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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霞当然没有好话给她，“借了这么多钱，什么时候还呀？钱不够，还惦记上房了？阿贞是个蠢货，我却不好说话。还有，自梳女的院子是不让男人进的。您的儿子以后，不要上门。”
阿霞进屋摔门，好大一声。
于婆子还不死心，游说顾青，“
这个女子脾气太坏，何必与她同住呢，我看她对你也是大呼小叫的。不如把另外一半屋子也买下来，给她钱，让她去别处住去，多省心。你要害怕，一个人不敢住，我过来陪你。”
正说着，在门缝里偷听的阿霞突然在屋子里隔着门喊，“有些人还是长点心吧，别引狼入室，让人谋财害命了！”
顾青忍不住笑了，于婆子气得手发抖，顾青跟她解释，“她好开玩笑，您别介意。我们俩发过誓，住在一起，像亲姐妹一样，同甘共苦的。我让她走，不合道义。您就别说了。这事不成。您要修房子就修吧，我想您老人家也有亲戚，到亲戚家住几日也就是了。我们自梳女不能和别人住得。”
于婆子走了，顾青很认真地想，如果不是因为阿霞走了，阿贞也不一定就被人害死了。毕竟阿霞是和她同时自梳，又一起买屋，还发誓互相扶持的人，情分不比旁人。后来住进来的几个年轻自梳女，只是借住，情分就淡了，她们也没有阿霞的泼辣，就算明知道于家人蛮横，也不愿意得罪人。
如果阿霞还在，就不一样了。凭她的泼辣和对阿贞的保护，于家人恐怕不能轻易得手。
没有听了阿贞劝告的阿霞被沉谭了，没了阿霞保护的阿贞也被人害了。这姐妹两个都有可悲之处，一个过于痴情，一个过于善心，失去了彼此之后，都活不好。
阿霞在阿贞的心里是亲人，也是伙伴，所以阿贞的愿望里，第一个就是救阿霞，阿霞的沉谭，一定让她很伤痛吧。
顾青没法把自己的计划告诉阿霞，但是阿霞的关心她领情了。但是顾青的善举招来了一些占便宜的人，知道她借钱不要利息，后来又有些人来找她借钱，小钱她就借了，大钱一般不借。有人抱怨，顾青就说，“我赚的钱，于家借走好些。他家还了，我才有钱借你。”
这样一来，好些人都知道于家跟自梳女借了好多次钱，那些借不到钱的就对他家不满起来。
于家也不是没有收入，但是赚的钱都拿去还其他债主了。后来债主逼得急，于婆子带着小儿媳，拎着一盒糕点，又来找顾青。
“这回借多少？”
于婆子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开口，“40两……是多了些，不过最近以前的债主逼上门，都说我遇见了活菩萨，自梳女借钱给我家都不要利息……我家以前为了大郎的病，借了好些钱……如今债主都让还。”
“40两啊……这回可是我的棺材本了。”
于婆子一听有门，立刻说好话，“我家一定还的，我
小儿子说了，这钱他做牛做马也还上。”
顾青借了这钱，于婆子好长时间没有上门。
但是后来，于家大郎病逝，于婆子还是又来了，借钱埋葬儿子，还说起，“自梳女不是有的要‘买门口’吗？姑娘愿不愿意到我家做守墓清。”
顾青看她红肿着眼睛，心想，这也是个苦女人，丈夫儿子都死了，自己还到处借债度日。但是她不该因为贫困，就去算计别人，最后谋财害命。
现在这个女人说着买门口，还不是想赖账。
“不好意思，您老人家可能不知道，我们自梳女如今自己买墓地了。”
“我听说了，可是，那终究靠不住。你无儿女为你祭扫，那坟不久荒了？”
“自梳会要组织祭扫的，我们这几年都给已经故去的自梳女祭奠扫墓的。您老人家就不用操心了。”
“那终究不一样的……我家小儿子如今有儿子了，我有孙子了。你如果到我家买门口，侄子会为你扫墓的……”
“那我这姐妹买墓地就白买了？”阿霞又嗑着瓜子从屋里出来。
于婆子最不待见她，“把钱退了不就行了。”
“得，你白忙一场。”阿霞冲顾青翻个白眼。
“真不用了。我没那个意思。我们自梳女以后都不用买门口的。我们有了自梳会，大家都是姐妹，自己解决所有事情。”
于婆子又劝了半天，无功而返。
顾青很高兴，她就喜欢看着于婆子费尽心机，也达不到目的。
“你借她那么多钱，是什么意思？”阿霞这次没有骂顾青蠢材，倒是一脸神秘地问。
“你别多想，我能有什么意思？”
“是吗？她欠了你又100两银子了吧？”
“嗯。”
“你不问啥时候还。”
“还没到期呢。”
“小心打了水漂。”
……
过了段时间，顾青病了，阿霞跟别人说，病得很重，饭也不想吃，觉也睡不好。于婆子还上门探望过，又说起了买门口的事情，被阿霞拿着扫帚撵出去。
不久，阿霞开始借钱，说是阿贞的病需要昂贵的人参才能治好，不少自梳女都来探望过。顾青躺着，没有精神，话都不太想说。
于家人遗憾，不能继续捞好处了，有阿霞拦着，房子也想望不上。但是，于二郎提醒他娘，“这债是不是不用还了。”
“人死债消，还什么还！”
于婆子说完了，也觉得债主死了，好像是好事。
就在一家人高兴的时候，突然有几个彪形大汉上了门，“是于家不？你们欠了自梳女沈静贞的债是吧？”
“是啊，不过，你们是谁？”于二郎有点吓到。
领头的一个摆威风，不说话，跟着的就说，“这是我们威哥，打听打听，我们威哥的名声！十里八乡，谁敢不服？”
“你们来我家作甚？”
“做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欠沈静贞120两银子，这债权，她转让给我们了，现在就还吧。”
“什么！”于家一家都震惊了，还能转让债给别人，让别人来收账？
“发什么呆，赶紧拿钱去！”
反应过来的于婆子不干了，“阿贞答应过，不催债的。她怎么能这样，我找她去！”
“你找她没用！这笔债，如今转到我名下了。以后你们还我钱。今天没钱，可以，威哥仁义，给你们三天时间，想办法还。三天后，还不上，可就收利息了。三分利，按月利滚利。我们走。”
威哥走了，于家人彻底慌了。
他们跑去找阿贞，院门紧缩，邻居说，阿贞病得重，阿霞听说外地有个名医，阿霞背上阿贞寻访名医去了。
他们又找到阿贞的叔叔家，都说不知情，早就不来往了。
于家人根本还不上这笔钱，被催促得急了，东挪西凑还点儿，三个月后，他们发现，欠的高利贷越还越多了，利滚利，债务已经翻倍了。于家的屋子被收走了，他们去报官，官府不管，说是欠债还钱没错，转让债权也是可以的。
于家人去投奔亲戚，结果亲戚也被威哥的人恐吓，还被抢去家里值钱的东西。后来，也没有人敢收留于家。
顾青和阿霞躲在附近的一个县里，深居简出，请了个厉害的婆子帮忙看家，她俩人在这里做些针线活计让婆子帮忙售卖，日子倒也过得轻松。
及至有一天，有个半大小子来给顾青报信，“于家三口被卖了！”
阿霞在旁边听得惊着了，“什么？！卖了！”
“是啊……于家负债累累，又无家可归，先前还能跟亲戚借点钱还债，后来没人肯借给了。
威哥看从他们身上榨不出油水了，就要把他一家卖做奴仆。后来于家二郎气疯了，发起狠来，还拿了石头去砸威哥的手下，被威哥好一通教训。现在一家三个都卖到外地去了。听说男的卖去苦窑，女的卖做家奴。”
顾青拿了
300个钱打发走小子。回头就跟阿霞说，“好了，咱们可以回家了。”
阿霞呆呆地看她，“知道你装病就是为了治他家。可你也够狠的。”
“阿霞，别可怜他们。你也知道他们的谋算，如果不是你跟我住，他们能住进家里，把我弄死，谋财害命呢。这还是你提醒我的。那于婆子后来为甚借我的钱还了别人，只因为觉得我好对付。他家借钱越借越多，你觉得他家想还吗？”
阿霞细想想，“好像还想认你做义女来着……好像还让你到他家……买门口。”
“阿霞你仔细想想，我若是做了于婆子的义女，她会怎么对付我？”
阿霞很认真地边想边说，“会跟你继续借钱，母亲借女儿的钱，自然理直气壮……你这人脸皮薄，恐怕也不好意思要，而且你也不缺钱……可能你就不一定要了……而且，她还可以摆布你，让你嫁人什么的……”阿霞越说越惊恐，抬眼看顾青，“幸好这些人离开了，不然真能吸干你的血汗，等你不能做活时，再把你卖了！”
“阿霞，你还觉得我狠心吗？我只是转让了债权，躲了几天而已，至于威哥不饶他们，那不是我狠心。”
阿霞也觉得有理，自己姐妹从来不是狠心人，于家人缠上她得了好处，心术越来越不正，谁知道背后算计过多少呢，不过她觉得可惜，“你120两银子的债，20两就转给威哥了，多亏啊！”
“于家没多少家底，他家的房产也就值个30两，我总不能让威哥亏了，回头又来找我。”
……
顾青和阿霞两人搬回家，几个月不见，邻居们都过来问候，“阿贞病好了。”“前些日子，于家人天天来找呢。”
等她们进了门，附近街上有个小叫花也跑到门口，“姐姐，姐姐。”小孩儿不敢进来，只在门口招手。
顾青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给他两个铜板，“拿去买吃的。”
“谢谢姐姐。”小叫花高兴地收起来，“姐姐，你不在的时候，我替你盯着呢，我照你的吩咐，把来过的都记住了。你二叔来过，你堂姐来过……于家来过好多次……阿霞姐家里想找她借钱……还有，那个黄根生也来过，想找阿霞姐，还问我知不知道阿霞姐去了哪里，我说不知道。他还让我捎话给阿霞姐，说他想阿霞姐了。”
顾青听了好想骂人。这算什么，莫非又要返工了吗？
第154章 自梳女9
顾青谢了小叫花，又打发他10文钱，小叫花高兴地去了。顾青关了门，回了屋，看着阿霞，莫名生气。
“他说，黄根生又来找你，还说想——你——了——。”
阿霞听了，脸红脖子粗，“什么话！我跟他没关系了！”
顾青也急了，“你跟他没关系，他干嘛还找你，说这种奇怪的话！你真不长记性！”
“我要是，我，我跟他有瓜葛，天打雷劈！”阿霞气得话都说不好了。
顾青看她赌咒发誓，也消了气，“我就再信你一回。可是，他在外人面前一个劲儿说想你，是什么意思，败坏你名声呢！你说怎么办？”
阿霞也气得不轻，“这畜生，四处惹事的疯子！就该撕烂他的嘴！”
之后顾青和阿霞两个人商量过了，最近阿霞尽量少出门，有事让旁人代劳。
但是厚脸皮的黄根生还是上了门，顾青拿着扫帚站在门口，随时准备轰人。黄根生脸皮厚，一声一声地叫阿霞。
邻居都出来看了，阿霞瞧着不像话，只好到门口来，“你有什么话，说完赶紧走。”
“进去说呗，站在门口让人看见，多不好看，让人议论。”
顾青在旁边气笑了，这货还怕人议论？
阿霞倒是坦然，“你不能进自梳女的门，出去说话吧。你先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顾青虽然相信阿霞不至于一次就被骗了，但总是有些不放心。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阿霞一个人回来了，脸色不好看。
“怎么了？”顾青问道。
阿霞看了顾青一眼，欲言又止说，“没什么。”
“你能说实话吗？”
阿霞有些为难地开口，“其实，我也没那心思，就是觉得他也怪可怜的。”
“啥？”顾青又气着了，“他可怜！他差点害了你！你忘了，那寡妇差点沉谭的事了！你又要糊涂了吗？”
“你着急什么？听我慢慢说。”
阿霞说完了，两人对面无语，过了一会儿，顾青问，“他说什么你都信？”
“他娘子一直没有怀上，这总是真的吧，确实没有听说他有孩子。他都快30了，求子心切。可他又不敢休妻，他几个大舅子都不是善茬……我看他说着，说着，都哭了……”
“大男人哭什么哭，你该不会可怜他吧？我说活该！”顾青听黄根生过得不好，真想仰天大笑呢。
“他是混蛋，是好色了些，可是他也确实过得很不好。连他爹娘都是，被媳妇气得病了。可是因为惧怕媳妇家的几个凶神恶煞的哥哥……”
顾青抬手，“你打住，你什么意思？他们惧怕黄娘子的哥哥，你能帮他们解决吗？跟你说有什么用？”
“他家想休妻，他娘子也觉得夫妻这样不合，也没意思，不想过下去了。可是，她娘子就是不服气，总觉得没孩子是丈夫的原因。所以，他娘子说，他要是能让别的女人怀孕了，就自请下堂……”
顾青觉得自己的脑袋都不够用了，“他什么意思啊？”
阿霞也觉得难为情，“他说，他要是能让别的女人怀上了，他老婆就服了，就下堂求去，连契约都写下了。他都给我看了，让面有他老婆的手印。……然后，他就说，可是那样，他就得娶了那个怀孕的女人为妻。所以，他来找我……他说不想娶别人，问我能不能帮他……”
“你叫他去死，好吗？”顾青很无力，这不是又绕回到阿霞原本的命运了？
阿霞低下头，也觉得有些荒唐。
“那你有没有想过，自梳女怎么能怀孕？而且，你怀上之后，如果他家娘子带人来捉你，说你不规矩，要沉谭呢？”
“根生和他娘子说好了的……”
“你忘了寡妇了，寡妇被沉谭的时候，他黄根生在哪里？溜了！”顾青大喊着，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那，那不是他俩没商量好吗？”阿霞试图解释。
“阿霞，他是一个多么没有担当的人，你看不出吗？！如果到时候，黄娘子反悔不认账，要找族长把你沉谭，黄根生能护住你吗？绝对不可能！未婚先孕，是死路一条，你别找死好吗？”
阿霞咬着嘴唇，“我知道你一定瞧不起我这么没出息，可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了。他跟我说起他度日艰难，跟这么个泼妇在一起，没有一日是舒心的。他还说他在外面找女人，是因为不喜欢老婆，因为忘不了我。所以，但凡见了个有些像我的，就……我现在想想，那曹寡妇眉眼是有些像我。”
顾青盯着一起生活了数年的伙伴，挫败和无奈的感觉涌上心头，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伸出双手抓住阿霞的双臂，使劲摇晃，希望能把她摇醒，“你能不能醒一醒！我能不能救了你了！你还有救没有啊！你这人还能不能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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