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如今有邱掌柜在这里,我便也放心不少,我出来有段时日了,须得回去了。”
“你要回去了?”片刻的惊讶之后,便立即接受了,“你帮我许多,我都记在心里了。日后我这食肆开起来了,欢迎你带朋友来品尝,我免费给你张罗……”
陆少淮其实是有几分期待她会挽留自己的,听她这样说,虽然心中期望落空,面上却依旧如常:“好啊。”
“你这便动身回去吗?”褚瑶站起身来,“我送送……”
话未说完,便觉眼前顿黑,身体控制不住往一旁倒去。
她伸手想去扶旁边的灶台,却被他先一步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
“这是怎么了?”他担忧地问。
“我没吃早饭,有些头晕而已……”她反握着他的手臂,努力支撑着身子,“容我缓缓就好。”
陆少淮不放心:“不行,我还是带你去医馆瞧瞧……”
“不去医馆!”她也察觉自己反应有些大,便又缓和了语气,道,“我不去医馆,你带我去甜水铺子,我喝碗甜水便好……”
陆少淮不知她为何如此忌讳医馆,见她实在不愿意,便也不好强求,于是叫她坐下来稍等片刻,他出去去甜水铺子打了一壶她近日甚是爱喝的红果饮,倒了一碗给她。
她看了一眼,只是喝了几口,没过一会儿却是喉头一恶,全吐了出来。
陆少淮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医馆走去,褚瑶仍是不愿意,他便严肃看着她:“你若不肯自己走,我便扛着你去。”
褚瑶这才无奈道:“我自己走便是。”
至医馆门口,她扯了扯他的袖子,与他道:“你在外面等着我便好,不必与我一起进去。”
陆少淮心中甚是奇怪:“为何不能一起进去?”
“若是妇疾,你在一旁,我会尴尬……”
陆少淮一听,面上一赧,果真便不进去了。
褚瑶自是骗他的。
她不是小姑娘了,早就猜到自己这些症状意味着什么,月事迟迟不来,自己食欲不振喜食酸物,且晨起总是恶心呕吐,与先前怀鸣哥儿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可她不能让旁人知道她有了身孕。
绥州离京城这样近,若叫旁人知晓,许是很快会传到裴湛耳朵里。
若他知道她有了身孕,凭他那般性子,定然要强迫她回京城。
她不想回去,自出了那道宫门之后,她对那里已经生了恐惧……
*
陆少淮站在医馆门口,因为不知褚瑶的病因,所以心中难免会多想,猜测她究竟生了什么病?
他心不在焉地注视着医馆门口,看着那些生病或是受伤的人,在家人或者朋友的陪伴下走进医馆。
有人满面愁人的进去,有人却喜气洋洋地走出来。
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丈夫满面喜色,妻子一脸娇羞。
丈夫扶着妻子手,拥着她的腰,喜不自胜:“娘子,大夫说你太瘦了,你是想吃鸡还是想吃鱼,我回去给你做?”
那妻子却是摇头:“我都不想吃,我一闻到肉的味道,就想吐……”
“不吃怎么行?你现在也是有身孕的人了,得多吃……”
“可我真的吃不下嘛……”
“好好好,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我就想吃点酸的……”
“那我给你买红果吃。”
“不能吃红果,大夫方才不是说了,红果吃多了对胎儿不好……”
“瞧我这记性……”
他们二人渐行渐远,陆少淮却似耳边炸了一道响雷。
他骤然想到了什么,心跳变得剧烈,拾级而上入了医馆,自中间的过道往里去,在苦中带香的药味中穿梭,终于在四扇屏风下停驻,屏风那边露出褚瑶今日所穿的穿花百迭裙的半个裙角,他刚好听见里面给她切脉的郎中说:“恭喜这位娘子,你这是有喜了……”
他惊愕地立在原地。
几息之后,才听见褚瑶的声音,颤抖着没有任何欣喜之色:“郎中先生,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第50章 三思
“恭喜这位娘子, 你这是有喜了……”
果真如她猜测的那般,她有身孕了。
没有问诊之前,她尚还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希望不要真的怀上裴湛的孩子。
可天不遂她愿, 怎的就这么巧,只那一次就怀上了?
“郎中先生,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子止不住的在颤抖:她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是不能要。
留着这个孩子,裴湛就一定会带她回京城, 将她圈养在东宫之中, 笼中鸟一般护着。
可先前便是因为将她留在东宫, 才招来谏官弹劾他作风不正, 引来后面的祸端,如今在和离之后又与她有了孩子, 岂非是做实了谏官的言论?
到那时又当如何解决?他还会进承奉司么?还是会依着皇后随意给她一个位份, 让她名正言顺地把孩子生下来?
至于太子妃之位,倘若先前还能肖想一番,如今靖南王的孙女被陛下封为安康郡主, 留在了宫中, 那太子妃之位除非她不要, 否则怕是谁也不能觊觎。
郎中听她如此说,便也收回了笑意:“你夫君何在?他也不想要这个孩子么?”
褚瑶落在裙裾上的双手死死捏住:“孩子在我腹中, 我自己便能做主……”
那郎中便也不多规劝了, 只是让她再回去想想, 若三日之后仍是不想要,他再给她落胎的方子也不迟。
褚瑶魂不守舍地离开了诊疗堂, 走出医馆,举目去找陆少淮,却发现他不在这里。
她站在原地等了两刻钟,仍没见到他的人,便觉疑惑:莫非他已经离开了?
是离开了医馆?
还是离开了绥州?
她抬步往回走去,腹中的饥饿感让她有些虚弱,幸好这里离甜水铺子不远,她进去喝了些甜水,每次只喝一小口,半碗甜水下肚,身上才算有了几分力气。
她让知叶去新铺子那边跑了一趟,去瞧瞧陆少淮是不是去那里了,可知叶回来却告诉她,并未见到陆郎君的人影儿。
奇怪,难不成他真的不辞而别了?
不会的,凭她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做不辞而别的事情。
莫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可自她入医馆到出来,也未曾听见什么喧嚷,更没见什么异样,医馆内外一派从容,未见什么奇怪之处。
她想着,若再过半个时辰还见不到陆少淮,便去找洪杉他们商量一下,是否需要大家一起出去找找。
所幸,没有等到半个时辰,陆少淮便回来了。
褚瑶松了一口气,问他方才去哪里了?
他说只是无聊随意逛了逛,而后看着她的眼睛,问她:“郎中怎么说?”
褚瑶撒谎说没事,只是这些日子太忙顾不得好好吃饭,肠胃有些不适罢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陆少淮没有戳破她,也不敢同她说,郎中给她切脉的的时候,他就站在屏风之外。
他其实很矛盾,既期盼着她能说出来,又害怕她说出来,因为他无法承受她说出来的后果。
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吧?
那晚在丁大哥家,他喝醉了酒被推进她的房间,那个拥抱是那样的真实,所以,他做的那个梦……不是梦,是她没有拒绝他……
可她为什么没有拒绝他?
她难道……也喜欢他吗?
所以太子殿下才会那般提防他,所以才会宁愿放过明姝,也要换他永远不能对褚瑶说出他的心意。
难怪、难怪……
难怪她会与太子殿下和离。
难怪先前她在东宫住了半年,仍没有任何名分。
难怪昨日太子殿下派人接她回去,她不肯。
所以不是太子殿下他不给,是她不要。
他在刹那之间想明白了许多的事情,却又听见她对郎中说,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犹如一盆冷水迎头泼下,又似醍醐灌顶,让他立即醒悟过来。
她的决定是对的,这个孩子不能要。
太子殿下昨日才派人过来,显然短时间内不会放弃她。
若是被太子知晓她怀了他的孩子,不止是她要受到为难,他和陆家也逃不过。
那种惊喜之后的恐惧,让他陷入一种莫可名状的悲凉之中。
为什么他和自己喜欢的人要遭受这样的痛楚?
他不敢同她吐露自己的心意,甚至明知她对自己也有情意,却不敢坦然接受。
是他无能,亦是太子殿下欺人太甚。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诊堂,回到医馆外面平复心绪。
他劝说自己,不能怨恨太子殿下,当年陆家不过是个破落户,是他偶然被淮南王的人发现样貌与裴湛十分相似,所以陆家才得了淮南王的照拂,从破落户变成员外府。
陆家不能忘却淮南王的大恩,所以在对方提出要他和淮南王世子交换身份的时候,他不能拒绝。纵然他才刚刚与母亲提起想要求娶的姑娘,可母亲还是要他第二日便奔赴淮南王府,并安慰他会帮他留意那个姑娘,尽量拖住那个姑娘等他回来。
他此去便是三年,回来之后却已物是人非。
如今才知晓,原来他喜欢的姑娘,心里一直还有他。
“陆郎君,”忽听见有人唤他,抬眸看去,是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拱手与他道,“我家主子想见你。”
“你家主子是?”
“我家主子是……”那人上前一步,低声道,“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
他不是被软禁在承奉司么?怎的来这里了?
“请吧,陆郎君。”那人嘴上虽是恭敬着,可眸中却透出迫人的凶光来。
陆少淮在附近的一家茶舍里见到了三皇子裴易。
没想到他竟真的从承奉司出来了。
对方清退了茶舍所有的人,只留了一个赶趁的唱曲儿,在丝丝缕缕的茶香中把玩着茶宠,斜靠在绣墩上,半点也不见品茶君子的清雅之气。
见他进来,也没有坐正身子,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陆郎君,坐。”
陆少淮此前从未与他打过交道,但也知道上次褚瑶的事情出自他手,故而对他颇为警惕。
“三殿下怎的来绥州了?”
“自然是冲着……”裴易故意顿了一声,叫陆少淮以为他是冲着他来的,而后才道,“褚娘子来的。”
“三殿下又要为难阿瑶?”是太子殿下给他的教训还不够吗?竟然还敢打褚瑶的主意?“这里有太子安排的人,臣劝殿下还是三思……”
“你说的对,其实我也没打算动她,”裴易满眼狡黠,“方才骗你的,我来这里是想与陆郎君做一个交易……”
“不知殿下要与臣做何交易?”
“说起来,上次我把褚娘子当成见面礼送给陆郎君,你可是丝毫不领情呢,不知道现在可有改变主意?”
陆少淮不知他又要打什么主意,总归不会是好事。“三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陆郎君是喜欢褚娘子的吧?”裴易挑了挑眉,一脸了然,“难道你就不想与她在一起么?”
“我与阿瑶之间,不需要殿下费心。”
“你是惧怕太子吧?”裴易嘴角略过几分嘲笑,“上次褚娘子那般玉软花娇地躺在你的面前,你竟能忍住不碰,实在叫人佩服呢……”
陆少淮目光寒冽,与他道:“太子殿下看重阿瑶,我自不能逾矩。”
对方长长的“哦”了一声:“那你甘心吗?把喜欢的女人亲自送给别的男人,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陆少淮不想与他继续谈论这些:“三殿下若只想说这些无聊地事情,恕我不能奉陪了。”
他转身要走,却又被对方的一句话唤住了脚步:“我知道陆郎君也是个喜爱权势之人,权势和女人,你难道不想全部拥有吗?”
陆少淮定在原地,良久,才转回身去,看见裴易给他倒了一杯茶,再次邀请他:“陆郎君,我觉得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
*
自茶舍出来已过去了近半个时辰,他回到医馆,褚瑶果然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找到方才给褚瑶切脉的郎中,自他口中确认褚瑶确实怀有身孕。
郎中误以为他是褚瑶的夫君,同他说,让他回去好好劝劝妻子,怀孕不易,要好好珍惜。
可是他却不敢劝她留下这个孩子。
想到三皇子和他说的那些话,他竟开始后悔,若是早些与三皇子他们合作,或许眼下这个时候他已经可以正大光明地拥有褚瑶,也不必牺牲她腹中的这个孩子……
“陆郎君,”褚瑶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便提醒他,“你今日不是要回京城吗?何时动身?眼下快近晌午了,一起用了午饭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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