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曜很快就出来了,拿了衣衫让沈灵姝到自己屋中替换掉。随后便要送人回去。
沈灵姝还不想回去。按照以往这个时辰,外头坊内还热闹着。还能再玩几个时辰。
但今日她惹了卫曜不快。这个节骨眼也就不和人犟。
一出了裴宅。
沈灵姝跟着人的步伐,一番思考后还是因骗人扭脚的事乖乖跟人道歉。
卫曜不知听没听到,人在前头行着。
白色毛团子就蹲在人的左边肩膀上,依旧是毛屁股冲着沈灵姝。
沈灵姝絮叨叨跟着,见卫曜还是不理回她,不悦。“我给你赔不是了,你这人怎么气性这么大,大不了我也抱你回府嘛……但你这么大一个人,我又抱不得……你说说,你怎么才不生气唔……”
沈灵姝还在委屈扁嘴。忽被一把捂住了嘴,藏进了黑暗里。
卫曜宽厚粗粝的掌心磨着沈灵姝娇软的嘴唇。
而小白犬更是识趣地钻入了卫曜的怀中躲起来。
原来是两个醉酒的行人走过。
似刚从楚馆酒楼出来的,身上带着醉醺醺的酒气。边勾肩搭背地从巷子里走,边大着舌头说胡话。
一身臭酒味呛得沈灵姝皱紧了眉头。
沈灵姝几乎是把整张脸都往卫曜的手掌心上靠。企图靠着人手心的淡淡草药味,掩盖臭酒味。
卫曜垂眸:“……”
小女娘柔软的唇碰到掌心,呼吸浅浅,几近灼热。
卫曜手指一蜷。
待两人离开,沈灵姝拍了拍卫曜的手背,示意人可以松手了。
卫曜的掌心粗糙,手心是淡淡的草药味。不算难闻。甚至在臭酒味的对比下,好闻多了。但人掌心粗粝,摩得自己嘴巴疼。
沈灵姝见人半天没动静,唔唔了几声,两手扒拉着人捂着自己嘴巴的手掌。随后干脆抬眼看去。
然后直直撞入一双漆黑的眼。
原来卫曜一直在盯着自己。
光盯着自己看,还不说话。
干什么怪渗人的!
沈灵姝用眼神控诉。
卫曜忽然道,“沈灵姝。”
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的声线,又沉又哑,低低的,惹得沈灵姝的耳朵有些痒。
沈灵姝忍不住缩脖子。
卫曜又说,“你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沈灵姝无语腹诽:她刚才不是跟人道歉了么,不该骗他说扭脚了……
“有多少女娘会像你在这个时辰还在坊街游荡,去楚馆玩乐……甚至会说谎骗人……”
又来了,竟然又是那套说辞。若不是知道人没上过正经的学堂,沈灵姝都要怀疑卫曜是不是像自己的庶弟一样读四书五经大头经文读傻了。
沈灵姝不服气。年纪轻轻就跟个老夫子一样念叨叨,怪不得老是笑也不笑,木头呆子一个!怪不得能吵赢那些腐儒老头子。因为皇上自己本身就是个腐儒!
沈灵姝哼哼着。
卫曜还在继续唠叨。“沈家教导的礼仪就是这样教导的吗?让你抛头露面?以后你成亲了也要四处走吗?见一个喜欢一个,如果夫婿不在,是不是要在外头养面首?”
沈灵姝听不下去,她又不是他的臣子。老是说教她。
于是故技重施,张嘴,一口嗷呜咬住了卫曜的手。
“……”卫曜长篇的说教中断。墨黑的眼眸眯起,更显阴森。
卫曜松了手。
虎口处留着狰狞的牙印。
“你是我阿耶么,我阿耶都不会像小老夫子一样絮絮叨叨,再说了我和谁成亲,成亲后出不出门,和你也没关系……”沈灵姝正说着,忽手腕被人拽着举起。
没等沈静姝反应,卫曜已低下了头,在沈灵姝白嫩如藕节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沈灵姝:“……”
卫曜咬得不重。但因为气息几乎落在人娇嫩的肤上,惹起了沈灵姝一阵从手臂到后脑的酥麻。
“你……”但沈灵姝是怕痒的,下意识就是一缩,要伸回手臂来。“唔疼……”
卫曜抬起眼,舔着微尖的牙。“以后还随口咬人吗?”
沈灵姝眼红委屈。“……不咬了。”
卫曜怀中的小白犬探出了脑袋,似是以为两人在玩闹。“嗷呜”唤了声,把沈灵姝的白嫩小臂当骨头,也要学着主人上嘴咬。没等张嘴,嘴已经被一只大手桎梏住。
卫曜垂眸,掐住了狗嘴,“你不能咬。”
淡淡一声,“只有我能咬。”
第十八章
沈灵姝委委屈屈被送回了沈府。
卫曜将小白犬归还。但沈灵姝见小白犬完全就只亲昵卫曜一人。扁扁嘴,“算了。没良心的小东西还是你继续养着吧。”沈灵姝撇撇嘴,怎么猫啊狗啊,都喜欢粘着这种冷冰冰的家伙,也不怕被冻坏。
“对了,它叫什么名字?总归有一个名字吧?”
“白犬。”
“……”沈灵姝对人的敷衍没好气,想了想,“那就叫‘角弓’吧。”
诗经角弓,暗讽居上位者自傲不体恤下者,真切表达了女娘对于刚才被咬的记仇。
卫曜对小女娘的‘讽刺’只是勾唇笑了。
卫曜将白犬重新捞上肩。“白犬我带走了,小娘子什么时候想看,我再带来。”
沈灵姝点头,望着毛绒圆润的小犬。不舍嘱咐,“你要好好养,它值当君琢哥哥的三十五两呢……”
君琢哥哥?
卫曜正要离开的步伐一顿,回身的两道厉眉蹙起,“林君琢买给你的?”卫曜一张俊脸紧绷。“沈灵姝,你自己的家宠为何让别的男郎买与你?”
“什么话?”沈灵姝皱眉,“君琢哥哥才不是别的外人。”
再说她本来就是要自己买,只是架不住林君熙和林君琢两人的盛情。而且他们仨本来就是好友,自小到大相送的东西数不胜数。送只家宠怎么了?
“不是别的人?”卫曜冷笑,“怎么,又是你的好相好?”
沈灵姝生气,“我不同你说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沈灵姝刚一转身,手腕便被拽住。卫曜一手将人拽压在墙壁上,低头,额鬓须发垂下,凌厉的眉低压着深邃的眼。
“沈灵姝,你到底还想有几个好哥哥?”
卫曜凉薄的唇紧抿成一条线,下颌紧绷,凤眸中瞳孔乌沉一线。
沈灵姝在人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恼,“你弄疼我了,和你有关系么……”
“为什么没有关系?”卫曜冷冷勾了唇。
小白犬退缩在人肩膀上,只敢拿出毛绒绒的圆耳朵和两只黑葡萄的小圆眼睛,迷茫眨巴地左右观望。
沈灵姝楞了下,后知后觉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这人好不讲理,就算你喜欢我,但你也不能强求我喜欢你,心悦这种事,本来就要两情……”
卫曜沉了眼。
沈灵姝看着人冷脸蹙眉。
咬咬牙,又刻意道。“裴公子只是个武侯小官,与我天壤有别,裴公子还是不要多有痴心妄想好……”
沈灵姝的话落。
卫曜果然缓缓松了手。
卫曜将快要滑下肩膀的白犬从左肩捞到右肩,眸子沉沉看了沈灵姝一眼。带着白犬跃墙离开了。
*
两人不欢而散。
沈灵姝还是第一次知人气性这么大。
虽然那句临别话大概是伤害到了皇上小小年纪的自尊。但也不能怪沈灵姝,谁叫人一直那么咄咄逼人。
两人三日没见。
以往都是卫曜的灰鸽子协信决定今夜出行与否。
但这几天连个灰色的云都瞧不见。
雪停了。
大好的天气却不能出去。
小气鬼。
沈灵姝整日盯着窗檐下打开的鸟笼,都不见那熟悉的爱梳洗羽毛的灰鸽子来。
恰逢两人冷战的时日。
又来了个坏消息。
春桃听了前堂的消息,匆匆忙忙就来给沈灵姝报信。原是王家竟然来他们府中提亲。还是给王家三郎王瑾求娶侯府嫡女。
不过媒婆和王家的管事都被沈济冷脸婉拒送出府了。
不说王家三郎几乎都在外养兵训兵,就两个孩子,根本没见过几面。又是王家人,沈济自然不会答应。
沈灵姝只是当耳边风吹过。
王家不管是谁,他们沈府都不会多有交集。按着阿耶的话,那是乱臣贼子。宁愿以头抢柱死,也不和乱臣贼子交道。
沈灵姝这会更苦恼的是怎么和卫曜和好。
毕竟长安各坊世家贵族的八卦她很难割舍。
沈灵姝思来想去没结果。
恰好,林君熙的婢仆过来传话。
原是林君熙前些时日总觉触霉头,想要邀沈灵姝共去寺庙祈福。遂派了婢仆来询问。
沈灵姝自是应了。
*
兰陵坊,承恩寺。
今儿天还算晴。
坊墙屋脊上落雪正在消融。
两人在承恩寺下碰面。
林君熙下了马车见到人,碎步过来就牵挽住沈灵姝的胳膊。“沈娘子最近可是大忙人,长安城里都没有比小娘子更繁忙的人。”
林君熙以着这几日坊里坊外的传言戏谑着人。
如今长安贵妇间的宴会,无论有没有沈灵姝来,贵妇们的话题中总是不缺提起人的名号。
前有亲手将庶妹送去坐牢,后有王家上门提亲。
可不就是长安城贵妇口舌间最繁忙的?
沈灵姝:“君熙你就别取笑我了,我现在一个脑袋两个大呢。”
林君熙挽着人的胳膊走上前往寺庙的三十九阶白石阶。
压低了声音。“灵姝,听我二叔说,王家早在前几日就同圣上求和你们沈府结亲的赐婚。不过被圣上拒了,听说是晋皇后有意拉拢你和太子成婚。你且看着吧,再过几人皇后的宴请。一定会同你提及此事。”
沈灵姝却似毫不在意。目光幽幽数着白石阶的阶数。“你说是幽州还是蕲州宜居?”
林君熙:“……”
林君熙说,“灵姝,你怎么不急啊?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若选中我前头说的话里的两人,都是不归路!你怎么现在还有功夫想着去哪游玩?”
太子懦弱,王家人心狠手辣,都不是良人!
沈灵姝:“我自是不会嫁与他们。君熙,你何时回江南?”
“怎么忽然说起这事?”
“听说江南风景好,我想这江南的冬,兴许不会似长安这般难熬。”
“那是自然,江南冬日都不怎么落雪。雪瓣只有拇指点,一到春季,江水粼粼,不到几日,遍野都暖和了呢。”林君熙谈起家乡,目光也变得缱绻柔和。
林君熙有林家这个大族护卫,哪怕是几年后城池破,也有林家给人盾后。沈灵姝对人的安危还算放心。
“灵姝,你就没有自己想嫁的意中人么?”林君熙止了话,瞧着人,意有所指地引导着。“长安城郎才俊秀那么多,就没有一个从小到大让你心动的?”
“那林小娘子中意哪家小郎君?”沈灵姝打笑着反问回去。
林君熙脸一红,“不与你说了。”
沈灵姝跟在人身后哄说着好话才让人消气。
林君熙此前是来祈福的。
听说承恩寺的香火特别灵验。
林君熙拉着沈灵姝一并。“求姻缘、求平安也好,这里的荷包也灵验,传是佛祖座下莲花化成的呢。”
“你就求几个,送送友人,做做人情也好。”林君熙意味深长。
沈灵姝若有所思。“那便求几个吧。”
林君熙:“你也别光保平安,这里最灵验的呀,还是姻缘。”林君熙推着沈灵姝往抽签木箱子的方向过去。
抽姻缘的木头箱子摆放在挂满姻缘结符的槐树下。
林君熙双手合十,虔诚闭眼:“听说前世的好姻缘,这一世足够诚心,就能延续下去呢。”
沈灵姝立马松开好奇踮脚,够手碰触槐树上垂下的姻缘结的手。
“……”这可不兴有。
*
又过了两日,晋皇后宴请世家夫人娘子进宫。
果然如林君熙所言。宴中,晋皇后单独寻了沈灵姝,牵着人的手,和颜悦色同人聊了许久的话。
晋皇后年貌雍容,出身名门,又是王家嫡女,王家现今的家主便是晋皇后的嫡亲兄长。
只不过听说当朝皇上偏宠司马氏的姜贵妃,几乎把半个后宫都交给了姜贵妃操持。晋皇后现今只是空有皇后名头。
晋皇后入宫十余年,迟迟无子。而姜贵妃也只是在十多年前生下过一个死婴。皇室子嗣凋零,现今只剩一子一女。太子是宫婢所出,养在皇后膝下。公主则由姜贵妃所养。众人都知是晋老皇帝多年丹药熬身,荒唐孟浪不节制所致。如今年岁已高,怕是再无生育能力。只不过无人讲实话。
晋皇后寻沈灵姝闲聊,自先是将人上下夸赞一番。而后才隐晦说起了婚事。询问着沈灵姝可有意中人云云。
太子不是晋皇后所出,但一直是养在晋皇后膝下。但太子其人,似是被保护得太好,因是晋皇室唯一男郎。性子软弱,扶不起的阿斗一个。上辈子被扶持登基,直到死时,都只是个傀儡。
沈灵姝打着圈绕开了晋皇后的问话。
等人走了。
旁边听了许久沈家娘子装傻充楞,阿臾捧笑的宫婢上前。“娘娘,这沈娘子予殿下是不是不妥?”
晋皇后歇在卧榻上,揉着眉心,摇摇头。“不,她才是最适合栾儿的人。”懂得逢迎说话,也懂得审时度势。
太子单纯,便需要这么一个慧心巧思的女娘扶持。
*
沈灵姝在承恩寺求了保平安的荷包后。
立马就打着送平安的名义。给卫曜送过去。
沈灵姝也不亲自去。她找了个信赖的家仆福允,让人跑了一趟。直接送到了武侯铺。
福允自小没少帮大娘子做“坏事”,从给人藏沈家主的“家法棍”,再到当人夜半翻墙的踮脚,到偷听家主说话……任何一项捻出来,福允都能被赶出沈府无数次。
而现在,竟然沦落到要给大娘子的寒门相好送荷包。
可惜福允现在只能依着沈大娘子在沈府中“保命”,再不愿,还得做。
亲仁坊,武侯铺。
福允第一次见大娘子的寒门相好。那可真叫一个……英朗贵胄。福允揉了好几下眼,才敢确认眼前俊美的男郎是自己要找的裴姓武侯。
怪不得他们一向骄矜的大娘子会主动讨好人呢。
“裴公子,仆奉我家大娘子的令,给你送荷包赔不是。我家娘子说之前是她有嘴无心得罪了你,还请你看在我家娘子诚心诚意求来的荷包,原谅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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