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我们如果有正常生理需求,该怎么解决?总不能让我们……”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自己沾灰的浅色正装裤子。
“如果想穿纸尿裤,你身后的架子上就有。”对方哈地冷笑,态度非常不客气。
提温受不了似地摇摇头:“我就算了,总不能让尊贵的公主殿下也一样吧。”
“那就憋着,反正过不了多久就到——”黑衣人知道被套话成功,蓦地收声,抬靴就冲提温的腹部狠狠一脚。
安戈涅肩膀一缩,关切地看过去,随即立刻绷住脸。
“咳哈!”提温闷哼,咳嗽着调整呼吸,抬起脸时仍旧在笑,“哎哟好险,差点手滑开枪了。”
对方冷笑:“我可不信你身上有炸弹,我看你小子倒是求生欲强得很。”
提温语调轻柔地回应:“这可不好说。”
他还是那张好看的笑脸,但浓翠的虹膜正中的瞳孔就像两个幽深的孔洞,黑漆漆的,有什么阴冷的东西在无光处窜动。
性别莫辨的黑衣人不说话了。提温却没停下,变着法子试图逗对方说话,直至那人忍无可忍又给他一脚。
“你们的头领脾气好像没那么暴烈,至少可以谈。我猜联络都是你们头领负责的?我要是雇主,也只会愿意和那位联络。”这么说的时候,提温却看着安戈涅,像要征求她的首肯。
对提温的评价,蒙面黑衣人拒绝回应。
大概是被烦透顶了,又吃不准他精神状态是否正常。那之后,看守仿佛觉得多看提温一眼都觉得晦气似的,索性采取无视战术,盯梢明显有所松懈。
提温只是一耸肩。他随即单手轮流抖了抖,勉强整理了一下袖口。正装外套翡翠色的六边形袖扣在安戈涅面前晃过,像在炫耀他的衣着品味。
她疑惑地看他,这人却笑着继续做他的伸展运动了。
随后,状似不经意地,提温的手指拂过安戈涅的掌心,轻而明确地捏了一下。细小的金属物件落入她的手掌。
她眼睫微颤,保持低头发呆的姿势没动。
确认看守一无所觉,她缓慢地用指尖确认物件的形状:
有棱角,六个……六边形。是提温刚刚展示过的袖扣。他在暗示什么?安戈涅咬住下唇思索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黑衣人再度换岗。
提温忽然坐正了,聚精会神地朝外看。
安戈涅趁着隔板打开,同样往外张望。这队人首领略微侧身,像是在通讯中。头领,雇主,联络。提温刚才的话语是最后的关键词。
她心念电转,蓦地扬声往外面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应该至少有权利知道是谁费那么大劲‘接走’我。”
余光观察,提温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安静点。”看守恐吓。
安戈涅吸气,反而抬高音调:“我看到你在用通讯装置。你在和谁联络?你们的雇主?我要和他们直接对话。”
“只是说一两句也不会有什么的。这位公主殿下固执得很,当初孤身一路逃到联盟,还是顺着来比较好,不然很难说她还会有什么过激反应。”提温适时补上一句。
黑衣人首领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又转了回去。然而随即,这人的动作稍有停顿,似乎有些惊讶。
而后更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这队人的头领朝着她走来,一点头示意轮岗的人出去,将隔板在身后关上了。
“他同意和你说几句。”首领说着低头望向提温,像是在考虑是把他踢出去,还是留在这里。
“给她个耳机,我就什么都听不到了。”提温避嫌似地往旁边挪动。
首领没搭理他,利落地摘下安戈涅身上的信号阻断器,而后给她戴上一枚通讯耳挂。
她咽下紧张感,清了清嗓子:“我在和谁说话?”
通讯另一头沉默半拍。
“安戈涅,还记得我吗?”那人终于开口。
安戈涅身体一震。她不自觉收紧手指,翠色袖扣的边角陷没掌心,钝痛在惊愕的浪潮中微不足道。
或许是情境太过荒谬,抑或是两个月里她有了太多新的习惯,包括呼唤一些新的名字,她念出熟悉的音节时的口型——嘴唇分开的程度与形状、舌头停留的位置,全部全部,居然尽皆显得陌生:
“路伽……?”
第65章 昨日朝露01
通讯另一头笑了声, 又或许是叹息。
轻而柔和的气声和以前别无二致。
“真的是你?”安戈涅浑身紧绷,再松懈一点, 她的嗓音定然会抖得不成样子,“你还活着……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不联络我?”
路伽沉默了两秒才回答:“抱歉。说来话长。”
她活动手腕,感受到来自手铐的束缚,声音也像是沾上金属的凉意:“以这种方式绑走我……我需要解释。你现在是谁、想要什么,我需要答案。”
“等到我们见面我都会说的。”
明明只听得到声音,安戈涅却像是看到了黑发少年微微敛目的表情, 带一点虚弱的疲倦,好像纤细的肩头压了太过沉重的负担。
他随即吸了口气, 让每个音节都洋溢微笑:“安戈涅,我等着你来。我们有很多事可以和彼此说。”
她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简单的“好”。
路伽也不介意,自顾自道:“之后见。”
通讯就此切断。
黑衣人首领俯身回收通讯耳挂,重新将信号阻断装置戴到她身上。因为这个动作,安戈涅注意到对方的身量不算特别高。
“他和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抓住机会发问。
对方只看了她一眼,打开隔板示意看守重新进来站岗, 便一言不发地离开。
安戈涅靠住舱壁, 闭目缓了片刻, 消化刚才的通讯带来的冲击。启眸时她与提温视线撞个正着。他已经这么盯着她看了很久。
他抬起眉毛,给她一个质询的表情。
目的达成, 提温不再刻意回避看守他们的绑匪,也不再有兴趣和他们搭话。和安戈涅的交流倒是恢复了正常水准。
安戈涅嘴唇翕动半晌,只挤出干巴巴的一句:“我认识他。”
也许“曾经认识他”更准确。能奇迹般逃生, 再出现时有能力调动这样的暴力集团的路伽让她陌生。
手边没有镜子,安戈涅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但肯定好不到哪里去。提温没追问,简单评价她的脸色:“你需要睡眠。”
“我……大概睡不着。”
他呼了口气,有点无奈:“好歹试一试?”
安戈涅没答话,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她以为自己不可能睡着。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确实只是闭着眼感受医疗车前进摇晃,同时控制着自己不随着颠簸跌进与路伽有关的回忆里。
直至突然之间,绵延的思绪中止。
感觉像是只有一秒,但清醒的瞬间,安戈涅知道自己睡了过去——她的头歪到了提温的肩膀上,与他绵密信息素的源头非常近。
残留着消毒水味的狭小空间里,他身上掺杂着类柑橘调子的香根草气息便显得尤为温和镇定。
心跳的节律却唐突地乱了半拍,大概是因为从这个角度,她能清晰地看到他依然用枪抵着自己的胸口。
“失礼了。”安戈涅喃喃,说着坐直,没有正视提温的脸。
“我希望你睡了个好觉。”他倒是很坦然。
“没有做梦。”
“没做噩梦就是好事。”
安戈涅正要回答,医疗车骤然加速,车厢后部的他们震感明显。
轮胎摩擦路面发出怪叫,车身接连两个急转,走出崎岖的折线。安戈涅双手反绑,勉强抓住一根横杆才没因为惯性被甩到对面去。
路况突然变差了,还是……?
车厢前部有喧哗声。
呯呯!呯!
外部有物件接连被击中,其中一个在坠落中重重砸上车身,而后被弹飞,舱壁肉眼可见地凹进来一块。
安戈涅缩起脖子,戒备下一次碰撞,提温却只顾着盯着隔板外的方向,凝神聆听,眼睛振奋地发亮。
“无人机。”他几不可闻地低语。
她不由屏住呼吸,以防发出不必要的欢声:他们的协作成功了!
他的那枚袖扣显然是信号收发器。她与路伽通讯时由于摘下了阻断器,身周不再是信号盲区,于是小小的装置成功送出了坐标,给搜寻他们的人提供了线索。
赶来的是陶朱双蛇也好,联盟或是其他势力也罢,总之有人追踪上他们了!
就在此时,战地靴砰地踢开隔板。黑衣首领拨开守卫,大步闯进来,朝着提温冷声厉喝:“是你?!”
“什么?”提温满脸困惑。
这态度只有更快激怒对方。
“我不在乎你是怎么做到的,但现在甩都甩不掉的那群无人机,还有它们屁股后面的人,你敢说不是你招来的?”
“无论我怎么回答,你好像都已经认定是我。”
首领不和他绕弯子,只重复问:“是你,还是不是你?”
提温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微笑着迎接首领的逼视,仿佛在无言地问:
——如果是他,那又怎么样呢?
“哈。”
黑色面罩后传来一声低笑。
拔枪,抬手,瞄准心脏,扣下扳机。
激光弹命中提温。
金发青年的上半身向后弹了一下,撞上舱壁,碰击声像沉闷的丧钟哀鸣。脱力的躯体无法支撑自己,遵循重力歪斜,委顿到地。
热的血溅到安戈涅的身上脸上。
发生得太快,她一眨不眨地瞪着飞快扩散的赤红、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金发,忘记还可以尖叫。
她机械地眨眼,3,2,1,眼睑闭合又睁开,提温维持着上一刻的姿态,倒在同一个位置。
他身下的血泊更大了,他们不久前还肩膀挨着肩,现在他的血漫到她的脚踝,黏腻又温暖。
真像叛军杀进圣心王宫的时刻,倒下的也是alpha,人千奇百怪,血有浓淡冷热,流淌在地上的颜色却大抵相似。
可提温和他们又并不一样。
下个就是她了。这么一想,安戈涅反而很平静,木然地转头朝枪口看。蒙面的首领却将凶器收回腰间。
“果然没有什么炸弹。”
淡淡一句话为顷刻间降临的死亡定性。
“提温,”安戈涅感觉自己的肺叶正贴着耳膜扩张收缩,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吐出了哪些支离破碎的词句,“提温?你……这不应该……”
“开门,把他扔下去。免得死了还能整出幺蛾子。”首领回车厢前部去了,两个黑衣人挤进来执行命令。
安戈涅踉踉跄跄地扑过去,挡在提温身前。她也不太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你们不可以这样。”脑子浑噩,她话说得倒很清楚;清楚的蠢话,和这群人讲道理和道德当然不会有用。
但她还是半跪在血泊里没有动。
左边的黑衣人不耐地咂舌,右边的要抓住她挪开。
安戈涅便仰起脸,冲着他们笑得真心实意:“那不如也给我脑门一枪。这样把两个人都扔下去,找我们的人肯定忙着停下收尸,你们就有更大机会逃走了。”
她这笑容竟然和提温刚才的有几分相像。
两个黑衣人都有些僵硬。
“别管了!到前面来帮忙!”
医疗车继续走曲线狂飙,柜门被甩得开启又关闭,乒乒乓乓,各种物资滚落地面,无人在意。
车窗外闪光不断,机械的嗡嗡声藏都藏不住,是虫群般的无人机正在试图降落。
这些人类巴掌大小的无人机是联盟军事工业的得意之作,它们擅于附着在物体表面,直接以电磁干扰移动工具乃至武器的功能系统,在交火开始前让敌方失去机动力,甚至反客为主夺取控制权。
然而这辆医疗车堪称老古董,几经改装,机动性能却保持原样。于是,受无人机影响的暂时只有车内闪烁不止的照明,还有几秒就跳一个频道的通讯装置。
灯光明暗,音乐唱出一个乐句就被警告的喝令打断,视野剧烈摇晃,身在其中,竟然与疯狂的舞会有些相似。
见干扰无效,无人机立刻撤回了大半,为后方紧咬不放的军用飞行器空出操作视野。
然而人质安全对救助队是第一要务,提防着侧翻车毁人亡这样的意外,后方始终没有动用重型热|兵|器,甚至不敢对车轮大肆射击,只是通过各种通讯波段发送警告。
吃准了这点,医疗车愈发疯狂地全速疾驰,不断唐突地改换路线,保持距离的同时,试图甩掉后方的追兵。
于是,无人机出现后的十分钟内,追逐战便陷入僵局。
※
隔板门被草率地摔上一半,负责看守安戈涅的黑衣人也去应对无人机的干扰了。
安戈涅缩在角落固定身体。地面已经一片狼藉,提温在车身腾挪中已经不在最初的位置。她的视线机械地移动,定定停留在他摔落出去的激光手|枪上。
现在它离她很近。
鬼使神差地,安戈涅伸脚出去,将沾血的枪踩住拖到了自己身前。
眼下的局面像游戏玩废的存档,继续推进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满意。即便她能获救,她已经能预想到西格和艾兰因会有怎样的过度保护反应。失去了一个伙伴,她之后要独立行动恐怕又会接近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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