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无法回避,她就要第二次第三次地感受相同的苦楚。安戈涅攥紧双拳,手指比掌心还凉。
“表情好僵硬,我的祝福原来有那么糟糕?”提温转而眯了眯眼,戏谑的口吻淡去,“想到什么了?还是突然不舒服?来,先坐下缓一口气。”
安戈涅坐回休息室原位,任由提温倒了杯热饮料塞进她手里。
“你先冷静一下,准备好了再和我说。”语毕,提温就安静下去,和她隔了一个身位端坐着,只用余光确认她的状态。
比起一味的关切,这种态度让她更快平稳心神。
先整理已知的事实,辨别可能有问题的节点,再想办法应对。她在心中重复了两遍。
“提温。”安戈涅没有侧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指集中注意力。
“我在听。”
“如果我说,我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她收声,觉得自己的说法实在荒谬。但直到刚才她和提温都在这间休息室中,根本没法解释信息的来源。
即便直接坦白她刚刚死了一次,恐怕也很难有人相信。
提温多看了她一眼,思索片刻,淡然答道:“预感未必就是不可靠的。
“有一种解释,所谓的预感和直觉是潜意识运作的产物。人类大脑捕捉信息的能力至今未能完全量化。再微小的信息,比如他人的表情、肢体动作,又譬如掠过眼前的字符和画面,虽然一般人并没有主动将这些东西‘记住’的意识,但潜意识会持续对这些信息做出分析处理。
“从中得出的结论在人的直观感受中,就被称作预感。所以,能不能具体说说你的预感?”
安戈涅和他对视须臾,一咬牙:“现在离开这里,我会有危险。”
提温还没作答,安戈涅身上佩戴的终端震动,她低头一看,脸色又沉下去:
来自行宫秘书官。
如果说刚才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那就是这通关于旧王生日贺礼的通讯。
“不接吗?”提温问,同时一眨不眨地端详着她。
安戈涅盯着跳动的视窗没说话。终于,通讯请求始终没得到应答,自动切断。
她明面上早在半个小时前随布礼所在的那架飞行器离开。为什么那群人能准确地追踪到她后来乘坐的代步工具?那是提温临时准备的。
“嗯?”提温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你在怀疑我什么?”
安戈涅半真半假地回答:“我在考虑你希望我死的可能性。”
对方有些讶异,但还是平和地问:“所以你的结论是?”
“说不通。”
金发青年表情一瞬有些复杂:“感谢肯定?”
安戈涅的思绪已经跳到了别处。
“有没有可能借通讯判断我的所在坐标?”她忽然很庆幸眼前是个通讯技术方面的专家。
“如果是走普通光网渠道的通讯,有被破解的可能。但你的通讯应该都有额外的安保……”提温蓦地止声,眉心微蹙,“如果掌握了和你建好的加密通讯渠道,利用通讯追踪收发终端的地理位置,是完全可能的。”
安戈涅差点甩手把终端扔出去。
提温见状出言安抚:“任何知道聚会信息的人都知道你在这栋建筑物内部。闯进联盟使馆是严重的外交事故,只要不是疯子都会稍微考虑后果。
“反抗军的人已经走了,不然可以麻烦他们护送。保险起见,你先留在这里,等天亮确认安全后再说。要不要和艾兰因联络?”
说着他变戏法似地摸出一个备用终端。
“我确认一下外面的安保情况。”
给艾兰因的通讯过了片刻才接通,对方可能在思索这个知晓他私人联系方式的陌生账户是谁。
“哪位?”
“是我。”
艾兰因一怔:“怎么换了个匿名账户?”
“我还在使馆,情况有点不对劲,尽快派人过来接应。”
“好,我——”
通讯戛然而止。
下一秒,整座休息室陷入黑暗。
“怎么了?”安戈涅的呼吸变得急促。
“有意思,”投影的冷光映在提温的脸上,他尖刻的微笑一瞬间有些失真,“整个片区都断电了,包括信号塔。很不幸,这座使馆的安保是全电子系统,而独立备用电源启动需要三到五分钟——”
他收声,侧耳倾听一秒,从外套内摸出把激光手|枪。
认证通过,枪身闪过冷蓝色的幽光,枪口抬向门边时金发青年的面容被短暂点亮。他没有多余的表情。
“有客人已经到了。”
第64章 腐草为萤16
为了防止火灾等意外造成断电时房门锁死, 使馆地上区域的门锁都在断电后自动开启。
这对闯入者而言无疑是好事,节省了逐一拆锁的时间。
门外走廊上传来惊叫和交谈声, 而后是杂乱的脚步声,正一点点靠近。
安戈涅手心发冷。她来找提温时安戈涅遇见好几个工作人员,还请了另一位带路。这些人都能为入侵者指明方向。
不能期待这里的任何人会冒着生命危险保住她的行踪,因此如果时间宽裕,对方早晚能锁定她的位置。
决定性的是她能否躲藏到使馆备用电源启动。
提温维持举枪的姿态,下巴一点,示意安戈涅躲到他身后, 语声低而快:“抵达避难用的密室必须先离开这间房间,眼下我们没有这个选项。”
“我能做什么?”
“保持冷静, 就这么不要动,”他声音染上些微笑意,这样的时刻都没能阻止他开玩笑,“您擅长即兴发挥,但这次真的不行。”
脚步声和交谈声更近了,两人不再交谈。
“就是这里?”
门开了,明晃晃的灯柱刺破房内的黑暗, 七八人的小队顷刻间闯入。
“放下武器!”
“扔掉枪, 否则我们就射击了!”
来人全员蒙面, 身着无标记的黑色战斗服,变声器处理过的嗓音重叠响起。
提温短促地一声笑, 蓦地提膝抬腿,一踢正中身前的金属长桌边缘。
咣!休息室金属长桌倾倒。
他反手扣住安戈涅下按,同时矮身, 两人一并躲到充当临时掩体的桌面后。
激光弹扫过桌角,流弹擦出的火星灼烧地毯。
“不要开枪!”像是首领的人低喝, 随后朝着提温喊话:
“接手公主我们就走人,希望你配合。”
“很遗憾,只有这个条件不行。”
不等对方作答,提温猛地起身。安戈涅惊得一跳,但他的手大力压住她的头顶,不让她动。
与此同时,他持枪的另一手抬起,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面对这种情况,不要说安戈涅了,黑衣人们也呆愣了一秒。
“干什么!”
“这具身体里有一颗脊髓炸弹,我的心脏停跳的瞬间就会起爆。爆炸当量……这么说吧,彻底爆破这层楼面绝对没问题,”提温一边说一边笑得灿烂,“射杀我,大家一起死。强行带走安戈涅,甚至说杀死她——”
他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威胁性地往下扣,色淡的唇瓣聚拢又张开,吐出一个模仿爆炸声的单音节:
“嘭。”
“不相信?来一枪试试,责任自负。”金发青年迎着探照灯的强光眯起眼,笑弧只有加深,倒好像对这种状况乐在其中。
侵入者们的动作明显透露出迟疑。
“噢对,对我的手射击缴械、□□之类的招数也省一省,相信我,我的手指会动得更快。不想看烟花的话,希望你们能配合一下。”
“时间。”其中一人低声提醒。
“你的条件。”黑衣人首领迅速调整方针。
“我作为陶朱双蛇的代表如果坐视公主被劫走,我的前途就罢了,连带着集团、乃至自由联盟都要承受帮凶的嫌疑。”
提温说话条理清晰,冷静自若,仿佛那只举枪对着自己太阳穴的手属于另一个人。
“所以我能接受的结果只有两种。方案A, 你们放弃计划离开,改日找个和联盟没关系的地方做你们想做的;方案B, 把我也一起绑走,这样联盟就也是受害者了。”
黑衣人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把他也带上。”
※
引擎声轰鸣,飞行器升空。
安戈涅坐在地上,双臂背在身后,旧式手铐锁住腕部。她抬眸打量四周,这架民用飞行器经过改装,座椅全都拆掉,只在舱壁上留下一些固定用的绳索。
目之所及没有任何能辨识的图标。
她再偷偷瞥绑架者,看到的只有一张张蒙得结结实实的面孔。其中一人对视线极为敏感,立刻威胁性地朝她抬起枪口。
“看什么看,低头!”
变声器能改造音色,却难掩轻微的首都星口音。
本地人?安戈涅沉默地垂下头,藏住思索的神色。
“嘿,悠着点。”提温同时出声。他靠着舱壁坐在她身侧,双手持枪抵住心脏——他维持着这个随时自爆的姿势离开那间休息室,而后与安戈涅一起上了这架飞行器。
两个黑衣人低声耳语了几句,其中一个朝舱门使了个眼色,另一个点了点头。
安戈涅用手肘敲提温,提醒他往那里看。
他会意地一抬下巴,笑嘻嘻地扬声道:“各位该不会想把我当作炸弹空投到哪个水库或者荒地上吧?这种方案不太好。即便你们有自信抢走我的枪,你们能阻止我用别的方式自尽吗?饮弹只是相对最干净利落的死法。”
“闭嘴!”
这要求对提温而言着实很难达成。
他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你们看起来并不想谋杀公主殿下,对我来说这是底价。毕竟她死了我还活着,到时候也很难交代。
“只要这个前提不变,我可以这么乖乖待着。等到你们和联盟的人联系上,赎金或者别的表面流程走完,清白证明完毕,我就爽快走人。怎么样?”
安戈涅嚯地侧眸瞪他。
他坦然承受,表情没有变化,不给她提示的小动作,她无从判断他是不是认真的。
“随你。”黑衣人首领冷冷道,向身边人颔首,两个古怪的圆盘型装置便被别到安戈涅还有提温身上。
“信号阻断装置。我没见过的型号,”提温饶有兴致地说,而后遗憾地耸耸肩,“原本还期望着能靠身上的小东西留下点线索呢。”
这意味着搜寻他们的人无法依靠随身通讯装置的信号定位他们。
提温此前向她大喇喇地暗示,陶朱双蛇控制着他。那么除了脊髓炸弹,他身上植入了定位芯片也理所当然。
就是不知道陶朱双蛇的技术手段能否突破信号封锁。
安戈涅看了提温一眼。然而他们的一切交流都处在绑架者的监视下,他显然不打算做任何表态,表情依然无懈可击。
提温的说辞里有她才知道的漏洞:他想要脱离陶朱双蛇的控制,又是冷眼旁观世间规则的乖僻性格,当然不可能真的在乎集团和联盟的得失。
为了维护自由联盟外交上的体面而甘愿当受害者?自然不可能。
但这也是个向集团表明忠诚、对联盟其他高层示好的绝佳机会。如果是提温,说不定能从中钻营出赎买自由的本钱。
他们的信赖关系建立在共同的利益之上,提温不给她任何另有计划的暗示,她就必须考虑他会放下她不管的可能性。
安戈涅蜷起膝盖,朝提温的相反方向转去。
提温将她疏离的肢体语言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大约十五分钟后,飞行器在某个地下通道内降落。
等待他们的是改装过的移动救护站,看来之后要走陆路。空路速度最快,是最容易想到的路线,这群人显然打算钻思维上的漏洞,走荒僻的地下通路撤离。
而医疗车是很好的一层伪装。
医疗车,地面道路……安戈涅愣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
“动作快点。”
她低下头,乖顺地钻进车厢内部。
安戈涅和提温两人被关在车厢后部单独隔出的区域,那里原本是放医疗设备和物资的储物空间。只粗略检查车厢内部,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藏了人,而从内部也无法探查外面的情况。
不仅如此,始终有黑衣人站在两人中间轮岗监视,于是他们交换只言片语的机会都没有。
激怒绑匪自求死路重来的念头反复出现,越来越强烈,安戈涅面色逐渐苍白,咬牙竭力忍耐。
若是一定要死里求生,至少要等到弄清楚是谁对她动手再死。
换车时安戈涅身上的终端被没收了,这下判断不出过了多久,时间流逝得分外缓慢。她把额头抵在膝盖上,无表情地发呆。
提温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单手持枪,另一手一边压得指关节咔咔作响,一边抬臂上下伸展。
“你干什么!”监视的蒙面人不耐烦地喝道。
由于提温一路上的诡异言行太多,他们也不免有些见怪不怪。眼下轮着来值守的是脾气肉眼可见不太好的一个。
金发青年粲然而笑,很无辜地回答:“僵了,活动一下,伸展运动。”说着他换了只手持枪,换反侧手臂做相同的动作,搞得肩膀骨骼也发出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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