭给我绑了,就挑浴佛节那日动手,这回我要让小煞星好好见回血!”
第7章 绑架
日子一晃,来到四月初八浴佛节。
这一天是佛诞日,当年穆宗皇帝在位时,因为他崇道抑佛,笃信方士,所以北京城里的佛教徒都不敢太高调,到了当今延和帝即位后,他倒对百姓们的信仰问题不太追究,因此京师的浴佛盛会办得一年比一年热闹,往往从四月初一直持续到五月端阳节。
大慈恩寺、大能仁寺、大隆善寺并称京城三大护法国寺,这一日,会在寺前广场上开办道场,请高僧讲经,之后再举办灌佛仪式。
所谓“灌佛”,便是用掺了糖汁的香水从头顶浇灌木质佛像,待仪式完毕后,僧尼比丘们会用金盘铜盘盛着五百罗汉像巡游,前面是装载着佛祖金身的四轮车,众僧尼们手持柳枝,沿街洒水,被香汤洒到的居民都要口念佛偈,这一年都会顺遂平安,不生疾病。
沈葭是无神论者,对那种挤在人群中听和尚讲经的无聊活动不感兴趣,只拉了陈适、沈茹上街游玩。
她倒是想甩开沈茹,但要是撇开沈茹,单独约陈适出来似乎有点困难,她也只能稍微容忍一下了。
当下三人立在街边一个做手工品的货摊面前,因为今日是浴佛节,所以卖的都是些土陶捏制的佛像、送子观音,这些泥俑憨态可掬,稚拙可爱,倒也不失把玩之趣。
沈茹低头瞧得认真,拿了两个在手里,似乎在比较哪一个更好。
她今日穿了身淡青色琵琶袖褙子与月白马面裙,整个人脱俗雅致,似一朵清丽出尘的幽兰,脖颈纤细白皙,上面附有细小的绒毛。
陈适见她拿不定主意,刚想说喜欢便都买了罢,袖子却被人扯了扯。
他低头,看见沈葭笑眯眯的一张脸,不由得一怔。
或许是同父异母的关系,沈家姐妹俩长得很不一样。
沈茹高挑、纤细,长了张鹅蛋脸。
沈葭则相对娇小、丰腴一些,她脸如银盆,生了对水汪汪的狐狸眼,眼尾略上挑,勾弄出点不谙世事的风情,斜眼看人时,总显出几分不正经。
若说姐姐是遗世独立的空谷幽兰,她则更像一朵嚣张又霸道的牡丹花,艳光照人,美得明晃晃的。
沈葭抽出一张纸递过去,娇羞道:“陈公子,这是上次说好要给你的药方。”
“啊……多谢。”
陈适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这个,连忙接过,只见那药方是写在花笺上的,细嗅的话,似乎还能闻见一丝清淡雅香。
沈葭从袖中掏了掏,又掏出一个碧色香袋来。
“还有这个……这是我亲自绣好的香囊,里头放了艾叶、薄荷、白芷、丁香……都是驱蚊辟秽、清热化湿的药材,又不至于气味难闻。马上就是长夏湿热季节,你佩戴在身上,便不会受蚊虫叮咬之苦。”
陈适听完,面色复杂。
药方倒也就罢了,可这香囊……着实是有些不妥。
他与沈茹有婚约,成婚后,沈葭便是他的妻妹,若是让外人得知,小姨子居然送过姐夫一个香囊,未免会招人闲话。
陈适看了正低头选观音像的沈茹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对沈葭正色道:“二小姐,多谢你的好意,但依在下看,香囊就不必了罢。”
沈葭闻言,犹如晴天霹雳。
他为什么不要?
他居然敢不要?
沈葭还陷在被打击后的自我怀疑中,一旁的沈茹忽然说了句:“收下罢。”
“什么?”
陈适愕然回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茹柔声道:“毕竟是小妹的一番心意,陈公子,你便收下罢。”
“可这是……”
陈适很想解释一下送香囊这种行为的特殊意义,然而看见沈茹温顺但又不容拒绝的神情时,推辞的话便只能吞回肚子里。
他转头对沈葭道:“如此,多谢二小姐了。”
他伸手去拿沈葭的香囊。
沈葭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捏紧,忽然有点不想给他了。
香囊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但好歹是她亲手绣的,她并不擅长女工,为了绣好这个香囊,十根手指头都要扎肿了,她连舅舅都没亲手绣过东西呢。
二人一边捏着香囊一角,就这么僵持住了。
陈适:“???”
看到陈适露出的疑惑眼神,沈葭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她赶紧松开手。
陈适拿过香囊,托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最后微笑道:“谢谢,这个鸭子绣得很好。”
“……”
沈葭唇角微抽。
她绣的是鸳鸯,不是鸭子!而且绣了不止一只,是两只!
街对角的一家面具摊后,李墉正领着一队人马蓄势待发。
因为是他提出的主意,所以上官熠钦点了他来带队绑架沈葭,这一队人靠货摊和街上来往的人群遮挡着身形,已经盯了对街的三人良久。
其中一名副手问道:“李先生,沈二姑娘是哪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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