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放轻了步子,刚踏进去,就听萧曼在里面温声细语道:“世子别光顾着看虎,快些洗漱了,才好向陛下问安。”
“我才不是看虎。”庐陵王应得煞有介事。
“那是做什麽?”
“我就是在想,秦恪明明那麽好,为什麽别人都不喜欢他?”
第56章 隔墙有耳
不过是个屁大点的小东西,居然也似模似样学人琢磨起好坏来了。
秦恪顿觉有趣,索性就站在原地,听听究竟会有什麽下文。
“世子怎麽忽然提起这个来了?”萧曼语含惊讶,显然也没想到一个小孩子竟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庐陵王仍然纠结不解:“我就是不明白嘛,为什麽一说到他,皇祖母、父王、瑧皇叔他们就都不高兴了。还有母妃,也叫我小心不要挨着他。”
略顿了下,跟着又问:“秦祯,你觉得他好不好?”
秦恪听到这里拂挑下眉,勾唇一笑。
他是怎样的名声,压根儿不用别人来说,自家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过这一问倒有些歪打正着的意味,不由让他兴致更浓,想瞧瞧这丫头如何回话。
“世子说笑了,奴婢是下头的人,怎能没规没矩,背地里无端品评厂督大人?”
这是意料之中的推脱搪塞,庐陵王自然也肯轻易罢休,当即不依道:“他又不在这儿,我不会告诉他的,你说麽,快说麽。”
除了这撒娇外,里面没了动静,显然接话的人正在踌躇,秦恪却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支耳相候。
“秦厂督……嗯,世子只要知道他对大夏,对陛下,太子和世子你都是忠心耿耿的便好了,其余的也不必多管。”
一句敷衍的场面话也至於犹豫,这心里头存的怨念当真不小。
秦恪浅狭着眼暗嗬了一声,就听庐陵王又问:“既然是这样,为什麽还要说他不好呢?”
“一个人兼的差事多了,便不能面面俱到,难免就有顾及不周的地方。再者,每人的喜好都不一样,自然有的喜欢,有的便不喜欢。”
“哦,就像我和皇爷爷都喜欢他帮我编的蚱蜢,父王却不喜欢麽?”
“对,就是这个道理。”
前面还说不便品评,这几句话接连得倒快,秦恪眸中敛着一线光,却仍没有进去的打算,有心再听听那里面一大一小两个人还能说出什麽不知深浅的言语来。
萧曼那头却像已无意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催促道:“世子还是快些洗漱,若是向陛下问安迟了,便不好了。”
庐陵王“嗯”声应着,忽然道:“秦祯,其实你也喜欢他,对不对?”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秦恪也怔了下,跟着就听里面有注水入盆的声音。
“好,好,这虎雕得好,我也喜欢,来先漱口……嗯,我来帮你擦手……还有那一只。”
看着是个孩子,回话就敢如此蒙混,这胆儿还真是养肥起来了。
秦恪听得心里不畅快,暗嘁了两声,寻思该没什麽好听的了,正想出声说话,却听萧曼忽然奇道:“世子怎麽了,不高兴了麽,还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他闻声而止,情知有异,当下继续侧耳细听。
“我……我想我母妃了。”庐陵王语声滞涩,可以想见此刻小脸上的黯然。
不过才只几天的工夫,就露出恋家的小儿之态了,这份娇气听着便叫人心烦,不过这倒也好,时日一久,跟得熟了,自然也就离不得了,以後也方便拿捏。
萧曼那边柔声安慰:“世子不要难过,虽然是在这里,太子妃殿下定然还会来看你的,再说陛下不久便要回宫了,到时离得近,殿下想见母妃也便利得紧。”
庐陵王像是没受劝,声音反而愈发凄然:“不,我不是想让母妃来看我,是想陪在她身边……我走了,她就孤零零的,再也没人陪了……”
“这怎麽会。”萧曼继续抚慰着,“世子糊涂了,不是还有太子殿下麽,有他陪着你母妃,怎麽会孤单呢?”
“父王……父王才不会陪着母妃,上次我还见他动手打了母妃……”庐陵王说到这里已开始失声哽咽。
秦恪已纠蹙起了眉头,小孩子便是如此,嘴上没个分寸,可不能由着他再这麽无遮无拦地说下去。当即轻咳了一声,扬声冲里面道:“陛下召见,世子爷若是起了身,便请随臣来。”
说完,也不管寝阁内骤然寂静,转身向外,走回廊间等候。
不多时,那一大一小便携着手走了出来。庐陵王倒还好,只是双眼微见润红,萧曼却面带尴尬,望过来的目光略带闪躲,俨然一副心虚的样子。
秦恪也不说破,含笑和声道:“世子爷快随臣来吧,陛下清起便念叨了,这会子怕是等得心急呢。”
庐陵王像是毫无所觉,先前那点怅怅不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乐颠颠地过去牵住他的手,走了两步却又回头道:“我今日还想吃那糕,你可千万别忘了。”
萧曼欠身应着,目送两人走远,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头却还是惴惴的。
方才也不知秦恪什麽时候到的,十有八九那些话都被他听去了,可又故作不知,这若无其事的样子反而叫人心悸,不知回头又想怎麽样。
默然站了一会儿,叹口气,回到寝阁取了之前配好的药出来,径自去了茶盥间。
里面依旧空无一人,自从来到神霄宫之後,这里几乎成了专为她所设的地方了。
萧曼先把药倒进釜中,添水放在火上慢煎,然後铺开案面,将研碎的药末加入馅料中搅拌,再和进糯米粉团揉匀,接着用模具打成花样不同的几块,看看差不多了,便上笼去蒸。
约莫盏茶的工夫,药釜和笼屉都已水雾缭绕,糕点的香味儿和药气混杂在一起,竟也不觉冲撞相抵。
她把两边的火都掩小,又过了一会儿,先将笼屉端下来,放着药继续慢熬。
这边才揭了盖子,就听门口那微带调侃的声音做样轻嗅道:“嗯,果然香得紧,做了什麽好东西?”
萧曼刚一抬头,他已到了近旁,竟也不嫌烫地捏起一块热气腾腾的阳春白雪糕放在眼前端详。
“给世子拔毒用的,小孩子不宜多用煎服的药,也不能总下针,我便把药加在糕里,效力不减,也不易叫人瞧出来。”
“好心思。”秦恪点头一笑,“你记着,陛下和世子爷身上一定要用心,至於其它的,就算听了见了也别当回事儿。到了宫里,可不像在这儿,更不像司礼监自家院里,处处都得小心在意,让你做什麽便做什麽,千万别自作主张。”
第57章 秋风过耳
禁宫不像琼岛立於山峦堆叠之上,可以穷目四野,那些壮阔的殿阙楼阁都没在朱红色的高墙之内,初升的日头好半天才能爬上来,连天明也显得迟迟。
晨间的风微凉,过堂穿向养心殿的後苑,几株垂压在枝头的石榴被吹拂得乱颤,愈发有些摇摇欲坠的沉甸感,那青黄的外皮已渗透出殷红的颜色。
莫管是暑气积蕴难消,还是果实将熟未熟,天时终不可逆,这一丝淡淡的秋意到底还是藏不住了。
萧曼望着窗外有些遛神,蓦然袖子被紧扯了两下,身旁稚嫩的童音问:“秦祯,你愣什麽呢?”
她回眼俯着那张好奇的小脸,温然一笑,半真半假道:“没什麽,我看那些石榴结得好,等再熟一点,回头可以摘些来,让世子嚐一嚐。”
“我不想吃石榴。”庐陵王摇头不以为然,“这里闷死了,我听外头好热闹的,咱们去瞧瞧吧。”
究竟是个孩子,摸不着定性,先前在神霄宫都好好的,这会子却像是嚼不出新鲜头,才回来不到一天的工夫就叫起闷来了。
萧曼的目光不自禁地瞥向西面,隔着重重宫墙,能听到人声嘈乱,隐隐还有丝竹鼓乐鸣响,似乎小半个时辰前便开始了。
在殿里圈得久了,莫说这孩子,就连她也有些生厌,出去走动走动原也是好的。
可这种事她不敢随意决断,尤其牵涉到小世子,便更须得小心谨慎。
她想了想,低身拉着他的小手安抚:“那是在预备七夕大典,世子明晚宫宴上便能瞧见,这会子若是都看过了,到时就不稀奇了。”
庐陵王扭了扭身子,嘟起嘴来,眼中仍满是期待:“我就只去看一看都有什麽好玩的,然後就回来,很快的,好不好?”
这求恳的模样说不出地惹人怜爱,光瞧着便心软不已,但想着秦恪的叮嘱,人多眼杂的地方的确多有不便,还是避忌一点的好,当下又劝慰道:“只看一会儿,回头岂不是更惦记着?不如还是留着明日大典时看,再说……”
“这拦什麽,世子爷既然想看那便去看好了。”
她刚说到半截,就给横插过来的话打断,抬眼就看秦恪领着人从对面走来。
庐陵王脸上一喜,欢叫着连连冲他招手。
萧曼蹙了下眉,见他眼中没有当真责备的意思,却又有些混沌不明的意味,一时猜想不透,索性只依着规矩叫了声“督主”,便侍立在一旁没接话。
“不过麽,西苑那边这会儿乱糟糟的,世子爷千金之躯,若是有个磕碰,那可了不得。我瞧这麽着吧,多带些人随着,前後都看顾好,就没什麽大碍了。”秦恪走到近处,目光却向旁一瞥。
身後的曹成福眼头一亮,当即躬身应道:“是,督主放心,奴婢亲自带人随着,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绝不会出半点岔子。”
“你不陪我去麽?”庐陵王虽小,却也从中听出他没有要跟着一起去的意思。
秦恪俯身下来,语声也压得淡缓:“世子爷恕罪,明日便是大典,臣兼着差事,实在脱不开身。嗯,等过了节吧,世子爷想怎麽玩,臣一定陪着。”
“真的麽?”
“那是自然,世子爷只管去,臣面见陛下时正好回话。”
他说完便直起身,也不去看萧曼,裹挟着一阵淡淡的薄荷凉气,独自朝通廊尽头的暖阁去了。
“世子爷请,咱们去西苑瞧好玩儿的喽!”曹成福先对旁边的人吩咐了几句,便眯着眼笑嘻嘻地伸手去牵庐陵王。
那孩子却向旁一避:“我要秦祯牵。”
虽说童言无忌,却未免太直白了些,萧曼不觉尴尬起来,再看曹成福,那笑容定在脸上也有些发僵,但到底是在宫里摸爬滚打的人,表面功夫早已炉火纯青,神色间那点不自然一闪即逝,撩起拂尘向後退了一步:“好,好,当然是秦奉御来牵,奴婢只在一边随着就是了。”
说着便望过来,扬声道:“秦奉御请吧。”
这口气一听便带着刺,此刻却又不好分辩,萧曼只好欠身应了一声,上前牵着庐陵王往前走,曹成福伴在另一边,其他几名内侍都随在後面。
一路出了殿门,玉阶下早有一抬小舆等在那里。
萧曼将庐陵王抱上去坐好,便刻意换到曹成福那边,等起驾沿宫巷折转向南走了有一段,余光瞥见後面的人跟得不太紧了,便挨近些,低声道:“曹少监恕罪,以後还叫奴婢秦祯就好了。”
“别介。”曹成福横过眼来,声音不闷不响,“那都是从前的事儿,今时不同往日,现下谁不知道秦奉御是陛下和世子爷离不得的人,咱家这里自然得尊着点儿。”
这阴阳怪气的劲头学足了秦恪,配着那副尖脸蜂目的样子,更叫人不舒服。不过,宫里的奴婢别管身份高低,都是这般心性,最忌的便是邀宠时被人占了上风,轻的说几句呲弄的恶心话,重的背地里给你下黑手使绊子,无所不用其极。
这曹成福毕竟是秦恪的心腹,绝不能开罪,萧曼略想了想,面上恭敬道:“奴婢是奉督主的吩咐办事,除了老祖宗跟督主外,陛下与世子身边也没有什麽人是离不得的。奴婢能有今天,全赖督主和曹少监,这一节绝不敢忘。”
曹成福闻言,眼中的戾色便缓了下来,嗤声低笑道:“这话说的,咱家不也是奉督主的吩咐麽?好了,只要你把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叫督主称心,咱家这里自然不会让人与你为难。”
萧曼暗松了口气,心说只要不来为难就好,於是也不多想,谢过之後便退到旁边,一路上仍小心谨慎地以他为尊,不敢有丝毫怠慢。
出西华门,刚行过护城河,就望见西苑中门大开,高墙上彩绸披覆,楹幛林立,一队队内侍宫人鱼贯而入,里面更是影影重重,人头攒动。
正对着液池对面,一座高塔迎风矗立,竟比门楼还高。
第58章 水清无鱼
萧曼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乞巧楼,京畿一带固有的旧俗,每到七夕官宦富贵人家并不少见。可昨日圣驾回宫时,液池岸边明明还什麽都没有,才只隔夜的工夫,如此大的彩楼便平地而起,如此神速,当真令人惊叹。
庐陵王遥遥望见便有些耐不住了,扬手指着连声叫道:“就是那楼,就是那楼,去年母妃抱我上去过。”
萧曼故意没应声,由着曹成福在旁搭腔赞道:“世子爷好记心,那正是乞巧楼,每年皇後娘娘和太子妃殿下都会领着各宫的嫔妃主子上楼对月乞巧,观赏庆典,是宫里七夕节头等要紧的事儿。”
或许是因为有母妃参与的缘故,庐陵王像是兴致更浓,不停地催促快些去看,说话间已到了中门前,抬舆才刚落下,就慌不迭地跳下来,拉着萧曼往里跑。
旁边的内侍宫人见状,都赶忙跪伏在红绸铺就的道旁行礼,只等他们进去了,才纷纷起身继续忙活。
刚一到里面,就见那楼高约七八丈,上下共有三层,最上面是宽大的露台,飞檐挑角,周身缀满彩灯绣旌,仍有工匠搭着云梯赶绘彩画,斗拱下还悬着成串的珠玉翠石,微风徐过,便浮响出一片悦耳的碎声。
萧曼虽然看得赞叹,可也没多大兴致,别过眼来举目四望,楼下已摆满了席案,左右两边相延,粗看便不下两百桌,却仍嫌不足似的,还有内侍宫人在加席布置。
不远处一座栈桥相隔的亲水平台上同样没闲着,太常寺的乐工舞者正在排演,铮鸣喧阗,难怪连宫城里也能听得见。
庐陵王全没在意,满心兴致全在那栋乞巧楼上,不停地问东问西,还跃跃欲试,直喊着想到顶层露台去瞧一瞧,听说还没完工,眼下上不得,才怏怏作罢。
这时就有管事的内侍赶过来拜见,又问有什麽吩咐。
曹成福抱着拂尘嗬声道:“要吩咐的,老祖宗和督主一早就吩咐过了,咱家就是陪世子爷来瞧个热闹,没你们什麽事,仔细盯着,别出纰漏就成了。”
那管事唯唯连声,却没走开,嗬腰跟在旁边解说庆典预备的情况,不多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凑上前试探道:“小的糊涂,有件事儿差点忘了,前日二祖宗说庆典上用的摩睺罗灯品相不佳,小的已叫造作局重新赶制了小样,曹少监看……要不先让您瞧瞧?”
曹成福还没开口,庐陵王便好奇问:“摩睺罗灯是什麽?”
“回世子爷,摩睺罗便是娃娃样的小玩意儿,宫里每年七夕前都会打一批金玉的,分赐给各宫和朝中的大人们,世子爷宫里定然也有。这里说的是依着样子做的河灯,明晚大宴时,几百只同时放在液池里,那场面……啧,世子爷这回可要好好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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