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传信的驿卒,就是有紧急军报。”林长世道。这段时间林砚一直逼他在外面,硬着头皮独当一面,非但头脑灵光了很多,他本就心细,眼下也有了主见。
“啊?”林长安道:“从城内繁华闹市穿过,这是有多急啊?”
“这就不知道了。”林长世道。
沿街有些甜腻腻的零食小吃,可惜毓秀和青筠在来的路上吃得太饱,此时看到就没了食欲,只一人买了一只兔子状的糖人,也是好玩多过好吃。
糖人摊子旁,有猜灯谜的铺子,林长安惋惜道:“要是大哥在就好了,管把这一条街的灯谜都猜出来。”
林长世道:“要是大哥在,压根儿不会让你出来耍。”
青筠闻言,福至心灵,提笔在纱灯上写了几个字,彩色灯纱将她洁白如雪的面容映照成了浅桃红色,乌黑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煜如晨星。
毓秀去看题面:春色满园十五夜(打一祝辞)。
青筠写的是:花好月圆。
毓秀不禁莞尔,花常好,月常圆,真真是最好的祝辞。
青筠赢得了那盏纱灯,她们继续向前走,走了几步,她对秋池耳语几句,秋池笑了笑,跑去落后好几步的林长世面前:“这是我们小姐的还礼。”
林长世愣愣接过来,秋池便跑远了。
熙熙攘攘的闹市倏尔变得静谧,他除了自己的心跳,再听不见其他声响。
……
省城贡院,乡试的第三场考试正如火如荼,却丝毫不影响城内的喧闹狂欢。林砚独自留在住处颇觉无聊,带着元祥来到街上。省城的节日气氛远非一个县城可比,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热闹如庙会。逛得饿了,就地找了个摊子吃碗馄饨当宵夜。林砚坐在馄饨摊油腻的长条凳上,置身满目繁华之中,感受着体内鲜活而有力的血脉涌动,顿生流连之感,不由感慨:“年轻真好。”
摊主端着热腾腾的馄饨碗嗤嗤的笑,对元祥道:“您这小孙子可真有趣,才多大呀,就说这种话。”
元祥一脸认真:“这是我家小公子。”
“是吗?”摊主仍笑着,随口道:“失敬失敬。”
林砚但笑不语,安静的坐在那里吃馄饨,慢条斯理的动作很不像个孩子,可那皮薄如纸的小馄饨,透着粉红色的馅儿,连汤头都是鲜美的,只吃了一口,便让他胃口大开。
第二口还没吃到嘴里,只听砰的一声,桌子被人撞歪,汤汁洒了半碗。
冲撞他们的是个十岁上下的男孩,只见他慌不择路,钻进馄饨摊的灶台后面。
摊主奇怪的朝底下看了一眼,林砚看出是有人追他,竖起食指在嘴唇上,对摊主使了个噤声的动作,默默将桌子挪回原位。
片刻,三个身穿粗布短打,寻常百姓打扮的精壮男子穿过人群追了过来,看到年龄相仿的林砚,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
“公子!”老元祥站起身,反手掐住了对方的手腕反向一扭,但听“咔嚓”一声,伴随一声痛苦嚎叫,那人撒开了林砚。
林砚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老东西!”男子吊着一根胳膊,欲还手。
同伴拉住了他,挑着灯笼仔细去看林砚的脸,摇了摇头:“不是,别惹事。”
显然,林砚不是他们要找的人,灶台后面的才是。
那人又问:“小孩儿,看见一个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吗?!”
林砚一脸认真的一边比划一边反问:“这么高,穿一身白色锦袍?”
“对对对!”对方连连点头。
林砚随手一指对面一条岔路:“朝那边去了。”
三人信以为真,迅速拨开人群,往林砚所指的方向追去。
等他们走远了,林砚才去铺子后面,对着那锦衣华服的小童道:“出来吧,他们走了。”
小童从灶台下站起来,好整以暇的捋平衣裳。
借着满街道的花灯,林砚这才看清他的面容,只见他唇红齿白,眉秀眸清,虽面带仓皇之色,依然掩盖不住那浑然天成的贵气。难怪方才那几人一眼便知林砚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林砚也算俊俏的孩子,可跟对方一比,气质完全不同。
“谢过诸位义士出手相助。”小童朝着中人拱了拱手,举止倒像个爽朗的“江湖中人”。
“小娃,他们为啥要抓你?”馄饨摊主好奇的问。
小童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出来逛逛灯会,突然冒出来几个人来要将我掳走,我趁着侍卫与他们缠斗才跑脱的。”
侍卫?林砚微惊:什么人家会有侍卫?
作者有话说:
下夹子啦,求支持预收文《我亲爹是当朝首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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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祁嵘
喧闹的大街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锦衣小童说完了话,便称要赶紧回家,钻入熙攘的人群中。
碗里的馄饨早就凉透了, 林砚也没了兴致, 看了元祥一眼:“我们也回去吧。”
他一路冷着脸, 直到回到住处,元祥神色如常的拿出牙刷、胰子, 帮他打水洗漱。
林砚坐在椅子上不动, 昏黄的烛光映照下,他的神色晦明晦暗。
“说吧,”他将毛巾搭在座椅把手上,冷声问元祥, “你到底是谁?”
就在元祥第一次拉林长安的时候, 他已经看出不对了,尽管这老仆平日里尽量表现的老朽,关键时候,却行动迅速, 手臂有力, 分明是个练家子。
元祥沉默良久,无声跪下, 用苍老干枯的声音道:“小人曾隶属北镇抚司,是四十年前, 被上峰派来潜藏在府里的暗探。”
尽管林砚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心头仍是一紧:“锦衣卫?”
“是。”元祥道。
林庭鹤生前是正三品的工部侍郎,六部堂官, 也算显要。他微叹口气, 语气中充满戏谑和好奇:“是单派给我一个人的, 还是别的部堂都有?”
元祥道:“都有。”
林砚点点头:“既如此,我后来致仕身死,你该立刻回到锦衣卫才对。”
元祥道:“监督京内外要员,朝廷是不会有明旨的,前指挥使失势之前,怕我们这些人遭到朝臣清算,亲手烧毁了名单,我也因此无处可去,一直守在林家,守着这三个少爷。”
林砚心下百感交集,抬手让元祥起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元祥面露吃惊:“您不赶小人走?”
林砚摇头道:“你无儿无女,苦守着这个家这么多年,我该谢你才是,怎么会赶你走?这些话以后谁都不要提了。”元祥眼底含泪,点了点头,端着水盆出去了。
林砚踱步走到在堂屋门口,看着满庭月光如水,许是前世为官多年的灵敏,今晚的一派繁华之下,他竟感受到一丝暗流汹涌。
已是深夜,坐落于城东高大巍峨的吴王府四门紧闭。
一个锦衣华服的小童来到城下,叩开了端礼门。早有一群太监宫女在门内迎候,一面请他上轿,一面让人先行回王府前殿向殿下王妃禀告。
原来这小童是吴王世子祁嵘,随父母在此地就藩,平日里久居深殿,向往市井间的热闹繁华,趁着王府中秋宴人多眼杂,溜出府门玩耍,险些遭人暗算。
世子所内侍奉的宫人跪了一地,已近中年的吴王和王妃,通身的节庆盛装还未换下,在巍峨的宫檐下急的踱步,他们晚年才得嫡子,本就视如珍宝,正打算来年上书请旨册封世子。眼下祁嵘带着侍卫跑出去,侍卫却先回来禀报说,有人企图当街掳走世子,世子逃脱不见了。
王府属官前后派出几波人寻找,可今夜城里太乱,都未能传回消息。
正当二人焦心不已,太监跑来禀报:“殿下,娘娘,世子回来了!”
二人闻言大喜,就见一身白色锦衣的祁嵘在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疾步来到殿前,居然还带着笑意,俯身行礼:“父王母后,中秋吉乐。”
吉乐,吉乐个屁呀!
吴王见世子平安归来,满心焦急化作愤怒,指着他怒斥:“你个混账,不经禀报私自出府,你可知错?”
祁嵘显然不惧,仍笑吟吟的狡辩道:“儿臣禀报过母妃的。”
吴王被噎了一下,扭头看向王妃。
王妃双目圆睁,斥道:“你禀报了,我同意了吗?”
“那倒没有……”祁嵘道。
吴王咬了咬后槽牙,沉声吩咐庭下:“伺候世子的人呢?眼看世子胡闹不知劝阻,害世子遇险,绑起来,堵上嘴,统统打死!”
祁嵘愣了,这才收起一脸玩世不恭,起身冲上去挡在他的人面前,不许任何人靠近。
侍卫踟蹰不敢上前。
“祁嵘,你皮的没边儿了!赶紧让开!”王妃斥责道。
祁嵘着急的跪地求道:“父王英明,他们都是有宫籍的太监和宫女,父王不可私刑处置,遗人话柄!儿臣是父王的儿子,父王处置我,放过他们!”
吴王险些气笑了,冷声道:“无须你替父王操心,处置了他们,我自会像宫里上书请罪。来人,愣着做什么,统统打死!”
“谁敢!”祁嵘站起来,将一众宫人护在身后。
吴王勃然大怒:“反了你了!”
祁嵘倨傲不减,昂首站在殿前与父母对峙起来。
吴王面沉似水,显然已忍耐到了极限,他拾级而下,步步靠近:“谁敢,是吗?孤来告诉你谁敢!”
……
端礼门外,守门的士兵远远见到一人两马的驿卒疾驰而至,高举一面醒目的黄色令旗喝道:“京师八百里加急文书呈送吴王殿下,速开城门!”
士兵不敢耽搁,速速开门放他进城。驿卒入城后,径直王府驿站而去。
殿前广场上,一身红色团领蟒袍、腰环玉带、贵不可言的吴王殿下,正如个寻常百姓一样挽着袖子,粗鲁的拧着儿子的耳朵,扬言要打断他的腿。
太监趋步上前,将一份囊筒递给吴王看。
囊筒是普通驿站送信之用,不同寻常的是它用红漆封口,上头沾着三根鸡毛,这是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密件。
吴王检查了漆封,命:“打开。”
太监应喏,打开囊筒,内里是一份明黄色玉轴诏书,他忙撒开了祁嵘,斗开衣袖,正了正冠,双手接过。
王妃也感到不对,款款走到庭前,两人看到诏书上的内容,面色愈发凝重——朕不豫,速召吴王四子入京。
吴王四子正是祁嵘。
夫妻二人惊讶不已,朕不豫?皇帝病了?
转念一想,不对啊,皇帝病了,叫祁嵘入京做什么?他又不是神医,翻过年也才十岁……
突然,他们心里同时生出同样的两个字:为质。
祁嵘趁父母出神之际,朝着那跪了一地的宫人挥了挥双臂,像轰赶羊群似的轰他们赶紧开溜,然后弓着身子跟在后头,众人就在吴王和王妃的眼皮子底下,蹑手蹑脚的溜出正殿大门。
大难不死的一众宫人,甫一回到世子所,全都松了口气。
祁嵘依然沉着脸,那两个跟着他出门的小侍卫,还被捆在偏殿呢,他招手叫他的伴当太监来:“你出去一趟,去万香居买一份栗子糕和糖酥饼。”
那是母亲最爱吃的糕点,他得拿去哄王妃展颜,放了他的侍卫。伴当应一声,拿着令牌出去了。
祁嵘在寝殿里来回踱步,约半个时辰,伴当回来了,奉上两个拿麻绳捆在一起的朴实的油纸包,祁嵘拎着,去了前殿。
殿内静的出奇,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祁嵘拎着糕点,殿内没有一个宫人,显然提前被人屏退了出去,正对殿门的檀木宝座上同样空无一人,祁嵘探头探脑的去了屏风后,父母果然坐在后头,隔着个小几,分坐在两侧的官帽椅上。他讪笑着,还未开口,便见母亲倏然起身,红着眼朝他扑了过来。
祁嵘以为王妃气的要扇他,本能向后退了半步,冷不防被她一把抱住。
儿大避母,王府中繁文缛节更甚,从记事以来,母亲就没再这样抱过他了,他疑惑的看向父王,后者避开他的目光,怅然叹出一口气来。
“母妃?”祁嵘疑惑,得不到回应,又本能的喊了声:“娘?”
吴王妃依旧不应,只搂着他低声啜泣。
“这是怎么了?”祁嵘一头雾水,他想到刚刚那份密旨,再看难过成这副模样:“朝廷又削藩了?”
“嘶——”吴王倒吸一口冷气,呵斥道:“满口胡言。”
“那我娘哭什么?”祁嵘奇怪的问,对于他们这些被朝廷养在各地的藩王来说,除了撤藩,基本也没有大事。
但听吴王沉声道:“上谕要你入京,进宫读书。”
“哦。”祁嵘点头沉吟一声,又问:“京里出什么事了,要我去做人质?”
王妃赶紧捂住了儿子的嘴,祁嵘发出“呜呜”的声响。
她泪眼婆娑,看着眼前混不吝的儿子,又气又怜,嗔怪道:“不许再乱讲话了!”
祁嵘一脸无辜的点了点头,这才被放开。
“就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要用八百里加急快报,儿啊,要不,你装病吧。”
开国之初,倒有过藩王送子入京为质的先例,可是百来年过去,藩王毫无实权,渐渐都被养废了,几乎没有造反的能力。吴王妃自随着丈夫就藩起,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一时乱了心神。
吴王埋怨道:“才说不让儿子乱说话,你怎么也跟着异想天开,回头朝廷派医官下来查,欺君之罪,不是图惹猜忌吗?”
王妃想想也是,装病固然行不通,那就只有真病了,她拿帕子沾沾眼泪,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断然道:“殿下,您还是打断他的腿吧,妾不拦着。”
祁嵘:???
吴王迟疑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儿子,似乎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又解恨,又能解决问题。
祁嵘低头看看那双腿,很长,很漂亮,又好用。他觉得父母这想法多少带着点私愤,忙往后撤了两步,随时准备夺门而逃。
“别跑啊,过来。”吴王同他讨价还价:“我注意分寸,不打断,只打瘸,行了吧?”
“行什么啊!”祁嵘气的直翻白眼:“父王您是打算起兵谋反吗?”
“嘶——”吴王亲自绕过屏风,关闭了大敞的殿门,回来斥责他:“又乱讲话,当心祸从口出!”
祁嵘哭笑不得:“既然不打算谋反,您在怕什么呢?坐在皇位上的是我亲伯父,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吴王颓然坐在椅子上。
国朝的藩王没有任何实权,任由朝廷搓圆捏扁,让他拱手将儿子送出,他也只能生咽了这口气,再抬眼去看眼前毫无惧色的儿子。
这些年在他们的宠溺纵容之下,上房揭瓦,越发淘气。可到底还是稚子模样,一双明眸里透着清澈的愚蠢。吴王知道他小孩子心性,只想逃离父母的掌控去京城玩儿罢了,这样不稳重,去了京城,进了皇宫,还这般口无遮拦,不是擎等着吃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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