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班主任会临时把他叫走。他让俞早在原地等他回来,他们的话还没说完。
可惜等他回来,俞早早就离开了。
他后面往她家里打了很多电话,企鹅、微信也都发了消息,毫无回音。
她单方面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一下子从这座城市凭空消失。
大一那年冬天,祁谨川瞒着所有人,一个人飞去横桑,偷偷去C大,想再见俞早一面。他不甘心一切就这么结束,他想为自己争取一次机会。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俞早和一个男生手牵手从他面前经过。
大四临近毕业,祁谨川再一次鼓起勇气去见俞早,他又发现她换了个男朋友。
三年前,在他援非之前,那年正月,班长组织同学聚会。祁谨川特意抽出时间去参加,想着能再见俞早一面。
可惜俞早没去。他还从同学口中得知她马上就要结婚了。
他托秦问旁敲侧击去问宁檬,证实了这一消息。宁檬说俞早和男朋友已经见过家长,在商量订婚。
一次一次,命运吝啬到从不给他任何机会。反而一次又一次带给他致命一击。
他终于认命,承认自己和俞早终究还是有缘无分。高中毕业错过一程,往后人生的每一程都只能无奈错过。
他把自己流放了,加入青陵援非医疗队,远赴非洲。三年内辗转多国,风雨兼程,一路奔波。
屋子里是那样静,落针可闻。
男人的声音又是那样的低,喃喃细语:“俞早,想必是我的人生太过顺遂,老天爷选择在感情上给我制造困难。”
那么漫长的十年,祁谨川回首时不过一瞬,三言两语轻松道尽。可其中的辛酸煎熬,却是多少言语都无法表达的。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困局,进退两难。得不到,又放不下。多少不甘,多少苦涩,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闷棍重重敲打心口,俞早感受到一阵阵钝痛。她的心被狠狠撕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她的情绪全线崩盘,内心再难抑制,眼泪挣脱眼眶,簌簌滚落。
咸湿的泪水淌过脸颊,一颗一颗砸在手背上,惊起无数细密的灼烧感。
眼前一片模糊,她小声哭诉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被班主任叫走,我就在原地等你。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没想到突然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和郭叔叔领证了。你可能不知道,我爸缠绵病榻,人还没走,我妈就已经出轨了。我爸离世不到一年,她马上再婚了。没过多久就生了个儿子。那通电话让我整个人都崩溃了。我心疼我爸,为他感到不值。我也心疼自己,我再也没有家了……我当然没有心思和你表白了。所以我就提前走了。那天我不是故意不等你的。”
“我妈希望我报师范,读完出来当个老师。她认为女孩子当老师体面,以后好嫁人。可我不想任凭她安排我的人生。我不顾她的反对,擅自报了设计专业。我妈知道以后特别生气,我俩大吵了一架。你也知道学设计很费钱,她根本舍不得给我花钱。那整个暑假我都在打工挣学费,一个人打了三份工,从早忙到晚,累得一沾到床就睡着了,根本顾不上其他的。我妈再婚,我在郭叔叔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成天看人脸色。那段时间我过得很阴郁。我封闭自己,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好像只有这么做,别人才看不到我的窘迫。我疯狂渴望逃离这个重组家庭,逃离这座城市,所以我填了横桑的大学,一个人远走高飞。”
“我大一谈的男朋友,是高我一届的学长,在一次社团活动中认识的。活动一结束,他就开始疯狂追求我。我一开始没同意,可看到他长了一双和你一模一样的桃花眼,鬼使神差就同意了。我俩谈了两个月就分了,也就牵牵手,连吻都没接过。”
“大四谈的那个男朋友也就谈了半年。最后那个是周济,我和他确实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对我很好,人品、能力、家境也都不错。我想着既然嫁不了喜欢的人,我就嫁给对我好的人。那年正月,我没去参加同学聚会,我跟周济回他宛丘老家见他父母,我们打算订婚。可惜在订婚前他妈妈说了几句我不中听的话,回青陵以后我就和他分手了。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没法和除了你之外的人走进婚姻。后面三年我没有再谈恋爱。”
“我不知道你去援非是因为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不从不敢奢求你的喜欢……我一直认为咱俩是不可能的……你太优秀了,整个学生时代我都在仰望你……我根本就配不上你……”她泪流满面,说话声断断续续的。
祁谨川这样的天之骄子突然跑去援非,吃常人所不能忍受的苦。俞早猜测过诸多原因,就是没猜到那个原因是她自己。
男人温和包容的目光一寸寸拓过俞早的脸,她的眼泪也让他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他们之间竟拖了十年。
“别哭。”祁谨川温柔地擦拭掉俞早眼角的热泪。
随后伸手将她小小的身子嵌进怀里,掌心抚过她柔软的短发,小声道:“过去了,都不重要了。”
他和俞早彼此蹉跎的十年,那些无奈,那些心酸,那些不甘,那些苦和泪,那些爱与痛,到底成为了过去。
时间不可能倒流,过去也就过去了。
重要的是现在,是未来。时间横跨十年,他们终究还是拥抱了年少时喜欢的那个人。
现在,他们彼此拥有;未来,他们共同携手。
两人站在窗边拥抱,俞早的脸埋在祁谨川胸口,听见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声。他身上熟悉的皂荚香让她安心。
只要拥抱,她便不想放开。
也不知道抱了多久,窗外夜色愈加浓沉。一道道绚烂灯火近在眼前。
祁谨川轻轻拍了拍俞早的后背,随后松开她,柔声细语:“好了,咱们去吃饭。你不是一直惦记和祁路的咸豆腐脑吗?现在去吃。”
俞早却出其不意地抓住他的右手,目光炙热,“我现在还不想吃饭。”
情侣之间,很多时候都不必言明,彼此对视,一个眼神就够了。
祁谨川拦腰抱起俞早,微微一笑,“那就先来点餐前甜点。”
——
身体腾空,俞早本能地勾住祁谨川的脖子。她体重很轻,他抱起她一点都不吃力。
从客厅跨进卧室,男人的右手轻巧抬起,踢了下门。
“啪……”一声脆响拂过,惊动了俞早耳后的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她很快跌进柔软的棉被,整个人都在发烫,双颊泛红。
一米五的单人床,床架皆是金属,承受到重量,吱呀作响。
祁谨川压下来吻她,同她十指紧扣。
密如雨下,一路蜿蜒向下。
半圆形的小窗,窗帘拉了一半,外头灯火璀璨。
男人眸光清亮,炯炯有神,眼底是一片寂静夜海。
夜幕下的海岸层层叠叠,潮水一下一下轻柔拍打沙滩。每一颗沙粒染上海水的湿咸,饱满而温润。
俞早如坠深海,被浪花裹挟,时起时沉。
触觉强烈,她支撑不住似的,整个人有些轻微发抖。
感受到她的轻颤,祁谨川哑声问:“冷?”
她咬紧下唇,摇摇头。
他将她拥得更紧,严实合缝,将自己身上的灼热的体温渡给她。
窗外飘进几丝细碎灯火,照在男人精致的眉宇间,俞早看清了他左眼眼角那道细小的疤痕。像是一颗泪痣,生长在欺负上。
俞早情不自禁探出右手,轻轻抚过那道疤,哑着嗓子问:“疼吗?”
祁谨川笑着摇摇头,“不疼。”
事实上怎么会不疼呢!事故来得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当时他正和同事走在索马国街头,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人群爆发出尖叫,众人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紧接着就是一阵疯狂扫.射,街上的玻璃被炸飞,其中一块碎片就这样径直飞向了祁谨川。
他感觉不到疼,只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不断往下渗,眼前一片模糊。他当时真的以为自己会瞎掉。
他自己就是医生,见惯了生死。却在那一刻手足无措,一贯的理智和冷静通通见了鬼。
那一刻,他像是突然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面临诸多抉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许多人,许多事,前尘往事横在眼前,他想了很多很多。后悔没能在出国前再见俞早一面。同时也害怕自己以后没法握手术刀。更担心父母余生都要养一个废人。
万幸的是医疗队里有一位眼科专家,为他进行了紧急手术。他保住了左眼。
其中的惊险没法跟俞早说,他怕她会哭鼻子。
俞早小心翼翼吻上男人微凉的唇瓣,嗓音含糊:“对不起……”
高考考完那天,如果俞早没有接到母亲的电话,她留在原地等祁谨川回来,结局会大不相同。或许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他们完全不必蹉跎十年光阴。从青葱的二十年华,到如今年近而立,整整十年,他们都会彼此相伴。再大胆一点,他们可能早已结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这错失的十年,何尝不是一种缺憾呢!
祁谨川细细回吻她,“傻瓜,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是我。”
如果他能再勇敢一点,没有那么强的道德观念,拉得下老脸,该撬墙角撬墙角,他也不至于一次又一次和俞早错过。
回首过往或许有诸多遗憾。然而轻舟已过万重山。现如今柳暗花明,只要结局是好的,过往皆可忽略不计。
俞早安静注视着年轻男人的侧脸,一截锋锐流畅的下颌线,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灯光打在上面,隐约泛起一层冷淡的金属光泽。
比起十年前,他的面容并未有太多改变,只不过更为成熟。气质也越发冷峻严肃。
这是她从少女时代就开始喜欢的人,她所有的悸动,不论甜蜜与否,不论辛酸苦辣,通通和他有关。
这十年间,她谈过的男朋友,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存在他的影子。
而现在他近在咫尺,就在她眼前,她只需轻轻伸手,她便可以触碰到他。
他不再是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也不再是她记忆深处那抹清瘦的少年人背影。他这个人是具象的,变得真实而立体。
命运到底还是待她不薄,她肖想了十年的梦,终是有美梦成真的一天。
“祁谨川,我爱你!”
伏在上方的人影不禁为之一顿,隔了数秒方沉缓出声:“我也爱你。”
第42章 等秋来 (42)
等秋来(42)
俞早再有意识时, 已经临近晚上九点。
藏蓝色的布艺窗帘非常遮光,外头的灯火未曾泄进一丝一毫。屋内是个密闭空间,更显静寂。
床头柜上摆一盏复古走马灯, 不停转动,光线漂移,忽明忽暗。
俞早睁眼的一瞬, 最先看到走马灯上印刻的美人图,寥寥数笔, 神形兼备。
刚刚全身心投入, 沉溺其中,她累到极致, 根本顾不上看卧室的陈设。就连这盏走马灯她都没注意到。
她仔细打量两眼, 发现这灯做工精良,用料讲究,款式又古旧, 现下很少见,估摸着是以前的老物件。
通电以后悠悠散发出橘调的光束,晕暖温柔。
没想到祁谨川宿舍里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俞早自己就是灯具设计师, 平时见到好看的灯就挪不开眼。上半年跟随徐总监去云陌参加灯具博览会, 各家公司展台上摆满了产品。那些独具特色的灯具,她根本走不动道, 手机里拍了一大堆照片。
这么精美的走马灯摆在祁谨川这间简陋的宿舍里未免蒙尘。她暗暗决定要将这盏灯顺走,摆在她家床头柜上一定非常好看。
女朋友顺走男朋友一盏灯不过分吧?
她欣赏够了灯,偏过身子。
祁谨川也刚醒, 困意未消。乌黑的碎发半垂着, 遮不住冷峻的眉眼。桃花眼狭长,瞳孔漆亮, 脸部轮廓锋利,下颌线流畅。
他侧躺在床上,随性而散漫。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俞早抿嘴小声说:“谢谢祁医生!”
男人倏然一愣,眉间飘过一丝疑惑,“谢我做什么?”
女人牵了牵唇角,勾起一抹坏笑,“谢谢你的服务,我很满意。”
祁谨川:“……”
祁谨川抬手捏住她一边脸颊,板起脸故作严肃道:“把我当鸭了?”
俞早笑话他,“那天不是你一直追着我要评价的么?”
祁谨川这才反应过来俞早说的是他俩的第一次。
他叹了口气,语气哀怨,“我那是气话,谁叫你不想对我负责。”
“我现在来回答,祁医生超厉害的,服务一级棒,我非常满意。”
祁谨川被俞早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乐了。眼角眉梢笑意遍布,神情愉悦。
他配合她说:“那请俞小姐给我的服务打分,满分十分。”
俞早:“我打9.9分。”
他皱眉问:“为什么不是十分?”
俞早:“怕你骄傲,留个0.1给你继续进步。”
女人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男人英挺的鼻梁骨,蜿蜒往下,停留在他纤薄的唇上,小心翼翼描摹唇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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