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叹:“好像很久没跟您在一个项目上了。”
而后又扯开去,说:“我们做了群演,是不是也应该有盒饭啊?一会儿看看吃得好不好,盒饭的质量代表着一个剧组的良心……”
周其野听着,却还在想她说的第一句话。确实很久了,他刻意地不跟她在一个项目上。
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她对他又恢复到“您”这种礼貌的称呼。这个改变,让他觉得正确,又觉得失望。
第34章 【34】
那年的春节在一月末,假期之前,不正当竞争案的判决书下来了。
从双方当事人之间形成的竞争关系,到被告存在的不正当竞争行为,法庭几乎认可了原告代理人言谨的所有主张。虽然赔偿的金额依旧只是几万块,但对于言谨来说,这场胜诉还是意义非凡的。
拿到判决书,她通知了客户,也告诉了吴晓菁。两人短信来回,发了会儿疯。但放下手机,她没好意思在组里声张。
倒是庄明亮,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又是上网搜相关新闻,又是发全组邮件,神抖抖地好像自己赢了什么大案子。
那封邮件抄送了周其野和知产组其他合伙人,措辞也不太谦虚,直说言谨在办理这个案件的过程中认真负责、无惧挑战、无惧压力,而且还展现出了一种法理层面的新思考,有被最高法选上知识产权年度典型案例的潜力。
言谨读完简直心虚,趁着庄明亮叫她进办公室谈新项目,提醒:“这才一审,对方还有可能上诉的。”
庄明亮却无所谓,说:“那都是后话,第一步走出去就是胜利,等他们上诉,你就再奉陪咯。而且到时候,所里的绩效考核分数定了,年终奖也发了,又不会让你吐出来。”
言谨说:“哦。”
这才理解庄律师的一片苦心,或许当时彻底放手,让她一个人负责整个案子的时候,就已经打好扶后辈上马,再往马屁股上踹一脚,看着她飞奔的算盘了。
庄明亮还没完,说:“珍惜机会,我也就最后一次站打工人角度,明年就不一样了。”
言谨听话听音,知道是他升合伙人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即刻恭喜。
庄明亮继续神抖抖,比了个嘘的手势,让她出去了。
那几天,周其野出差不在上海,收到庄明亮那封邮件,也跟着发了一封,还是一贯不吝赞美的措辞。但随后单独发给她的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英文单词,Great work!
言谨看着,直觉似曾相识,把自己刚入职那会儿收到的另一封信找出来,发现果然是一模一样的表达,Great work。
那一瞬,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好似惆怅,好似缺憾。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反复想起两人之间曾经一次次的畅谈,从那场画风跑偏的面试开始,到后来被堵在京藏高速上,以及去岁年会之后,他们一起走在冬夜的街头,他回答她贸贸然提出来,甚至有点像拆台的问题,我们做的事究竟有什么意义?还有在越南,他忽然打电话给她,说自己在新山一机场……
其实,作为老板,他已经做得很好,简直太好了。人还在出差,那么忙,夸也夸了,甚至到了让她自觉受之有愧的地步,她还在期待他单独对她说些什么呢?
言谨也觉得自己没道理,甩开那个念头,不想了。
那天晚上,她又去吴晓菁拍戏的现场,两手各提一只最大号的必胜客保温袋,披萨、意面、鸡翅膀,请他们全组的人一起吃饭。
那是在浦东乡下一个农民房子里,一桌人围坐,热热闹闹。
副导演是个小胖子,边吃边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言谨答说是庆祝她打官司赢了。于是便又有人问她是什么官司,直到听她头头是道地说了半天什么竞争关系、市场混淆,大家都没了兴趣,扯开去聊别的了。
言谨倒也不介意,正常人感兴趣的案子应该只有杀人诈骗离婚撕逼之类的吧。像她做的这种,估计也只有同道中人的律师才听得下去。以及吴晓菁,虽然不懂,还是会去旁听庭审,给她鼓掌。
吃了会儿,唯独不见卢茜。
言谨问:“卢导呢?”
吴晓菁挤出去,朝外面望了一眼,隐约听见卢茜在门口打电话。
等她关了门回来,有人问:“这都好久了,还在谈?”
“嗯。”吴晓菁点点头。
言谨职业病犯,也问:“跟谁啊?制片人还是投资方?”
小胖子副导演答说:“制片人。”
言谨又问:“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在座几个面面相觑,都不清楚。
一直等到卢茜打完电话回来,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小胖子问她怎么了。
卢茜摇摇头,说:“没什么,有点分歧,还在谈。”
说完坐下吃东西,情绪挺不错,也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谁请的客?
大家说说笑笑地,刚才那事也就过去了。
吃完饭,收拾了残局。
赵悠游玩着一把做道具的吉他,几十块钱买的烧火棍儿,在他手中却好像有种黑胶唱片的音效。
吴晓菁说:“唱个歌呗。”
当时只是随口起哄,一定没想到会听见那段熟悉的前奏,听见他唱起《海阔天空》。
农村的房子大而空,乐声和人声在其中回荡,自带混响。
吴晓菁一瞬安静,抱臂靠墙站着,听他唱完整首歌。
言谨在旁看她,有好几次发现她眼中晶莹,简直就要落泪了。
但等到最后一次拨弦发出的余响散尽,她只是笑,替他鼓掌,说:“哇,你声音太好听了,怎么不去当歌手,学了摄影啊?”
从头到尾赵悠游一直没看她,这时候还是抱着琴低下头,自嘲笑说:“站台上得帅啊。”
吴晓菁说:“你挺帅的。”
旁边有人跟着起哄,说:“对啊,看悠悠这一身掌镜练出来的肌肉。”
赵悠游又低头笑,是不信,也是不与他们争辩,一时间耳朵都红起来。
言谨倒是奇了,原来这么大个的男人也会这样羞涩,转头再看吴晓菁,见她也正托腮望着他笑着。
时间已经不早了,天黑下来,言谨要走,吴晓菁陪她去外面大路上叫车。
经过晒谷场,又听到卢茜在打电话,断断续续的:
“……片名能不改还是不改吧,台词、画面很多点题的地方,要是改了,就都白费了。”
“用词太过直白,也不符合咱们这片子的调性,不是吗?”
“剩下的部分,我也觉得很重要,要是删了不拍,人物铺陈不足,情节也太突兀了。”
“而且,整个故事只剩下爱情,跟剧本和原来的创作阐述就都不一样了……”
言谨听着,猜出个大概,但拍戏遇上这种事并不算新鲜,更何况是学生剧组。
她不好冒昧插手,只对吴晓菁说:“万一有什么事,你找我。”
吴晓菁笑,答:“那肯定啊,言律师。”
那个周末,又到了至呈所办年会的日子。
地方换到陆家嘴另一家酒店,请专业会展公司设计了全新的主题和主视觉画面,但中心思想总归是万年不变的“通力合作、砥砺前行”。
整场活动的套路也差不多,开场沙画、打鼓、老板致辞、年轻律师表演节目。
但也有些地方跟前一年不同。比如传媒娱乐组今年人多了,单独坐了一桌。比如周其野缺席,还在大连出差,是为了谈一个跨境并购的项目。
以及接下去的颁奖环节,虽然还是没拿到业绩奖,但他们得了个“优秀团队”。
庄律师代替周其野上去领奖,又被大老板叫去主桌上聊了会儿,回来就跟大家干杯,背着其他组的人轻声说:“明年这个时候,等着拿业绩奖。”
言谨知道庄律师没夸张,周其野正在谈的几个大项目,跨境收购和上市都有,计划由传媒娱乐组负责项目管理,担任行业顾问,资本市场组和并购组拨人手出来,配合他们完成交付工作。
她想起曾经的疑问,周其野为什么顶着压力,承担着更高的管理费用也一定要在红圈所。
当时只知道是为了做大客户的大项目,但成本高,谈案转化也是个漫长的过程,先期各种投入进去,还是觉得不值得。现在才看清楚他真正的意图,要是换在小所,诉讼和法律顾问一样可以做,但传媒娱乐行业内的并购和 IPO 就没机会也没能力接下来了。每一步,他都自有计划。
再到颁“优秀律师”,言谨听见台上念自己的名字。
意外之喜,事先没人告诉过她。她戏精上身,好似得了奥斯卡,上去接过管委会副主任颁给她的一个水晶小牌牌,一本正经攥在手中,对话筒学李安的致辞:“感谢大家,感谢团队,感谢电影之神!”
然后从台上下来,一个个地跟组里人拥抱,从贾思婷、李涵,到庄明亮。
忽然间,她想到周其野,如果他在,她也会拥抱他吗?
第35章 【35】
那一年,至呈所的春节假期还是从除夕开始的。
上班上到小年夜,庄明亮赶飞机,提早了一会儿离开,带着老婆、孩子、爸妈、丈人丈母娘一大家子飞海南过年去了。
言谨替他站好最后一班岗。临到下班,又有客户打电话过来。她答疑解惑,收邮件回邮件,等到离开律所已经八点多。
父亲言平还是开车过来接她回家,在东昌路小区里等了很久,才见她背着个大包,提着电脑回来,头发被夜风吹得乱七八糟。
拿了行李上车,终于驶上回家的路。市内就有些拥堵,到了出上海的高速公路上更是满目的自驾车,都是赶路回去过年的人。中途又碰到事故,路上堵起来,走走停停。
纪敏在家等得着急,打电话过来问,听了这情况,对言谨说:“你们这什么单位啊?过年前最后一天还要加班,这下好了,到家都得半夜了。”
言平的手机开了免提,言谨坐在后排位子上,这时候还对着电脑,抓紧时间改刚才没弄完的合同,不过脑地听着应着,说:“上海的公司差不多都这样,所以今晚才堵车了呀。”
纪敏接口说:“所以叫你别在上海了,回家另外找个稳定点的工作,多好。”
啊,又来了!言谨料到这逢年过节的保留节目,只是没想到今年开始得特别早,连头三天的母慈女孝都给省略了。
她好想告诉纪敏,外面的世界有的是比律所更夸张的工作。
比如剧组,过年几乎就是不休息的,场地、道具、器材、人员,开机就在算钱,不可能停下来。
传媒娱乐组正在做的几个项目是这样,卢茜他们也不例外。
言谨节前又去过一次,见拍摄还在进行,说是只会在除夕当天收个早工,放本地孩子回去吃饭,其余人就在组里聚餐。
吴晓菁倒是无所谓,虽然是上海人,也不打算回家,反而觉得这会是她过得最热闹的一个春节。
也许因为之前跟的都是大项目,合同里许多个零零零的数字不痛不痒。直到看见这么个低预算的小剧组,言谨才算切身地感受到电影真是烧钱的祖宗。也难怪传媒娱乐组里的几个客户,那种初具规模的民营企业,对融资上市异常渴求,一个个地都开始了 IPO 辅导流程,因此也成就了传媒娱乐组未来业绩的一部分。
车开到小城,真就是半夜了。
言谨跟着父亲进家门,推说太累了,放下行李直接洗漱睡觉,躲过纪敏一顿嗦。
等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她听着窗外远远近近的鞭炮和焰火声,看着眼前熟悉的房间,倒有一种久违的宁静,又在曾经睡了许多年的单人床上赖了会儿,直到纪敏敲门叫她,才迟迟起身。
年夜饭是在附近宾馆里吃的,大厅位子,一桌桌的坐满了人。小地方就是这样,到处都能遇到熟面孔,亲亲眷眷,父母的同事和朋友都有。包括那个去年国庆摆了喜酒的表姐,这时候已经怀孕,肚子不显,穿了防辐射服,头发剪到齐耳。整个人看起来好像都不一样了,被家里人当成重点保护动物。
又要开始了,言谨有种预感。
果然,纪敏跟表姐家那桌聊完了回来,就对她说:“这都已经一年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辞职回来啊?”
言谨脱口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一年就回来的?”
“怎么没说呢?”纪敏也觉得奇怪,“不是说好律所工作一年,拿到执业证,更好找法务的工作么?”
言谨噎住。家里的事情就是这么缠不清,简直想录音加文字记录签名留证据。
“工作的事情不急,”言平给她们打圆场,又转开话题,说,“这一年的房价涨的看不懂,左左爸爸他们设计院的合作单位有新开的楼盘,过两天可以去看看……”
“谁?”言谨其实听见了,可还以为是自己听错。
言平说:“戴左左爸爸啊。”
“你们这是在干嘛?”言谨无语了。
这下轮到纪敏圆场,说:“也没什么啊,都是认识的,人家客气帮忙,我们过去看看,有合适的就先定下来。”
话说得冠冕堂皇,字字不提相亲,旁边还有老人和其他长辈在,言谨也不好多说什么。
一直到半夜零点,又收到左左奇奇怪怪的拜年短信:
温馨提示,您的电子宠物又陪伴您度过了美好的一年。在新的一年里,请勿忘定时投喂、玩耍、哄睡、续费,打款账号 XX 银行……
言谨这次学乖了,没读完,直接回:你知道我爸妈跟你爸妈见过面了吗?
左左也挺直接的,说:嗯,他们好像都已经计划好了。我今年六月份毕业回来,咱俩谈个大半年,明年五一差不多可以结婚了。
言谨给气笑了,说:你不准备解释一下?
左左说:要不将计就计,你配合我一下。我跟爸妈套个房子首付出来,入股朋友游戏公司的钱就有了。
言谨说:哇,你好孝顺啊。
左左却忽然不贫嘴了,只道:新年快乐。
言谨叹气,也回:新年快乐。
手机不断震动,拜年的短信源源而来,又是一年过去了。
年初一下午,言谨接到吴晓菁的电话。
那时,她正在亲戚家,吃完午饭,吃着水果和炒货,等着吃晚饭。
屋里有人看电视,有人打麻将,她拿着手机去外面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接听,本以为只是拜年加聊天。
但等到电话挂断,她直接进屋找纪敏,说有点工作上的事,自己得立刻赶回上海。
纪敏一听,自然更加反感,说:“你这什么单位啊?!年初一叫你回去上班?有这么折腾员工的吗?”
言谨却也顾不上了,跟父亲借了车,回家拿上电脑,就往上海赶。
初一的高速公路显得空旷了许多,开到上海市内,也没什么晚高峰了,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吴晓菁告诉她的那个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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