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早深觉自己魔怔了,她居然会认为老板和祁谨川长得像。这两人分明八竿子打不着。想必是最近频繁见到祁谨川,他的脸一直搁她面前晃,她看谁都觉得像他。
白月光果然不能频繁见面,不然满世界都是白月光。
等领导们进了电梯,俞早才乘员工电梯到15楼。樊林设计部占据15楼整层。
从电梯里出来,她迎面碰到身穿米色制服的保洁王阿姨。对方拎着拖把刚刚清理完办公室的卫生。
一见俞早,王阿姨就亲切地冲她打招呼:“早呀,小俞!”
俞早回以微笑,神采奕奕,“早,王阿姨!”
纵然眼下压力山大,挣钱难,还房贷也难。可她骨子里是一个乐观开朗的人,她习惯对身边的人展露笑颜,带给他们明媚的一天。
王阿姨往俞早跟前走了两步,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刚看见徐总监脸色老难看了,你可得小心点,千万别撞他枪口上。”
俞早眯起眼睛笑,“我晓得的,王阿姨。”
刚在电梯间碰到靳恩亭一行领导,徐涛的脸色相当难看,青一阵,白一阵的,八成是被小靳总给训了。
靳恩亭此人讲求结果,不计过程。他雷厉风行惯了,出了名的不讲情面,总监又如何,还不是照训不误。
说起来祁谨川不也是一样吗?凡事讲究方圆,规则就是规则,谁也别想让他打破原则。
高中时每回月考,总有同学想打学霸的主意,让他通融一下,多少泄露点答案。他的好兄弟秦问甚至不惜用限量版球鞋贿赂他。
可惜他都不为所动,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有本事上高考考场去抄,月考抄满分有什么用,你几斤几两老师还不清楚吗?”
十年后的今天,当年的学霸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医生。面对病人家属不合理的要求,他照样厉声拒绝。所谓“通融”在他面前根本不顶用。
就是因为了解他的为人,所以当何小穗问她A大一院有没有熟人时,她当场就说没有。她不可能为着同事这点小事去麻烦他。而且以他的性子,他必然是不会帮忙的。
他是熟人没错,可也没有那么熟。他于她而言,总归还是熟悉的陌生人。
俞早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但不知为何,祁谨川本人好像不太高兴。
“俞早,我不是熟人?”
他说这句话时神情紧绷,语气沉凉,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幽怨,她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面对他这样的反应,她竟然有些心虚,忍不住拿眼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她只能小声解释:“我不想麻烦你,你工作那么忙。”
她说的是实话,门诊、手术、带教,祁谨川每天的工作量那么大,她怎么可能为这点小事麻烦他。事实上,也没那个必要。何小穗体检而已,任何一个医院都能查,又不是非要在A大一院查的。
没想到俞早说完这句话后,男人的脸色更黑了。
他沉着脸,绷直的下颌线瞬间化作一把利刃,锋利冰冷,不断泛起金属微光。
他偏头看过来,浓眉压作一团,凉薄镜片后的黑眸一瞬不眨地望着俞早,满眼思虑。神情更是晦暗不明,让人无从解读。
薄唇微动,他好像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一言不发。漫无止境的静默在两人中间蔓延,呼吸声一点一点放大,清晰可闻。
俞早明显感觉车厢里的气氛发生了改变。似乎有风倒灌进车窗,携裹深秋清晨的寒意,刺破表层皮肤,一阵一阵往骨头缝里钻。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恍然之间,她感觉自己走进了迷雾丛林,四周尽是悄无声息降临,又铺天盖地的大雾,伸手不见五指。
她在林中摸索,一不留神,她就会迷失方向,被大雾所吞噬。
从始至终,她都未能看清楚祁谨川这个人。
祁谨川不说话,俞早就更不敢说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挺到了目的地。
想到这些,俞早忍不住叹了口气。
白月光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
——
办公室里,同事们早已就位,坐在工位前喝咖啡的喝咖啡,喝茶的喝茶,一派和谐。
何小穗端着两杯莲子心茶风风火火地从茶水间出来。
一见俞早,她就连忙把其中一杯递出去,“俞早,你来辣!你不是说你这两天上火么?快喝点这莲子心茶,特败火。我妈从老家给我寄来的。”
何小穗老家临水县,远近闻名的莲藕之乡,专产莲藕和莲子。她家有十多亩水田专门种植莲藕。相应的,她也最不缺莲子心、莲子、藕粉这些农产品。父母隔差三五就会从老家给她寄来一大包。
俞早道了谢,伸手接过杯子。低头瞟了一眼,碧绿的茶水里浮着几颗小小的嫩芽,犹如新发一般。
都说莲子心最苦,她还没喝就已经感觉到苦了。
为了赶十四中体育馆的项目,设计部全员备战,加班加点,一刻不歇。熬夜熬多了,确实容易上火。早上刷牙时她就发现牙龈有些出血。
何小穗往俞早办公桌上放了一小罐莲子心,“这些你拿回家泡,一次泡个几颗,能泡好久。这可比你喝什么凉茶降火多了。”
莲子心清心火,平肝火,确实是一味好药。
俞早抱着杯子低头呡了一小口。苦涩感自口齿间炸开,沿着食道蔓延至五脏六腑,苦得让人舌头发麻。
她硬着头皮小口小口喝,慢慢喝下了大半杯。
暗恋何尝不是在喝一杯莲子心茶,明知道很苦,可就是捧住舍不得放。
——
设计部熬了快两周,加班加点赶出一部分灯具的设计稿。徐涛信心满满交上去。结果被严副总无情的给打了回来。
没办法,只能从头再来。
毫无悬念,黑色星期一,全员加班。
俞早对着电脑盯了一整天,眼睛酸疼难耐,都快瞎了。
直到晚上九点,她才离开公司。
开车路过国贸大厦,好多门店已经陆续打烊。
C区的一家美甲店灯火通明,店员还在替两个顾客做指甲。
门口立着块牌子,用漆亮的红体字写着:本店促销,美甲一律7.9折,可免费打耳洞。
手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俞早禁不住摸了摸右耳耳垂,想起了宁檬那个蹩脚的借口。
捡什么耳环,她连耳洞都没有。
高一那会儿,班里女生很流行打耳洞。她还陪宁檬去打过耳洞。闺蜜劝她一起打。她怕疼,死活不肯打。十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耳洞,只能戴戴耳夹。
她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在得知这家美甲店可以打耳洞时,她居然鬼迷心窍地走了进去。
十年前没有的勇气,十年后终于有了。
“砰……砰……”
接连两声,清脆响亮。
金属穿过软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
俞早还没反应过来,店员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一边收拾,一边叮嘱她:“这几天别碰水,按时擦酒精。”
“好,谢谢。”
俞早摸着自己通红的耳垂突然有一瞬间的释然。
十年前未竟之事,十年后得以补足,这算不算另外一种圆满?
就像那瓶当年未曾送出去的矿泉水。十年后她亲手交到了祁谨川手中。
其实俞早也并非一直这么胆怯的。十年前,她也曾勇敢过一回。
大概是老天爷在鼓励她,高考她幸运的和祁谨川分在同一个考场,他就坐在她的左手边,两人的座位离得很近。
考完最后一门英语,两人同时走出考场。
暴雨下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才停。天放开了,日光在头顶一圈一圈晕开。
祁谨川踏过一地潮湿,一步一步走向校门。也是一步一步走向美好的未来。
不出意外的话,他高考应该考得很好,他会如愿前往心仪的大学,度过四年大学生活。
俞早静静地望着少年的背影,清瘦、抽条,却不孱弱,反而利韧感十足。
她猛然意识到那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了。高考意味着分离,意味着结束,从此以后,山南水北,天各一方,他们很难再见面。
当时她打定主意离开青陵,去往一座陌生城市,毕业也不回来。
三年暗恋,一个人的独角戏,演员和观众都是她自己。在日记本上誊写过无数遍的名字,占据她整个少女时代的男生,他却一无所知。
俞早觉得自己有必要勇敢一次,给自己一次机会,为她辛酸苦涩的少女心事画上一个句号。哪怕被拒绝,她也无憾了。
“祁谨川……”
她终于鼓起勇气,大声叫住少年。
这一声“祁谨川”她曾在心底排演过一遍又一遍。
前方背影一顿,祁谨川缓慢转身,清淡目光转到俞早脸上,温声询问:“有事吗?”
十八.九岁的少年,一向没什么耐心。但这一刻却出奇的温柔。
他沉静伫立,光影打在他身上,他本人就是岁月静好的模板。
“我知道自己这么说可能会有些突兀,你会觉得很奇怪。可我是真心的……”
俞早打算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不计较结果,只要说了就好。
然而事与愿违,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班主任无情打断,“祁谨川,你来一下!”
班主任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朝少年挥手。
“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少年丢下话,匆匆离去。
而俞早也没能等到对方回来,她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言语间无不透着小心翼翼,“枣枣,妈妈和郭叔叔要结婚了。”
第10章 白月光 (10)
白月光(10)
俞早不知道是不是何小穗那杯莲子心茶引出了她体内的火气。第二天一早起床,她照镜子发现自己额头冒了两颗痘痘。突兀地横在那里,又大又丑。
不仅如此,舌尖也有些溃疡,吃东西碰到很疼,滋味酸爽。
不过火清出来了,总好过压在身体里。
吃早餐前,她继续泡了杯莲子心茶。清火不能半途而废,这茶得连续喝个几天。
热水刚烧开,水雾在杯边弥漫,水中泡着几颗细芽,慢慢将茶水染绿。
俞早把玻璃杯放在桌边慢慢晾凉。
转头去叫闺蜜起床吃早餐。这姑娘是个十足的夜猫子,每晚不到零点绝对不睡,刷剧、打游戏,总是熬到很晚。晚上睡得晚,早晨起不来,每天都需要俞早这个人工闹钟亲自去叫,还得叫好几趟。
在生活上,总是她照顾宁檬更多。
席卷完早餐,莲子心茶刚好晾凉,俞早捏着鼻子猛灌一大杯,这痛苦的模样堪比喝中药。
手机轻震,通知栏跳出微信图标。
眸光微闪,她看清备注,是母亲王亚萍。
王亚萍:【枣枣,周六回家吃饭,你郭叔叔给你烧好吃的。】
她冷冷瞥过,低头快速敲字。
俞早:【周六要加班,去不了。】
王女士在闲暇之余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有必要给女儿送点温暖。
这样的微信俞早隔个一两个月就会收到一条。每次她都有理由回绝。
中国父母给的爱刚刚好,没有好到让子女快乐长大,没有感受到满满的爱,可又没有差到让子女不孝,狠心对待。刚刚好能痛苦一生。【注】
宁檬照旧蹭俞早的车去医馆上班。
粉色小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俞早透过风挡大老远就看到几道醒目的橙色。定睛细看,果然看到心程旅行社撑起的巨大横幅。
这家旅行社在小区门口支了帐篷做活动。
俞早扶住方向盘,目视前方,不禁发出感慨:“各行各业都不容易呐!”
一家旅行社为了kpi都卷成这种地步了。上次在医院门口发传单,这次组团来小区宣传,果然够拼。
“你才知道啊!”宁檬举着小镜子专注描眉,沉声接话:“我们医馆今年行政岗都裁了好几个老员工,新人也没招几个,领导说要缩减开支。”
余光扫动,她瞥见对面漆红的横幅,深表理解:“国内旅行社苟延残喘熬了三年,好不容易等到疫情放开,他们不得抓住机会好好挣一笔啊!”
国人被关了三年,突然重获自由,人人报复性旅游,全国各地景区爆满。据说月牙泉的骆驼都累死好多匹了,驼不完,根本驼不完。
俞早:“这家旅行社超拼的,我之前还看到他家员工在A大一院门口发传单。你想啊大家伙去医院都是看病的,谁有心思看你旅行社的传单,你说这不是搞笑嘛!”
宁檬安静听完,倏然一笑,“枣,这就是你不懂了。你想象一下那些身患绝症,治愈无望的病人,他们垂头丧气地从医院走出来。突然有人往他手里塞张传单,鼓励他们去旅游,去及时行乐。他们会不动心吗?反正都治不好了,与其把钱砸进医院这个无底洞,还不如拿这些钱来旅游,在有限的生命里感受世界美景。死在路上,总好过死在冷冰冰的病房。好多病人家属在知道亲人救不了的情况下,他们也会鼓励病人出去旅游,这是一种临终关怀。”
听宁檬这么一说,俞早才觉得自己肤浅了。大小姐不愧是医生,看待问题的角度和她就是不一样。
“要我说啊,这家旅行社的领导眼光独到,知道另辟蹊径。这年头有钱的不是咱们这些累死累活的年轻人,而是那些已经退休的老年人。立春苑是老小区,住的都是青陵本地人。这些老人每个月拿着一大笔退休金,光自己吃喝根本用不完。而且他们思想前卫,不会一门心思围着孩子孙子转,渴望活出自我,度过优质的老年生活。有钱又有时间,这样的人才愿意出门旅游。他们才是旅行社的目标客户。”
宁檬偏过脑袋,认真看着闺蜜,“枣,你要是想报团旅游就得报这种高档老年团,跟着这群有钱的老头老太太混。你打小就招长辈喜欢,那些叔叔阿姨绝对把你宠成团宠。有些热情的还会给你介绍对象。他们介绍的可都是精英,有钱有颜,质量绝对有保证。这可跟七大姑八大姨给介绍的歪瓜裂枣完全不一样。”
俞早:“……”
旅游?
开什么玩笑!
俞早苦涩一笑,“我这头生产队的驴还要还房贷,哪有资格旅游啊!”
“人呐不能绷这么紧,不然总有熬不住的时候。该放松还是得放松。你要是哪天想旅游了,跟姐姐说,姐姐给你出钱。”大小姐收起镜子和眉笔,转手塞进包里,豪气万丈。
俞早知道宁檬绝对不是口头说说,她是真的可以出钱给她旅游的。两人当了这么多年闺蜜,宁檬对她推心置腹,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在金钱方面从来不吝啬,有多少借多少。
都说好朋友是自己亲手挑选的家人。宁檬就是这样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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