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是提温作为中间人安排两人会面,再帮忙转交物品也在情理之中。但他不仅挑明他清楚这枚戒指尺寸不和要还回去,还接连说了两句怪话,气氛顿时就变得微妙起来。
“您还不进去?”提温朝隔断后示意。
西格啪地阖上盒盖,淡淡道:“这枚戒指对我们很重要,麻烦你了。”语毕,他便转身离开,不多给提温一个眼神。
提温左右看了看,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疲惫地吐出一口长气,脸上已经不见笑意。
※
飞行器以最快速度抵达反抗军管控的医院。但安戈涅才被推进楼内,新一轮争执就在她身边爆发。
这次是艾兰因和西格。
“罗伊医院有一直服务殿下的医疗团队,无论是检查还是静养,都更合适、也有益于她早日恢复精神。况且……”银发的alpha无懈可击的微笑缺乏诚意,就连刻意的停顿都显得不善。
“殿下为什么会出席联盟使团的集会?”碍于还有少数旁人在场,艾兰因措辞不算露骨。但西格怎么领会不了他的意思?
——为了见他,安戈涅才会在那个时间停留在安保相对松弛的联盟使馆,给了袭击者可乘之机。
“殿下不愿兴师动众,又坚称有反抗军帮忙维持安保,出于对反抗军能力的信任,我才勉强同意她只带少量护卫随行。结果就是这样。”
艾兰因这话一出,宽敞的病室中顿时一片死寂。
原本在旁边低声讨论安戈涅侦查结果的医生见气氛不对,已经撤退到别处。眼下在场的只有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守卫、随艾兰因来接人的私人医生护士,再外加不知怎么跟进来的提温。
安戈涅朝西格摇了摇头,让他不要争辩,而后出言缓和事态:“我没事。说真的,我不需要住院,哪个医院都不需要。”
一路躺到医院,又打了几针,她自觉已经没什么好修养的,只想快点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被子拉过头顶昏天黑地地睡一觉。
艾兰因正等这句话:“那就到我的庄园静养。熟悉的环境您也能安心一些。”
西格隐忍地抽息,脸色很难看,显然无法接受这个解决方案。
安戈涅闭了闭眼,撑着额角的动作流露出疲态:“就先这样吧。”仅从安全角度考虑,艾兰因那么多年都没遇刺足以说明一切。
西格僵着脸垂下视线,双手悄然捏紧。
安戈涅却主动拉了拉他的衣袖:“我原本就要从行宫搬出去,等这阵风波平息,新宅的选址和安保,我可以麻烦你也一起参谋么?”
他一怔,即答:“当然。”
她又侧首看艾兰因,表情很无辜:“那就这样定了?两边都把关,所有人都放心,不是吗?”
银发灰眸的alpha以难解的神色盯了她片刻:“好。具体之后慢慢商议。”
语毕,他忽然将安戈涅拦腰抱起来,轻而准确地将她放到准备好的代步轮椅上,声音很低,但足够三个人听见:“回去你先好好睡一觉。”
这是艾兰因第一次当着西格的面与安戈涅这样亲昵。
西格上前半步,像要把安戈涅夺回来,硬生生在原地站住。
“好好休息。”他勉强向她勾起唇角。
五分钟后,艾兰因一行人带着安戈涅离开了,西格盯梢似地去送行。
没入住就空出来的病房里只剩下提温。
医生讨论结束后回来,发现病人已经离开。还留在房间里的金发青年看着状况倒是更为糟糕——他只有脸稍擦拭过,浑身是已经发暗的血渍。
“先生,您需不需要治疗?”
“不用,会有人来带我走。”
提温向医护人员礼貌颔首致意,径直从刚才艾兰因和西格对峙争执的位置走过去,衣角擦过安戈涅只短暂坐了片刻的病床,最后从自动开启的房门中迈出。
安戈涅他们还没走远,往前再跟进几步,提温站在一根柱子的阴影里,看到的便是一副颇为奇妙的景象:
长而洁净的长廊两边都是窗户,延伸进另一栋建筑物。
外层围着医护人员和安保人员,从人和人的间隙里隐约看得到银色长发的侯爵阁下,他在轮椅后跟着,半步不离,时不时低下头说什么。黑发的指挥官在另一侧沉默地走着。
望不见两个alpha中间的人是什么表情。
提温看着他们的背影变小,像好戏散场后仍然沉浸在故事余韵里的观众。
观众席也确实是他最自在、最常站立的位置。
然而,当安戈涅突然侧身从轮椅侧面歪出来,像是在探头张望的时候,提温胸腔内修复中的心脏凶恶地跳动了一下。
她没看到他。
可能原本也不在寻找他的身影。
“先生。”
提温循声回头,几个胸口有陶朱双蛇标志的白衣人向他欠身致意。
“户濑砂博士在等您。”
提温没立刻作答,反而重新转向刚才凝望的方向。
长廊已经空无一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色淡的唇角一点点地翘起,直至弯成个自嘲的弧度。
“带路吧。”
第67章 昨日朝露03
安戈涅翻身坐起, 停滞三秒,坍塌似地倒回床褥之中。
这个梦已经反复做:
像掉帧的旧影像, 前一格路伽背对她走向空港守卫,身上散发鸢尾香气,下一格就是躺在坠落的飞行器残骸里,但没有那么结束,她被按着头押解到高而长的台阶前。
“安戈涅。”路伽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她每次都在抬头的瞬间醒来。
吐出一口苦闷的浊气,安戈涅赤足踩到地板上。
房间里没开灯也没别人——她上次醒来的时候艾兰因坐在她床头阅读,现在大概有别的事要忙。
摸黑进了浴室, 她打开内灯,洗过脸后对着镜子里发呆。
镜面上的投影贴心地提醒她时间, 大半天已经在昏睡中消磨过去。她拍拍脸颊,整理思绪。
被黑衣人没收的终端已经送回她这里,金属壳表面增添的几道划痕像在提醒她,皮肤在车厢地板上刮蹭有多痛。
之后再换一个,安戈涅安抚自己,免得还要和提温还有哥利亚重新建立联络渠道。
她随后在光网上搜索关键词,果然并无她被绑架的消息。毫不意外。
安戈涅随后进入通讯系统界面, 在现有联系人里翻找, 很轻松地找到了路伽用过的账号。并未注销, 但上次交流停在政变前。
试着连接语音通讯的冲动蹿上脊柱。
安戈涅摇摇头,让视线放空, 不去读和路伽最后的几条讯息,找出和西格建立的消息端口。
“我睡醒了,感觉好多了。你不要想太多, 这次不是你的责任。”
消息立刻显示已读,回复却等了几分钟才来:
“好。”
安戈涅盯着这个小小的对话气泡看了片刻。西格并不长于言辞, 口头和书面的措辞都向来简洁,这么回应没什么问题。
但不知怎么,总显得有些冷淡。仿佛有更多的话语在数分钟的挣扎后遭到扼杀。
从荒星回来之后,他们反而出了问题,其中她要负一定责任。安戈涅对此当然心知肚明,她咬住下唇,沉默着思考要不要继续主动搭话。
就在这时,又一条消息跳出来:“我现在抽不出开身,之后我来见你。”
又是那个积极主动的西格了。
安戈涅就让他先忙,转而调出哥利亚的秘密通讯方式。他们上次对话在四天前,哥利亚分享了不知道哪颗星球上蔚为壮观的风暴。
“如果你有渠道,我想请你查一下,最近有哪些人发布过绑架我的任务。”
哥利亚回消息总是有时间差,因此发送完她就立刻切掉窗口,把阿夹拽到视窗中央。
斟酌了片刻词句,她最后宁可显得太郑重:“分别的时候比较匆忙,没来得及说,这次谢谢你。”
没有应答,只有回形针甩着金属手臂晃荡晃荡。
和通常的讯息平台不同,通过人工智能插件搭建的联络渠道并无已阅功能。无法确认提温是没看到,还是暂时不回复。
询问他身体状况的句子在输入框停留了片刻,最后逐个词语地消失。
安戈涅把阿夹往边上一抛,打开了光网新闻频道。就在这时,回形针弹回视野正中,带着通讯请求的图标。
“你好。”她听到自己说。
提温愣了一下:“你好?”
安戈涅也很难解释她为什么要用生疏的问候开场,随口道:“我以为你又要失踪一阵了。”
“只是接受了简单的检查。我依然在首都星。”
提温不主动解释为什么刚才没立刻回复,她就不问:“我还是亲口再说一次比较好。谢谢你……谢谢你的帮助。”
通讯另一头被数拍喧嚣的静默填满。安戈涅都要以为他睡着了。
最后,他挑不出错地回答:“不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以提温往常的应对标准比照,眼下的对话生硬得像是通行语的文法练习,给初学者的那种。
与恼火相似、但又没到那个程度的情绪点燃又熄灭。安戈涅直截了当:“可能是我的错觉,但你可能在试图和我拉开距离?”
提温的呼吸声变得明晰。
“你的体质很特殊,但我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看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会多问的,”她揉了揉眉心,“就像之前那样相处吧?我会努力的。”
“如果我说,我并不想——”
安戈涅讶异地眨眨眼。
提温却没说下去,毫无征兆地笑了笑,就像时间倒带回话说一半前,直接无障碍改口:“那么我们应该做的似乎就是情报交换了。”
安戈涅还没应承,他就已经流利地交代起现状:
“绑架的事目前瞒下来了,事件可以说的细节我已经告诉西格和艾兰因,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两边都很上心。还有,你觉得有嫌疑的那通通讯,之后可以把相关信息发给我。黑衣人的身份我也会挖一挖,使馆有没有内应另有别人刨根问底,有结果我会告诉你。
“还有别的问题吗?”
她被这么一通工作汇报似的话噎了片刻:“暂时没想到。你呢?有别的问题么?”
提温忽然狡猾起来:“我真的可以问吗?”
她隐约猜到他在指代哪件事,还是装傻:“什么?”
他将这视作许可,不再绕弯子:“路伽是谁?”
安戈涅陷入沉默。
“如果我没记错,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提过这个名字。”
提温竟然还记得这个细节。
“不想回答,你可以保持沉默。”
安戈涅苦笑了一下:“他曾经是王室的omega,——”
浴室门嚯地滑开。
艾兰因抓着门板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骨节处发白。
“你在这里。”他的声音还算平静,咬字却很用力。随着他呼出一口气,开门那瞬间的巨大压迫力如水汽消散。
安戈涅见状有点发懵:“不然呢?”
艾兰因难得直白:“只是暂时离开,回来时你就从床上消失了。你或许可以考虑一下我见到这种场景的心情。”
她偏过头看着出水口下挂着的一滴水,含糊其辞地吐出一个单音节。
心绪真是奇妙的东西,若是放到几个月前,艾兰因若是对她表露出同等的在意,她可能笑得收都收不住。
现在只有微妙的难堪。
“你在这里干什么?”艾兰因又问。他朝她身前打开的视窗看去,大方地窥探、又或是巡视她的人际关系。
安戈涅紧张地跟着看过去,但不知何时,与提温的通讯已经结束了,阿夹安分地缩在视窗边缘,像一个真正的装饰性插件。于是只剩下新闻版面闪烁着刷新滚动。
“洗把脸清醒一下。”她于是回答。
艾兰因显然不相信,但没有追问:“厨房随时可以送餐过来。”
她习惯性地推拒:“我不饿。”
银发alpha眯了眯眼,以平和的口吻问:“你上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酝酿争执的气氛变得浓厚,安戈涅耸肩:“好吧,我好像确实该吃点东西了。”说着她往外走,在身后抛下一句:
“我有事和你说。”
艾兰因在她经过他身侧时按住她肩膀,从门边的挂钩上取下晨袍给她披上,而后才问:“什么事?”
她假装没注意到他对她赤脚走动不赞同地皱眉,直接说:“行宫的人有问题。歹徒闯进使馆之前,秘书官突然联系我,半夜明明不是他们的工作时间。”
艾兰因于是盘问了一番细节,要走了通讯记录和对方的详细信息。
行宫里安插的大半是经过清理的王室原班人马,现在称得上是艾兰因的人。其中可能有与绑匪内通的奸细,他的神色自然凝重。
“这件事交给我。”
这句话安戈涅短时间内听了太多次,又来一遍,她的心头便冒出火来:
无论是调查袭击者的身份、各方存在内应的可能,还是绑架事件本身的善后工作,她都只能交给别人来做。
而她只能等待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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