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这不过是朝廷上的派系争斗罢了,于家也只是替韩氏挡了刀,凭白受其牵连而已,他韩首辅休想独善其身,他凭什么坐视不理,他凭什么不救自家弟弟,他必须得救,那是于氏娘家唯一的血亲啊!
于氏用毫无根基的底气,掩饰着自己内心深处无限的惶恐,自我感动,外加自我欺骗,就这么满心算计地跟着儿子进了京。
她一路上都在筹谋着,等会儿见到了韩阁老,该如何哭诉,如何指责,如何乞求……,可惜筹谋再多,最后都通通落空。
韩阁老压根就没打算见她。
前院书房内,韩阁老见孙儿进屋,问都没多问于氏一句,只淡淡道:“于继荣这些年借着韩家的名头,在绍兴、韩家镇等地开设赌坊,放印子钱,碍着韩氏的面子,竟无人敢管,他倒是越来越嚣张起来,如今被人抓住了把柄,可谓是死有余辜。”
于继荣的案子证据确凿,引诱人赌博,设局让其输得精光,再暗示要么断手断脚,要么卖儿卖女。
如今逼得一赌徒的两个女儿跳河身亡,赌坊里的打手管事又被人收买,纷纷倒戈反咬其一口,于继荣被绍兴知府下了大狱,最后怕是不死也得流放。
正值京察之际,于氏乃韩氏乃姻亲,这罪名倒是来得不早也不晚。
韩阁老手眼通天,早就将背后黑手给查了清楚,那绍兴知府乃隔壁王布政之同窗,看样子,这是早就已经在盯着了呢。
不过王家似乎也未遮掩什么,说白了,怪只怪于氏自己立身不正,也是他于继荣自寻死路。
只是王家若是想借此拿捏住韩首辅,怕也是痴心妄想。
想到自己那个惯爱惺惺作态的儿媳,韩阁老不甚在意道:“你母亲既然身子不适,那便好好呆在院子休养吧,也别出来瞎折腾了。”
只这么一句话,于氏就即将被软禁了起来,可见其想要跟位高权重的公公叫板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又多么的无知。
若是韩阁老的儿子还在时,或许会被她的眼泪拿捏住,可惜那位心软多情的世家公子早就已经死在了桐梓关,如今的韩氏祖孙二人,皆是狠心肠的权谋高手。
而真正有资格跟韩首辅叫板的隔壁王家,此时也不算太平。
王简之王布政带着侄儿王琦王知府回京叙职,两人抵达京城时已经是月上三竿,王老太太跟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还未睡,全聚在一起,眼巴巴的在大堂内等着。
久别重逢,众人含泪诉说完思念,晚辈依次向长辈恭敬问安,长辈对晚辈温声关怀,好一片其乐融融。
王老太太见时辰已经很晚,便做主让晚辈们都回房歇息去了,只独独留下了王琦。
王琦并无意外,坦然道:“伯母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侄儿便是,侄儿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琦性子幽默风趣,自来便是个很会哄人开心的机灵鬼。
王老太太被他逗笑,没好气道:“谁稀罕你万死不辞,净说些晦气话!留你一会儿,也是为了那方元柔母女之事,具体详情,我在信里也都交代清楚了,方元柔罪有应得,她当初害你险些绝嗣,你万不可再惦记她!”
王琦听见方元柔三字,面上闪过明显的恨意,冷笑道:“伯母放心,我只恨不得这辈子都不曾认识过她。”
王老太太闻言放心不少,又继续道:“还有就是方元柔所出之女曹芳菲,她毕竟流着王氏血脉,是该认祖归宗也好,还是养在别处也好,你心里得早做打算,拖延不得。”
王琦虽不至于恨屋及乌,但对曹芳菲同样无多少父子之情,似询问公事般道:“伯母与她该是见过,可瞧出她是个什么性子。”
王老太太与王琦虽不是母子,可情分却胜似母子,两人之间说起话来,便也没多少顾忌。
王老太太直言道:“什么性子?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糊涂性子呗,跟方元柔不愧是母女,行事无所顾忌,却又是眼盲心瞎,只闭着眼一味地作,将自个和别人的生活搅得一团乱!之前还一副瞧不上王家的高傲姿态,真相大白之后,倒是认真来府上拜见过两回,我都只是晾着她,没理会,一来是因为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打算,二来是因为她至今还跟那安顺郡王勾扯不清,老身实在懒得见她!”
王琦闻言有些诧异,心道:伯母自来便是和善之人,还从未见她这般直接又浓烈地厌恶过谁,自家那个大闺女倒是好本事。
说起安顺郡王,王琦不得不谨慎,思索片刻后,才对着王布政,小心问道:“伯父,绍兴知府已经将于继荣下了大狱,此番京察,王家势必要得罪了韩首辅,安顺郡王深得圣心,圣上又与韩首辅素来不和,您看……?”
不等王琦说完,王布政便摆手打断道:“王氏与韩氏之争,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老夫绝不会为了私利,不顾祖宗气节,去投效一个外族皇子。”
王琦闻言心中了然,迅速决断道:“既然如此,那侄儿便派人将长女送回淮安祖籍吧,再请两个女先生教教她礼仪规矩,等学好后,在淮安老家为她寻一门妥善的亲事,便算是全了父子之情。”
王布政点头,只道:“你自己决定就好。”
王老太太同样并未多言,只暗自感叹:这世道,一个女人就算是有再多的本事,也只不过是在后宅里摆弄摆弄罢了,真要触碰了家族利益,生死自由便全不由己。
第61章
八月十五, 丹桂飘香,定国公府的马车一早便亲自上门,将林青瑜一家接去府里过中秋。
林宏山父子跟曹信业、曹启良等人从未见过, 但都是性情豁达通透之人, 双方又都有交好之心,再有林青瑜作为纽带联系, 倒是相处十分和洽, 只初次见面, 竟也相谈甚欢。
林青松这傻孩子没什么心眼,刚开始还有些腼腆,熟悉过后,便有些没皮没脸,凑到曹信业身边,跟个小哈巴狗似的,敬仰又羡慕道:“曹大哥,今日见到了您, 我才终于知道我阿姐那身量都是随了谁,幽州曹氏儿郎是不是个个都像您这般伟岸啊?”
曹信业被他这话逗得大为开怀,曹启良却笑道:“倒也不全是, 你瞧瞧这位,这可是咱们曹氏一族辈分最高的小叔公, 他就没比你高多少。”
那小叔公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脸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老大不服气道:“我还能再长的,再过几年, 我也是一伟岸儿郎!”
众人忍俊不禁,因着年轻人不少, 又是好一阵嘻嘻哈哈。
林青瑜跟小叔公他们早就混熟,迫不及待地拉着林青松一起,跟小叔公他们去英国公府里的跑马场上打马球玩去了。
曹信业和曹启良陪着林宏山夫妻在旁边喝茶吃点,瞧着他们玩得热闹。
曹启良见林青松个子不高,马也骑得不好,挥着球杆的姿势更是不熟练,可胆子去挺大,无半点乡下小子的怯懦之气,扯着嗓子一个劲儿地喊“阿姐,传给我!快点传给我,我离着球门近。”
林青瑜没好气道:“你个傻子,那是咱们自家的球门!”
林青松闻言无半点羞愧之色,索性就堵在了那球门前,继续道:“哦哦,真的吗,那我来当防守好了,各位好汉,你们可小心着点,我这马可骑得不好,待会儿要是伤着了,我就要耍无赖了啊!”
这话才刚落下,曹家那位小叔公就传着球跑了过来,他控马的技术相当精准,就这么擦着林青松跑了过去,半点都没挨着,林青松□□那幽州大马更是淡定,只歪头瞥了一眼,连动都没动一下。
林青松见着球进了,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趴在马脖子上,对着自家坐骑吼道:“马兄,你倒是帮着挡一下,咱们可是一队的,难不成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林青瑜赶马跑了过来,恨铁不成钢道:“是你打马球又不是它打,还曹营呢,你这个拖后腿的笨蛋,哪个营都不要你,去陪着阿娘他们吃点心去吧!”
林青瑜说完,抢过林青松手里松垮垮握着的缰绳,连人带马就要牵下场去。
林青松这乡下小子,平生第一回骑幽州大马在草场上驰骋(实为溜达),哪里肯只骑了半刻钟不到,就灰溜溜歇着,当即便撒娇干嚎道:“阿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不拖后腿!阿姐,我可是你亲弟弟,你不能刚认了哥哥,就不疼我了,你小时候打碎了阿爹两坛酒,可都是我给你背黑锅的!”
林青瑜:“……”这坑货!
曹家其他人被这姐弟俩给逗得哈哈大笑。
曹启良捋了捋胡须,对着林宏山感叹道:“贵公子性情活泼爽朗,实在难得。”
曹启良是真心夸赞,说的也是实话,这要是一般的乡下小子,陡然间知道养姐是国公府贵女,又要面对国公府这般的高门贵胄,不说颤颤巍巍,谨小慎微总是难免的。
可这林家小儿却十分自在,活泼爽朗不说,胆子也大,实在是叫人刮目相看,当然,这也有曹家人真心相待的缘故。
林宏山夫妻此时却尴尬得要死,只觉得自家儿子没脸没皮地实在丢人得很。
韩秀兰干巴巴道:“哪里,哪里,这小子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喜欢跟在他姐姐后面爬,撒泼打滚的,丢人的很。”
曹信业闻言来了兴趣,开口问了一些林青瑜兄妹幼时的趣事。
韩秀兰心想这两猴子幼时没把人气死就是好事了,哪来那么多趣事,仔细回想起来,全都是一些囧事。
比如林青瑜年幼时哄她弟弟穿裙子,害得林青松四岁以前都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女孩,还因为自己多长了一个小茶壶,跟邻居家的小花妹妹不一样,而嚎啕大哭。
再比如林青瑜年幼时打遍村里无敌手,林青松跟在她后边狐假虎威,还收村里其他小孩的孝敬(糖果零嘴等),被其他小孩的父母找上门来告状。
又比如林青松幼时死活不愿意去私塾,每日都是被林青瑜困了手脚,提溜着去的,闹得整个韩家镇的人都一早起来看笑话!
韩秀兰越说越觉得丢人!
曹信业却听得津津有味,他原本还因为林氏夫妻教养妹妹长大而心存感激,如今却觉得当真是因祸得福,林家人都是性情和善包容之人,若没有林氏夫妻的真心以待,自家妹妹怕是也养不成这般豁达的性子。
韩秀兰却觉得十分心虚,好好的一个国公府千金,被他们夫妻俩给养成了野猴子,这实在是有些愧对曹家的列祖列宗啊。
不过曹家的列祖列宗大概是不在意的,毕竟曹家的女孩们本就大多都不淑女,曹信业和曹启良等人对如今的林青瑜十分满意。
有些话曹信业不好开口,曹启良却代他委婉询问道:“中秋过后,曹家打算开一回祠堂,将青瑜的名字记在族谱里,这姓氏到时候可能也要改一改……”
曹启良话刚落下,林宏山便毫不在意道:“阿瑜本就是曹氏子孙,改回曹姓也是应该的。”
这事林宏山夫妻来之前便预料到了,夫妻俩都无所谓,不管是姓曹还是姓林,十几年的亲情是做不得假的。
再说了,阿瑜要是改回了曹姓,认祖归宗后,对她的婚事和前程,也是有莫大好处的。
韩秀兰才刚想到林青瑜的婚事,就听曹启良又委婉问道:“算起来阿瑜也快满十七岁了,不知林太太是何打算,可有合适的人选?”
身上有诰命的妇人才能被称作夫人,普通农户家的已婚女子大多被唤作某某娘子,林太太算是曹启良对韩秀兰的尊称。
话题突然转移到了林青瑜的婚事上,韩秀兰一下子就有话说了,半点也不隐瞒地将自己这些年为林青瑜婚事发愁的事情给絮絮叨叨地说了出来。
韩秀兰:“论容貌品性,我们家阿瑜是半点不输人,也就个头高了一些,难找到跟她般配的男子,总不能找个比阿瑜还矮的吧,知道的是找相公,不知道还以为是配了根拐杖呢。”
曹启良点头道:“身高这事确实不能将就。”
韩秀兰又道:“何止是身高…,男子的品性才能,家教家风,脾气为人等等,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方方面面都不能将就!”
曹启良面带笑意,揶揄道:“换而言之,就是林太太到现在还没物色到合适的女婿?”
韩秀兰听了这话更加心虚,讪讪道:“确实还没有,我这辈子还是第一回出韩家镇,见识有限,连累得阿瑜的婚事也被耽误了。”
曹启良却赶忙摆手道:“不耽误,不耽误,我这儿正好有一门好姻缘要说给与太太听,原还担心太太早就相看好了,怕是就要错过了。”
韩秀兰闻言来了兴趣,曹启良便将韩首辅亲自找上他们家国公爷,为他家孙子提亲的事给说了。
国公爷当时没应下,后来上朝的时候,韩首辅又提过两回,这才有了今日一问。
韩秀兰听完,心说:怎么就没应下呢?赶紧应啊!
韩秀兰当初琢磨女儿婚事的时候,梦里也是想过让韩令和当女婿的。
可终究也只是白日做梦而已,林家跟韩家虽然有些交情,但还没到那个地步,双方地位不说云泥之别,却也隔着一道天堑,林家就算垫着脚也是够不上首辅长孙。
如今却不同,林家是够不上,可英国公府却是能匹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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