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我也要放,我也要放。”庐陵王拍手欢叫,眼中又多了几分热切。
“世子爷听差了,这灯是用来求子求福的,只给明日到宴的女眷。不过麽,世子爷陪着太子妃殿下去放倒也无妨。”
曹成福陪着笑脸解说,随即朝旁边瞥眼示意:“愣着做什麽,还不赶快送两个过来给世子爷瞧瞧。”
那管事不敢怠慢,赶忙吩咐下头的人去取。
萧曼心说买摩睺罗把玩消闲,求个吉利倒是没什麽稀奇,可做成河灯还是头回听说,想来该是宫里才有的节俗。
她也不由心生好奇,看有内侍领着两名宫人端了托盘上来,忍不住张望过去。等人到了近处,就见那托盘上的两盏河灯圆头圆脑,红腮粉面,果真是在素白绸缎上彩绘而成的胖娃娃模样。
方才远望时没发觉,这会儿才看出两者发式全然不同,一个是总角双髻,一个是冲天发辫。再仔细瞧瞧,衣着、五官、神情也都形色各异,要说相同的,便是大大的眼眶中那一片空白,竟都没有点睛。
也不知怎麽的,原本憨态可掬的样子被这一弄,便全不是那麽回事了,再配着天真烂漫的开怀笑脸,就更显得古怪。
萧曼看着不喜,却见庐陵王伸手去捧。
“世子爷当心些,这灯是求神祈愿的,若是弄坏了,惹出晦气来便不好了。”
曹成福在旁插口提醒,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庐陵王小嘴偏了偏,便放了手:“没意思,不玩了,我还是看楼去。”
曹成福应声“好”,便淡阴着嗓子对那管事道:“行了,督主没过目,咱家这里也不好替你们拿主意,还是赶紧送过去叫他老人家定夺,今儿夜里无论如何都得赶出来,千万别误了明天的大事儿。”说完,便挥挥手叫撤了。
萧曼刚拉着庐陵王转过身,就听背後传来一声闷响,还有几个人猝然惊叫起来。回头一瞧,刚才站在近处的那名宫人竟摔倒在地上,托盘早翻了,支撑的手肘正压在上头,那河灯瘪了大半,里面的竹篾骨七七八八地穿破白绸呲出来,已不成个样子。
那宫人双眼发直,面色惨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还是旁边的人搭手把她扶了起来,马面裙的下摆攒动,侧边上赫然有块巴掌大的灰印。
那印子虽不在醒目处,却也十分显眼,一瞧便知道是踩上去的鞋印,方才她为何摔倒也不言自明。除了萧曼外,在场的人定然都看到了,却像谁也没在意,那管事“啧”了一声,上前抡起拂尘便打,嘴上骂道:“连件东西都拿不住,你娘老子怎麽把你生得这麽笨!”
庐陵王忽然叫起来:“不就是坏了只灯麽,打她做什麽?”
“世子爷别急,奴婢来处置。”曹成福先嗬笑着打了一躬,这才横眼过来厌声道,“一个个都是不晓事的,要管教也不挑挑地方,诚心给大典添堵是不是?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那管事赔着笑脸应了,连使眼色招呼左右赶紧退了下去。
萧曼目送两个宫人搀携着走远,那只鞋印在脑中挥之不去。明明一个是踩人的,一个是被踩的,这时看着却亲如姐妹,方才那下真的只是意外之事麽?
略怔了怔,回过神来,就见曹成福正乜眼盯着自己,唇角撇笑。
“别觉着有什麽不公,这回像是吃亏了,谁知道之前做过什麽好事?进了这宫里,瞧着一个个都白水冰清似的,暗地里谁也不比谁干净,哪天娄子真捅大了,不用主子发话,说不定就先叫老天爷收了。”
第59章 尽如所期
暮霭彤沉,夕阳的余晖还没落尽,那抹半弯的弦月就急不可待地爬了上来,清爽的光映着水天一色,同样是半边靛蓝,半边殷赤。
萧曼带着庐陵王步入西苑中门时,大筵尚未开始,场内却已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灯火循着蜿蜒的液池水岸南北接连,竟望不见尽头。
庐陵王一到这里就直奔乞巧楼而去,看见秦恪就站在下面,不禁更是高兴,满面欢喜地奔了过去。
“世子爷若再不来,皇後娘娘和太子妃殿下可真要等得心焦了。”秦恪俯身下来,语声中带着几分取笑。
他今天换了套从前没见过的霜色曳撒,不似萧曼自己身上这种满宫尽是的应节补服,再配上那张玉白精致的脸,竟比原先的绯红蟒袍更显神体相合。
“你也陪我一起上去麽?”庐陵王仰着头,眼中尽是期待。
“那不成。”秦恪摇头故作遗憾,“今儿是七夕,臣领着司礼监可万万脱不开手。世子爷有大典看,还有秦祯陪着,闷不了。再说顶楼露台站得高,看得远,世子爷到了上头兴许还能瞧见臣呢。”
“真的麽?”
“当然是真的。”
庐陵王这才反嗔为喜,又格外叮嘱道:“你可千万站在显眼的地方,别叫我找不见你。”
秦恪没应声,只颔首轻笑了下,瞥过头来,眸光已转作平素淡沉的寒色。
萧曼一瞧便已会意,不着形迹地挨近些低声问:“督主有何吩咐?”
秦恪微侧着脸,低颌附在她耳边:“也没什麽,上头有个要紧的人,你留心看着些,别出什麽岔子。”
“是什麽人?”萧曼听他说得不清不楚,有些诧异。
“不必多问,上去就知道了。”他也不多作解释,又朝庐陵王行了一礼便转身去了。
吩咐了事情,却又不说清楚,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麽药?莫非说的是自己见过的人,根本无须点明?
她一时猜想不透,又听庐陵王在旁催促,只好先领着他过去,由两个宫人引着走上旋梯,一路到了最上面的露台。
那里早铺下了三面长案,谢皇後凤冠翟衣,面色慈严,端坐在正中的九翅扇屏前,紧挨在左手边的人也作相似的打扮,只是凤冠後的博鬓分作四扇,瞧装束规制便知是太子妃。
余下的也都是翟冠礼服,两边分席而坐,唯有右手末位的那个人与众不同,没有穿宫装,而是一身方领比甲和青金色的马面裙。
秦恪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这时已不言自明。
萧曼不禁着意打量了两眼,就觉她容貌清丽雅致,年岁估摸着只比自己大着一点,但绝不是宫妃之属,除了衣着与席间格格不入外,倒也没什麽特异之处,也不知叫看着是什麽意思。
她不敢多瞧,以免着了行迹,当下微躬着身,陪侍着庐陵王走到正中案前行礼。
那孩子叫了“皇祖母”之後,便扑进母亲怀里撒起娇来。
太子妃许久未见他,自然也是思念不已,可在这等场合下又不能失态,只是抱着安慰,须臾才抬头望过来问:“你便是秦祯?”
萧曼还没应声,谢皇後却在那里含笑开了腔:“这还用问,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一瞧便瞧出来了,你先前还牵肠挂肚,坐立不安呢,现下看煜儿气色好了,人也胖了,可该放心了吧?”
太子妃点点头,目光仍在她身上打量:“母後说得是,煜儿能得陛下身边的人照看着,也是他的福分,我这里哪还有什麽好担心的。”
这一问一答也不像表面上这般和睦平顺,萧曼谦恭了几句场面话,寻思这等场合没有内侍在旁伺候的规矩,旁边也只有几名宫人而已,秦恪却还故意那般吩咐,这可该怎麽好?
正在作难之际,庐陵王忽然拉着太子妃道:“母妃,你叫秦祯留下陪我好麽?”
“怎的又没规矩了,这事儿得请皇祖母恩准才行。”太子妃故作正色在他小脸上轻点了一下,眼中却全是宠溺。
庐陵王脸上微现迟疑,但还是转头嘟着小嘴求恳起来。
谢皇後脸上的慈色随着唇角挑起:“若不让人留下,只怕你这孩子又要闹别扭了。好,就这麽着吧。”
庐陵王闻言当即欢声叫了起来,萧曼也暗松了口气,心说若没这小东西无心插柳的帮忙,自己还真没法子开口,倒是秦恪似乎早就猜到了,真不知这人脑袋里整日都是如何盘算的。
她谢了恩,当下便走到庐陵王身後。
“方才本宫想说什麽来着?”谢皇後忽然抚首沉吟起来,随即轻声一“哦”,目光游移向右席末位处,提高声音道,“淳安县君莫要离得那麽远,坐到本宫这边来吧。”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不远处的末席。
那叫名淳安县君的女子盈盈起身,却没离席,恭声道:“多谢皇後娘娘关怀,臣女得蒙赐宴,已是莫大的荣宠,万万不敢再如此僭越。”
“这是怎麽说的。”谢皇後微蹙了下眉,面上却仍笑着,“是本宫叫你,又不是你自己要来,这哪是什麽僭越?再说陛下已降了旨,再过些时日,等瑧儿班师还朝,你便要入宫了,见了本宫怎麽还这等生分?快来,快来。”言罢便连连招手。
疑心了半天,原来这便是新选的晋王妃,怨不得会出现在这里,连他也这样着意。
萧曼不禁想起英国公惨死的女儿,如今既然有了新人,又有谁还去理会旧人的悲苦,想想也觉可叹。
她虽然大略知道了秦恪的用意,但还是不明白他为什麽总爱插手这件事。
这时淳安县君那边也已不好推辞,先谢了恩之後,便将席位移了过来,就在谢皇後右手边,原先已坐定的其他妃嫔只得起身依次向後挪。
如此,一边是太子妃,一边是未来的晋王妃,这活脱脱成了婆媳言欢的家宴模样,众人脸上虽然仍都笑着,可眼中却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异样之色。
第60章 含锋不露
萧曼对这些宫闱闲事毫无兴趣,只默然看在眼里,心想原先这淳安县君隔得老远,看顾起来多有不便,现下人就在跟前,便不怕了。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大宴也正式开场了。
水岸对面的亲水平台上曼影联袂,数十名舞姬正随着悠扬的曲调飞袖蹁跹,宛如在液池水面上起舞。
半晌,一曲舞毕,场间已是如痴如醉,便有赞礼官出来传告乞巧吉时已到。
方才还略显安静的楼下登时喧闹起来,这边十几名宫人也捧着托盘走上露台。
谢皇後没等她们走近,便摇手笑道:“都这般年纪,眼也花了,还乞什麽巧?本宫就罢了,都留给你们赌输赢去吧。”
“母後这是宅心仁厚,故意让着各位娘娘和儿臣。要不然,今年定然还是您得了头名去。”太子妃接过话来笑道。
旁边一名贵妃也跟着搭腔:“太子妃殿下这是正话,今年您不出手,咱们这些活儿笨的才好见个真章。”
这话引得众人都笑,等宫人将托盘里所盛的东西纷纷摆上桌案,也不用谁开口,便都自顾自地摆弄起来。
萧曼这时已将庐陵王抱了过来,让太子妃腾出手,垂眼朝案几上看了看,一节小臂粗细的莲藕上插着九尾绣针,从前到後弯作新月状排列,藕旁还有五根三尺来长的彩线,便知道这是在赌穿针,谁的手快,先将所有彩线从九根针上穿过便是乞巧的赢家。
这玩法在民间也极为盛行,并没什麽特别之处,只是她自幼便只喜欢医道药理,对女红并不怎麽上心,至於七夕乞巧,就更没什麽兴致了,此时也不去关注,一面给庐陵王剥些瓜果零食吃,一面暗地里留意着另一边的淳安县君。
才只看了两眼便觉奇怪,旁人都是一意地加快,唯恐落在後头,她却始终不紧不慢,仿佛是在家中闺房内自娱似的,根本瞧不出半点争竞的意思。
可再仔细看看,又觉她动作虽慢,穿针的手法却游刃有余,十分娴熟,每一根彩线从孔隙间贯穿後都抻得直直的,没有一处搅缠的地方,比起其他人九针间的一片乱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萧曼暗挑了下眉,这时已瞧出她是顾忌着自己目下的身份,既不能过分出挑,也不能真就失了面子,所以才有意放着手慢,却又把心思和巧劲儿都用上了。
谢皇後表面坐得端正,暗地里一直觑着她,也不禁颔首暗许。
没多时,旁边便有叫穿好了的,这淳安县君丝毫不为所动,直等到大部分人都穿完了才搁手停下来,只见那白、绿、碧、赤、黄五色彩线果然自上而下排列得整整齐齐,将那九针串连得当真如晓残新月一般。
谢皇後笑而不言,像是极为高兴,看所有人都穿完後,便拊掌道:“今日难得这麽高兴,正巧平江那边的贡绸也到了,本宫瞧这次也别分什麽胜负先後,索性大家夥都取个第一,每人拣二十匹上好的料子作赏吧。”
众人谁又瞧不出内情,可也不便明言,只得由着她这般和稀泥,反正白落了二十匹衣料,谁也没吃亏,也算是皆大欢喜。
当下将针线都撤了,下面歌舞又起,席间走斝传觞,语笑喧阗。直到月近中天时,便又有赞礼官出来传告放灯祈福。
这是整个七夕大典的尾声,更是高潮之处。
自谢皇後以下,众人这时都已起了身,由宫人陪侍着走下乞巧楼。
萧曼暗中四下望了望,没瞧见秦恪的影子,也不知去了哪里。暗忖稍时到了水岸边,成百上千的人挤在一处,若有人想图谋不轨,便是最易下手的时机,须得格外留心才成,当下假作牵着庐陵王,却始终不离淳安县君三步以外。
“秦恪跑到哪里去了?还说在上面能瞧见他呢,哼!”庐陵王忽然扯着手闹起别扭来。
这孩子方才还好好的有说有笑,半句也没提起过他,原以为早就忘了,没曾想居然一直都记着。
看他一脸失望的样子,萧曼也没别的办法,只能低声安抚。庐陵王始终偏着小嘴不甚乐意,却也不再闹了。
这时赴宴的公卿大臣,命妇家眷们都已起身离席,聚集在液池边,却又将水岸最开阔的一片让了出来,其意不言自明。
谢皇後四平八稳地走在最前,在众人此起彼落的恭贺声中只微微点头致意,一路到水岸边,就有宫人奉上河灯。
一身绦纱罗袍的太子澜建璋立刻近前,双手接过,恭恭敬敬地捧到谢皇後面前:“儿臣恭请母後祈福。”
众人也赶忙行礼随声附和。
谢皇後颔首而笑,抬手一拂:“今儿又不是朝会,大家同喜同乐,都不必拘礼了。”言罢,便拈起托盘上的墨笔,给那娃娃状的河灯点睛。
其他宫妃女眷们也都人手一只,涂画好,不少还在灯身背後写了寄语,拿火绒点了烛放在里面,安置在浮托上。
正等着要往水里放,就听有人忽然轻叫道:“哎呀,这是怎麽回事?”
萧曼只着意关注着淳安县君,循声瞥了一眼,见是不远处的一个宫嫔,正对着自己手中的河灯皱眉。
“什麽事,大呼小叫的?”谢皇後“啧”声问。
“皇後娘娘恕罪,臣妾也是没想到。”那宫嫔欠身福了一礼,抬手指着自己的灯,“别人都是好好的,偏我这只是破的,您瞧,您瞧,这……”
那灯身侧腰处果然破了一道两寸来长的口子,只是涂色较深,若不是细看或者摸到,还真不易发觉。
不过,放灯祈福毕竟是为了图个好兆头,东西破了自然不吉,也难怪她不高兴。
“怎麽出了这样的事?”谢皇後脸色微沉,目光斜向她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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