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鹮闻言,眉头微蹙,她倒是没想到青云寺会向她要妖。
“沈御师放心,本官怎么也是一寺之卿,光天化日之下,不会昧下你的契妖,况且你们结契,我也带不走它。”徐大人道:“只是本官着实好奇,传闻中狮虎鹰野性难驯,能陆地奔驰,天空翱翔,利齿呲出便要见血……沈御师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能力收服狮虎鹰为你所用。”
“徐大人到底想说什么?”沈鹮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这点公主府已然作证。”
“我们也没说你就是沈鹮。”大理寺丞之一开口:“借你的契妖来看看罢了。”
“若我说不借呢?”沈鹮朝紫星阁大门靠近些,随时准备逃进去。
徐大人看穿她心中所想,又道:“沈御师似乎与公主殿下很亲近,一个灵谷来的御师,入京不过短短半年便得公主赏识,真叫人意外。”
“沈御师不愿借妖也没关系,反正青云寺听说灵谷有狮虎鹰,已经派人前去灵谷寻找了,想必很快便能传来消息。”徐大人抬步离开,又一顿:“或许还能为沈御师的家乡亲人带来几句话,只是不知他们能不能找到沈御师的亲人。”
沈鹮心下微凉,背后起了一层薄汗。
她目送青云寺的人离开,却一点儿也没觉得轻松。
她的身份做过假,若是只寻常问话不怕查出什么问题来,只怕青云寺的人刨根问底。
沿街有行人经过,方才徐大人一席话便是说给旁人听的。
他说沈鹮入京不过半年便得公主赏识,便是将她与公主府绑在了一起,如若她的身份被确认,那当初叛出隆京的沈鹮,便很有可能是受长公主指使了。再提起青云寺的人早已动身去风声境,而沈鹮在公主府养伤一个月有余,想来青云寺的人已然到了风声境内。
沈鹮当年初到风声境灵谷附近,被一对没孩子的夫妻所救,他们见沈鹮带着沉睡不醒的哥哥来灵谷寻灵丹妙药,觉得她可怜,便养在了身边。
那两年霍引没睁过眼,沈鹮也时常挖草药给夫妻卖钱过活,村里人都说他们夫妻老来享福,白捡了一儿一女。沈鹮的名字也挂入了那对夫妻的名下,记入村落族谱中。
后来那对夫妻出意外去世,沈鹮安葬他们后在村子里又生活了两个月,终于找到了灵谷入口。
村里的老人只知道她叫沈昭昭,若有外人来问,会说她是村里那对夫妻的孩子,便是翻看族谱也查不出问题。
朝天会期间,沈鹮的身份便是这样瞒过去的。
那个村子里的人本来就少,住所也分散,村里的小一辈与沈鹮都打过照面,知晓她是村里懂药的姐姐,不知她实则是捡来的。可也不是全村无一人记得她身份由来,再问年纪大一些记性清楚的老人,便能找出她身份上的漏洞。
胡思乱想间,沈鹮已经走到了浮光塔外。
年前洛音离开时随信附上了一枝朱梅,眼下到了朱梅园跟前,她才看清了朱梅开得有多鲜艳。
紫星阁休沐,除却一些少数不归家的人,绝大部分的御师都已经离开。偌大紫星阁再度变得空荡荡的,一路走来,沈鹮甚至都没遇见旁人。
她将木簪摘下,温热的指尖抚摸着木簪上的刻纹,那排布细小的刻纹如同古老的符咒,飘出幽绿色的光后开始生长藤蔓枝叶。
小小的木藤化作五指,与沈鹮十指相扣的瞬间,霍引便站在了她的身边,歪着头看向她。
“夫人不高兴?”霍引很容易察觉到沈鹮的情绪。
沈鹮抿嘴:“只是有些担心。”
青云寺的话霍引也听见了,只是他分析不出那些话里弯弯绕绕的威胁,只能从语调和情绪判断,那些人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我们要回灵谷吗?”霍引伸手轻轻抚摸着沈鹮的头顶,沈鹮以前就是这么安慰他的。
沈鹮叹了口气:“想回去,哪儿那么容易……”
从玉中天去风声境,受大雪阻路,一来一回至少得两个月。
也不是人人都能坐得起乾坤舟,可日行三千里,短短七天便能赶到风声境。
也不是人人都能有一匹玄马,可日行万里路,只要施法不断,隔日便能到风声境。
沈鹮一顿,猛然抬头看向霍引:“或许还真有办法。”
乾坤舟、玄马,这两样东西沈鹮记得魏千屿都有啊!
那纨绔虽说自身没什么本事,可家世的确没得挑剔,所有好东西都被他一个人给占了,思及此,沈鹮咬牙嫉妒!
魏千屿的父母都搬回了隆京,一家人过年也没回蕴水。
沈鹮想找魏千屿谈谈,若是能借到玄马最好,借不到玄马,哪怕能用乾坤舟她也感激不尽!去魏宅前沈鹮还想着千万不能失礼,打算买些什么东西送过去,可一模口袋囊中羞涩,她顿时塌下双肩,生无可恋。
霍引陪着沈鹮一起蹲在了朱梅园一枝开满了红花的梅枝下,眨巴眨巴言再次抚摸了她的头顶。
沈鹮转身钻进了他的怀中欲哭无泪:“呜呜呜,相公,我们好穷……”
“何人在此?”一道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沈鹮连忙牵着霍引起身,抬眸一看,见到了风行殿的殿主卫矜。
“卫大人。”沈鹮行礼。
“是你啊,沈御师。”卫矜难得露出笑脸:“大过年的,怎还哭鼻子了?”
沈鹮尴尬地朝霍引看去一眼,本想就这样让问题尴尬地溜走,可也不知霍引从她这一眼中看出了什么,竟会主动回答旁人的提问。
霍引:“哭穷。”
卫矜:“……”
沈鹮:“!!!”
她抓住霍引的胳膊盯着他仔细看了一眼,又把人翻过来看,万分震惊:“你何时学会与人搭话了?”
以前的霍引很少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放半分心思的,沈鹮有段时间怀疑他可能根本没听见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有长进,是天大的好事啊!
也许假以时日,霍引就能渐渐恢复记忆,想起他的心丢在了何处。身体好了,精神好了,意识也彻底苏醒,他便能变回完完整整的大妖了!
“提起钱……”卫矜干咳了一声。
沈鹮抠手指……谁提钱了?
卫矜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道:“我倒是想起前段时间有沈御师的信送来紫星阁了,只是沈御师不在,白大人也不在,我便代为保管,现在遇见沈御师刚好,信便交给你了。”
沈鹮道谢,心中奇怪谁会给她写信,接过来一看,信上盖着银地的戳,信下记了名。
上官清清?
沈鹮打开信,里面附赠了一把钥匙,再展开信纸去看,第一句便叫沈鹮瞪大了双眼。
“沈昭昭,这是旖屏楼库钥,收入以月计算,掌柜会将账本与现银月初一并存放进去,由你支配……”
第81章 见信
上官清清给沈鹮的信字很多, 几乎一指宽的厚度,只有前面两页是与她说明旖屏楼的收支算法,剩下的全在交代她到了林家的所见所闻。
即便旖屏楼是上官清清母亲留给她的产业,可如今她已经离开了隆京, 就怕旖屏楼的掌柜包藏私心, 欺瞒沈鹮。
她也不敢将库房钥匙交给旖屏楼的掌柜,本想在沈鹮送她那日给她的, 可沈鹮走得匆忙, 便只能随书信一并寄到。
上官清清写这封信时已经到了银地境内, 就在银地的洛州, 距离玉中天两万六千里之遥。
林家在洛州很有名气, 是当地扎根数千年的商户, 也可以说是洛州的土皇帝,便是洛州的州府也得捧着林家做事。
照理来说这样大的名门望族应当人丁兴旺才是,但在一百年前林家的家主爱上了一个妖, 为了那只能迷惑人的妖将府中妻妾全都赶了出去, 任由那妖祸害自己的孩子, 致使林家兄弟反目,分了家。
也正因为有那只妖的存在,导致林家小一辈的孩子死了大半, 林家的管家隐瞒当时的家主,请来了银地孟家的紫袍御师收妖。那只妖最终死在了林家后院里, 她在内丹碎裂前狰狞着脸说要给林家下诅咒, 诅咒他们断子绝孙,世代受妖所累。
自然, 这世间的诅咒之术,大约便是妖气附着人身, 多些霉运罢了。
彼时的紫袍御师也是这样说的,可林家后来当真子嗣福薄,便是生了也活不长久。
分家后的确影响了林家与外的生意往来,当年的家主死去后,几个分家的兄弟不想让林家就此埋没,故而又将家族合并。
后来林家的生意的确蒸蒸日上,可主脉这一支一直子嗣单薄。
林阅的父亲如今已经半边身子埋入黄土的人了,甚至连路都走不了,一生无数个女人,除却一只意外占有的妖生了个林阅之外,竟连女儿都没有。
其余林家的旁支亦是如此,若是想与人生孩子很难,但与妖假以时日便能得个一儿半女的。
林家人说,是那只死去的妖之诅咒,让林家如此。
如今旁支内与林阅一般大的公子只有两个是人,小姐也多是半妖或过了及笄完全蜕化成妖。
上官清清之所以会嫁入林家,便是因为林家找了大师算过,说她的八字稳,若林家人能娶了她便能给林家下一代带来人族的血脉。
正因如此,林阅才会从银地千里迢迢来到隆京,正好他碰上了魏家退婚,加上上官家遇难,这才有了可趁之机。他几乎没费什么力便将上官清清带走,甚至还带走了上官家小半边家产的嫁妆。
上官清清信上道,她人虽到了洛州,可并未入住林家。林阅将她安排在了一个庄子里,不许她进出,却没有阻止她与沈鹮书信往来。
上官清清很聪明,在每一页信纸的字中都插入了三个数字标记,以顺序标号,画圈示意,若是有人看了她的信打乱了她信的纸张,或想从中抽出一张,很容易便会被发现。
沈鹮将她后面如同说故事般介绍林家的话大致看了一遍,没瞧见她绘出米糕的图,便知晓她大约就是到了陌生地方心中不安想与人说说话,也非有瘴毒消息。
她收了信,再对卫矜道谢,又问:“卫大人何时收到这封信的?”
卫矜道:“大约五日前,是一个银地人骑着银马送来紫星阁的。”
沈鹮略惊讶,只觉得合理又不合理。
合理的是若是这封信走驿馆,怕是没有三五个月到不了她手上,能这么快送来必是骑快马赶来的。
不合理则在林阅竟这么重视上官清清的信吗?居然还派银地人亲自护送过来。
依沈鹮看来,通篇啰嗦里大约只有最开始谈钱那块儿是有用的。
从朱梅园前离开,沈鹮见天色还早,便想着不如去一趟旖屏楼。
一个月前万两金楼出事,一梦州内也受牵连。如今万两金楼还在修缮,一梦州的小部分已然重新开业,旖屏楼也不知在瘴毒之事中受了多少牵连,她如今成了旖屏楼的主人,总得去过问过问。
顺便从银库里拿些钱,给魏家备一份礼。
沈鹮很少去一梦州。回到隆京半年了,她也就只去过三回。两次都是因为上官清清,还有一次便是上次清理瘴毒。
对于一梦州,沈鹮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
她在很小的时候被人带去过一梦州,那是紫星阁里青苍殿的师兄,与沈鹮关系不错。沈清芜若没空带小孩儿,又外出隆京办公,便会将她丢给紫星阁里的师兄师姐们轮流照顾。
那日一梦州中有只妖杀人后凭空消失,一梦州中便有老鸨来请紫星阁御师前去查探,彼时紫星阁正盛,青云寺还只是个跟在后头学习打杂的存在,若是有妖杀人,是轮不到青云寺查办的。
照顾沈鹮的那位师兄原先只是路过,一听有妖杀人,在见到青云寺的人率先进场后,还不等紫星阁的其他御师赶来,便带着沈鹮冲进了花楼中。
那便是沈鹮第一次进入一梦州,瞪大了眼看了一场旖旎华丽的舞蹈,在湖中鼓上跳跃的正是狐妖扶璇。
师兄办案,沈鹮便扶着白石围栏看舞,看完了舞看花,看完了花看人,总之形形色色,都很好看。
而今再来一梦州,有些东西看上去便与记忆中的有所偏差了。
她当时看不出人的位高权重,妖的卑躬屈膝。
也看不出人的贪婪好色,妖的奴颜媚骨。
一梦州中,倒不是说都谁压制着谁,谁强迫着谁,各取所需的更多。
越过几栋花楼,沈鹮甚至都没抬头去看那牌匾,一阵阵香风传来,偶尔还有几声女子娇滴滴的轻笑。
明明是寒冬腊月,雪在道路两旁堆了厚厚一层,偏也不知这些花楼中的人从哪儿弄来了新鲜的花瓣从高处飘零。有女子身上只披着狐裘,一双白玉似的腿从悬桥旁挂下,趾尖关节冻得通红,正凭栏吹花。
那花瓣被她吹向了霍引的方向,有两片落在了他的肩头,带着暧昧的香气和女妖身上的妖气,缠缠绕绕的。
沈鹮抓着霍引的手紧了紧,抬眸瞪了女妖一眼,又对霍引道:“你要不先变回木簪?”
霍引眨了一下眼,摇头:“可我很久没见到夫人了。”
好吧,沈鹮颇为欣慰地抿嘴,他现在很会拒绝人了。
瞧着周围朝霍引直勾勾几乎放着光投来的眼神,沈鹮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问:“你是不是将妖气收敛了?”
霍引闻言,嘴角露出些许得意的笑,轻快地点头。
沈鹮:“……”
难怪这次女妖们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样啊!
之前去中融山,霍引也曾陪着沈鹮在妖群中走过一段路。彼时看向他的眼神很多,沈鹮心里还有些酸,问了白容才知道是霍引并不会完全收敛自己的妖气所致。
妖受血脉压制,霍引的出现让那些妖觉得忌惮与恐惧,这才会畏惧地朝他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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