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青在她放下酒壶的时候,牵住了她的指尖,满心满眼的疼惜。
以往,他握着它如同握着一团软脂,不过短短一载,这双手就操劳出了茧子,她身为官眷,本可以在衙役后院整日读读书下下棋,不用在外辛劳,可是她为了他更快的有所建树,甘愿做了这么多男子都不一定做得到的事。
他娶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妻子,可他却让这么好的女子吃尽了苦头。
他翻过她的手,拇指摩擦过那些茧子,自责地道:“你本是富家千金,靡衣玉食,仆从如云,自打嫁我起,你却跟着我遭了许多罪……司寇青对不起一片赤忱的李栾芾,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向你提议什么假成婚。”
栾芾并不在意变粗的手,哪天她不再做粗活了,系统会自动修复和滋养她的身体,让她的容貌和躯体都保持着最佳的状态。
她垂下眼眸,面上有些不悦:“慕白要是这么想,就看轻我了,我从未有过后悔嫁给你的想法,哪怕是一刻。”
她不高兴,司寇青却笑了,他晃了晃二人连在一起的手,声音越发温柔:“夜里观雪别有一番趣味,要不要试试?”
她抬眼,望着院里纷飞的大雪,点了点头,脸色重新有了喜意。
他就这么牵着她起身,行到屋檐下,注目于扬扬飘落的雪花和积了一地的素白。
栾芾右手回握,左手抱上他的胳膊,细声呢喃:“冷。”
他浅浅一笑,握着她的手稍稍使力,让她挨更近。
偶有凌冽的冷风吹进屋内,微弱的烛火随之摇曳,如同他们那两颗面对未卜前路的心。
承熙二十二年九月,皇帝又下了调令,命司寇青北上任珞岭知府。
因皇帝决定罢用“太守”官称,恢复“知府”称谓,他成了虞国的第一批知府。
栾芾自收到他升迁消息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皇帝这是在磨砺他,想看看被誉为天下第一才子的他在政事上有几斤几两,摸清了他的实力,皇帝才好决定以后怎么用他。
司寇青这边除了高兴,却觉得有些蹊跷,进士出身的知县是比其他出身的知县更容易升迁,但进士出身的知县大多是回去做京官,即使继续外任,也没有谁像他这般直接从七品升到了五品。
她听了他的疑虑后,宽慰道:“地动时,你几次不顾性命日夜救人,遇洪时,你修水坝、筑灌溉渠,不仅除了都茂的水患,还将水引到广安其他地方灌养那边的人和田地,后来你还修了路,提出了适合都茂百姓的生计之法,让都茂百姓脱贫指日可待,这些功劳,圣上都看在眼里呢。”
司寇青还是觉得说不通,再怎样廉洁勤政,也没有任职不到两年就升大迁的道理,可也找不出其他理由,更猜不透天子的想法,只好随遇而安。
十月,新的县令抵达都茂。
司寇青从上一任那里接到了贫穷困苦的都茂,交给下一任时,都茂城是城、乡是乡,许多外地人进来或采购蚕丝、或开店经商,县衙和后院也焕然一新,虽然桑树还小,导致蚕丝的产量不怎么高,但假以时日,都茂的热闹繁华必不输于其他富足的县城。
跟新县令交接完,夫妻二人马上出发去赴任,百姓舍不得他们走,浩浩荡荡的一路送行,直到他们出了都茂。
十月中旬,栾芾和司寇青安全到达珞岭,可能在都茂过惯穷日子了,看到珞岭雄伟恢宏的衙门和鳞次栉比的后院时,他们愣了那么几个瞬间。
她进到后院,发现里面少说也有七八十个房间,还带着个规模不小的花园,从管家到长工的仆役多达二十人,果然地级市市长的宿舍和省长的宿舍差别很大……
正想着苦日子总算过到头的时候,司寇青这个刚上任的新官还没来得及放三把火,珞岭北部就引发了大规模的山火。
如今他成为了知府,光是府衙内就有数十个下属辅佐,底下还有十几个知县,已经不需要他事事亲力亲为,可是山火一天不灭,他就寝室难安一天。
北方干燥,加上有些知县尸位素餐,山火乘着大风烧了两个多月,烧毁了几个村庄,折了几十条去救火的人命。
司寇青大发雷霆,先派人安顿灾民,后严惩失职官员,他的威严作风一时被广传,令人闻风丧胆。
山火烧至腊月才彻底熄灭,这个春节,栾芾和司寇青过得很不是滋味。
可是厄运还未离去。
承熙二十三年,西北大旱,土地开裂,粮食作物无法种植。
民间渐渐流传起了“司寇青是真的瘟神”的说法,不知道谣言从哪地散播的,传到珞岭时,谣言已经传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司寇青每日若无其事的公干,在她面前也无一丝异样,不过只剩他一人时,他的精神气仿若被抽干了,常常瘫坐在椅子上黯然神伤。
有一天,他状似开玩笑地说:“要不我辞官吧,我在扶郢待了二十年,扶郢人虽厌我,却什么事都没有,也许,那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地。”
栾芾心里很难过,很心疼他,恨不得摇着原著作者的肩膀求她做个人,别对他这么绝情。
“……说什么呢,南涝北旱自古以来就常有,再说广安两百年前就有过地动,你莫不是两百年前就去过广安?”
他望着外面的烈日炎炎,没吭声。
她走过去挡住他的视线,表情肃穆:“就算你要回扶郢,那就先证明那些天灾和你无关,作出让那些嘴碎的人哑口的功绩,这才是我认识的慕白。”
司寇青和她默然相视,许久之后,叹息道:“是我失言了。”
第二天他就带着佐官出门了,很晚才回来,之后他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有时候烛光亮了一整夜。
半个月后,他给天子递了一份奏折,栾芾问了,才知道他居然跟皇帝申请开凿运河!
宋朝就有运河了,但是开凿条件十分苛刻,而且以当前落后的条件,也不是什么地方都适合搞南水北调,比如珞岭山群居多,要从南方调水难上加难,就算真要新造一条河来,没个三五年哪能通水。
然而司寇青想了另一个办法,虞国现今有两条运河,离珞岭最近的是长惠运河,它连接了泉州的汼河与扶郢的锦江,他的办法是改造长惠运河,把它建成向四方延伸的十字河流。
可是珞岭面向长惠运河的方向都是高耸的群山,想引水进来就得绕大半个珞岭,这样的话耗尽半个国库都未必搞得出来,所以不现实。于是他就想着拉上隔壁同样干旱的笠原一起搞,只要笠原通了水,珞岭利用与笠原接壤处的低地势优势,再凿一条短短的人工河道便可,这样既缩短了工期,又能互利互惠。
麻烦的是,以笠原的地形挖运河就难上许多,他的办法相当于把苦活累活抛给了别人,他捡容易的做,不过依珞岭的地形,要想引水入内,确实只能用这样的损招。
一个月后,皇帝回了朱批,准了他的申请。
笠原知府明知被他摆了一道,不过这确实也解决了他们自家的干旱问题,虽然辛苦了点,双赢的事却没法向谁抱怨。
四月,朝廷派了人和物,三地的运河工程开始动工。
六月,栾芾和司寇青迎来了应九这个故人,他们又惊又喜,连忙吩咐下人备酒席,寒暄过后,他们才知道原来应九游历到笠原,想起他们在隔壁,就过来探望老友。
应九还是当年的模样,一袭白衣,一把折扇,风度翩翩。
他上下打量司寇青,摇头感慨:“一别数年,青兄变了样子。”
栾芾也转头看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司寇青还真的变了,他以前给人的印象是“长得很俊的白面书生”,在都茂的那两年里他又上山又下地,帮着百姓干过不少活,他变黑了些,也变得壮实了。
她觉得,现在的他更有魅力了。
应九促狭的又补了一句:“不过是变得更好了。”随后转向栾芾,笑吟吟地夸赞,“芾妹却没变,不管几次见你,都如初见那般美丽。”
司寇青笑了笑,和他碰杯而饮。
两个男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一个讲游览各地时有趣的所见所闻,一个说在偏僻之地初任时的雄心壮志,七坛酒下肚后,一个捶胸顿足的哭诉心仪的女子去年被选入宫中做了妃子,一个黯然销魂的抱怨上天待他不公。
两个男人醉得不轻,早已不知对方所言为何,只顾自己发着牢骚。
不久,应九倒在了桌上,她出门招来家丁扛应九去客房歇息。
栾芾再次回正厅时,司寇青呆呆地坐在桌前,她以为他酒醒了些,过去想扶他回房,就见他迷迷瞪瞪地倒在她怀里。
她推了推他:“慕白?”
“让我歇一歇。”他抱着她的腰,慵懒地蹭了蹭,声音含糊不清。
她心软得一塌糊涂,理了理他的鬓发:“好~我的慕白想歇多久就歇多久。”
“你的语气很像我娘。”
“……”还不许人家有老母亲式宠溺了吗?!
过了就一会,腰侧的衣裙传来了湿意。
“芾。”
“嗯?”
“我心里好苦。”
“……我知道。”
等了又等,没再见有下文,她低头一看,他已然睡了过去,眼角还残留有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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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惨了太惨了
加油
小青青不会真的是瘟神吧(并没有),真的好惨啊,明明就不是他的错啊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第36章 雾里照桃花9 ┃知你敬你爱你
应九本想在珞岭逗留一个月,奈何司寇青要坐堂审案和考核吏属,无法尽地主之谊带他游遍珞岭,他觉得无趣,待了四天就离开珞岭,南下前往江陵游山玩水了。
此次重逢,栾芾觉得应九言语间隐隐有对官吏的不屑,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
没多久,大虞和邻国西临燃起了战火,虞国吃了几场败仗。
承熙二十三年十月,皇帝召司寇青回京。
十一月,他们的车马停在了盛京的驿站门口,虞国重礼,除非十万火急,否则洗去风尘才可入宫面圣,司寇青匆匆洗漱,换了官服,入宫前叮嘱她出门多带几个人。
栾芾在他走后没多久也出了驿站,李元凯早早就等在外头了,他一见到她,眼眶微微发红。
“小妹!你怎么瘦了那么多?!这个天杀的司寇……”他见自家妹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驿站外的官兵也死死地盯着他,只能不甘心地咽下各种脏话,“咱们回家,我让厨子给你做好吃的,天天都给你做!想吃什么兄长买!想要什么兄长给!”
栾芾死之前也有个哥哥,他叫栾淮,是个内敛寡言的人,他的个性和热情奔放的李元凯完全相反,他们俩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对她很好,每次看到李元凯,她都会想起栾淮,想起自己的生身父母。
李元凯对她太好,好到她心里把他当成了她的第二个亲生哥哥,每当想家的时候,她就想待在李元凯身边,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背井离乡的哀愁。
李元凯拉着她同乘了马车,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兄长,我想先去看看学堂。”
“噢!为兄倒把这事给忘了。”他掀起车帘,对车夫道,“去西市。”
她跟应家买下了西市的地皮建私塾,那里处在城郊的分界线上,坐马车不到一刻钟便能到,虽然不比她之前看上的那两块地,可也是退而求其次的最佳选择了。
经过整整三年,学堂建得有模有样,门口巍峨大气,入内便是左右两个藏书阁,再往前是塾师授课的讲堂,讲堂之后是二进院落,分别有食斋和学生住宿的东西两院,再往前便是后院,那里有一口古井和种着奇花异草的花园,趁着园中有个泉眼,还挖了个湖养鱼和莲,碧波之上建有一座亭子。
后院往前是第四进院落,这里是学院中占地最宽敞的地方,设有礼、乐、射、御、书、数六个学堂。
她细细参观着学院,这里的每一间房、每一个角落都是她设计的,即使她不在,工匠们还是按照图纸把它建成了她设想中的样子,让李元凯这个财阀监工的缘故,这里处处雕梁画栋,超她预想的满意,对得起她花出去的九年积蓄。
李元凯跟在她后面,对这个私塾也是满意非常,他敢打包票,整个大虞没有比他们更气派的学院了。
他喜滋滋地问:“小妹,想好名字了吗?”
早在扶郢起念的时候,栾芾就想好了,她抚上崭新的实木课桌,喜上眉梢:“青鸾,青鸾书院。”
“好名字!”妹妹吹李元凯还想多夸夸,可惜父母走得早,没读什么书就接手了家业,腹里墨水有限,搜肠刮肚了一番,才又憋出一句,“青鸾乃上古神兽,有它坐镇,何惧牛鬼蛇神,小妹起得妙啊!”
栾芾莞尔,就算她随口起个什么名,她家哥哥也会夸开了花的。
李元凯想起一事,眉头皱了起来:“这几年我给齐夫子送了许多礼,他却还是不肯松口来做塾师。”
她心里有了底,问:“他听说要给一介女流教书,就不肯来了?”
李元凯支支吾吾,在她的逼视下最后还是点了头。
栾芾没有意外,她三年前离开盛京的时候,就安排人给各位有名的教书先生送了礼,想聘请他们为塾师,可是他们一听说要给女子授课,仿佛受了天大的折辱,生气的把去请的人轰出了门外。
李元凯之所以这么执着于这位齐先生,是因为他在虞国颇负盛名,要是他肯来,那就不怕没有学生上门了。
栾芾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放弃这位齐先生:“齐夫子自有傲骨,我们不强人所难了。”
既然求了三年都没用,就算最后磨来了,那位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老先生必定看他们青鸾书院哪哪都不顺眼,如若他心怀芥蒂不肯倾授毕生所学,求来一尊佛只会自讨苦吃。
李元凯也明白这个道理,脑袋灵光一闪,兴奋地道:“小妹!你学识渊博,不如你来做塾师?”
栾芾和他对视一眼,发现他还真不是在开玩笑。
她很有自知之明,作为曾经的理科生,来到这个世界后别说吟诗作对了,她花了好几年才认熟了八成的繁体字,现在写的毛笔字只能说勉强能看,说难听点的,她在古代就是半个文盲,她哥哥看她的滤镜得有多厚才能说得出她学识渊博这种话啊……
虽然当之有愧,但是被夸心里还是甜丝丝的,她清了清嗓子:“咳,此事日后再议。”
出了书院,李元凯命车夫回李家,他想让栾芾回家里住一段时日,但她和司寇青刚回盛京,如果她直接住进了娘家,有些长舌鬼可能会东传西传,届时又坏了司寇青和李家的名声。
栾芾权衡利弊,还是狠心拒绝了兄长的提议,李元凯哪里肯听,她只好细声软语的宽慰,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好。
马车停在了她和司寇青三年前租住的房屋外,她下了车,眼神复杂地看着李元凯。
“兄长,早前我未婚嫁,你就为我操心耽误了自己的婚事,如今我已嫁作人妇,兄长也二十六了,是时候考虑自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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