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秦氏从屋里奔了出来,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庆幸道:“幸好幸好,银子没丢。”
既然银子没丢,那妻子身上的新衣是哪里来的?秦高明不禁有些好奇。
秦氏一屁|股落座,饭桌上摆着一只香喷喷的烤鸡,还有两盘素菜。她撕了一条鸡腿下来,放到儿子碗里,嘴里说道:“我儿在外面做事辛苦了,多吃点补一补。”
“我不辛苦,娘才是这个家最辛苦的人,娘吃。”秦高明反手把鸡腿夹到秦氏碗里。
“我儿辛苦,你吃。”秦氏又夹了回去。
“我不吃,娘吃。”
秦高明再次夹起鸡腿,可惜这回秦氏已经用手护住了自己的碗,笑眯眯道:“还有一只鸡腿呢,我俩一人一只。”
“那好吧。”秦高明这才把鸡腿送到自己嘴里,大吃大嚼起来。
这副场景在秦家是常态,每回吃饭前,母子俩总要这么表演一番。不如此,怎么体现出母慈子孝?这也是他们向邻居宣扬的素材。
表演完毕,见儿子已经啃起了鸡腿,秦氏这才想起正事来。
她皱眉看着阿真,训斥道:“你不是气性大吗?怎么又回来了?我身为婆婆,难道还不能说你两句了?”
秦高明吃饭的动作很快,那只鸡腿被他三两口就啃完了,闻言忙道:“娘是长辈,长辈训话,你就应该乖乖听着。下次再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阿真只是微微挑眉,没有出声。
有了儿子的帮腔,秦氏更加理直气壮了,开始诉起苦来:“我好不容易熬成婆婆,本以为可以享享儿媳的福,没想到儿媳不着家。到了饭点,还得辛苦我去做饭伺候这一大家子。”
她说得就好像这饭是做给阿真吃似的。阿真这么大一个人站在那里,母子俩却都没出声叫她来吃饭。
“娘辛苦了。要不是有娘,我回来还得饿肚子。”秦高明夹了一块肉放进秦氏的碗里,然后凶巴巴地冲阿真吼道,“你做为我的妻子,不在家好好伺候娘,往外面跑什么?再有下次,当心我休了你!”
对于时下的妇人来说,被休等于逼她们去死。
阿真不在意这种威胁,和离可以,被休是绝对不行的。如果有必要,她甚至不介意做寡妇。
儿子全心全意站在母亲这一边,秦氏一时间更加得意了,不由地轻蔑地瞥了阿真一眼。这一眼,让她又看清了阿真身上的新衣。
“你还没说新衣是哪里来的,难不成是路上捡的?”秦氏满腹疑惑。
终于轮到阿真开口了,只见她笑眯眯道:“捡是捡不着的。托你儿子名声好的福,我从几家铺子里赊了一点东西。对了,回头你记得把银子给人家,不然别人就要笑你赖账不还了。”
“什么!”秦氏拍案而起。
“小点声,别让邻居听见了,对你们名声不好。”阿真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这种时候还不忘提醒她。
秦氏果然听劝,不敢再出声了。她捂着胸口,一副快要喘不过气的样子。
秦高明放下筷子,阴沉着脸问道:“你一共赊了多少?”
在他看来,这个家里只有他和母亲才有资格花钱。至于妻女,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阿真一点也不怕他,慢慢走过去,在饭桌前空着的一张凳子上坐下来,回答道:“看了大夫,吃了两碗馄饨,又给雪儿买了一些零嘴,还有几身新衣。你自己算算,我记不清了。”
秦高明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你简直胆大包天!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说着,他就举起了巴掌,作势要扇阿真的耳光。
秦氏忙道:“是该打,给我狠狠地打!”
阿真毫不退缩,反而还把脸凑了过去:“你敢打,只要我还剩一口气,爬也要爬到衙门去状告你意图杀妻。”
秦高明的动作顿住了。他能有如今的高工钱,全靠当初县令随口的一句夸奖。
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又没读过书,对官老爷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害怕上公堂,不想惹上这些麻烦事,况且还会对他的名声有影响。
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名声搞起来,可不想毁于一旦。
“打呀,你怎么不打?”秦氏见儿子不动,顿时急了。
秦高明收回手,清清嗓子,低声道:“娘,把她打坏了,还要请大夫,吃亏的是我们。”
“你是她男人,打她两下又怎么了?难道官老爷还管夫妻间的这种小事?”秦氏没见过县令,在她看来,儿子教训儿媳,那是天经地义的,哪个官老爷吃饱了撑的才来管这种闲事。
“娘,你不懂。”秦高明不想当着阿真的面多说。
秦氏虽然不懂,但她深深认同夫死从子这种思想,因此也不多问了。只是一想到儿媳在外面胡乱赊账,她就气得吃不下饭。
“今日她能赊吃的穿的,万一明日她去赊个玉镯子砸着玩呢?”秦氏深感忧虑。
秦高明见她脸色不好,忙安慰道:“娘,你放心,回头我就出去招呼一声,以后不会再有人愿意赊东西给她的。”
“嗯。”秦氏这才放心了,一扭头看到阿真,她恨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今日没你的饭吃!你们母女俩都给我饿两天!”
阿真笑着慢悠悠地说道:“如果家里不给我吃的,我就出去哭诉。最好是到衙门边上哭,求县令发发慈悲,赏我一碗饭吃,不然我就要被夫家活生生饿死了。”
在阿真看来,对付这种爱捞好名声的人是很容易的,只要找准痛点,保管他们急。
秦高明果然急了。绝不能让她到衙门去闹事,万一被县令知道了,随口批评他几句,那他的名声就完了。
到那时,谁还会请一个被县令厌恶的人干活呢?那他的生活就完了!
“吃,没人不给你饭吃。”秦高明忍痛回道。
秦氏看看儿媳,再看看儿子,这时候也明白过来,儿子这是被儿媳给拿捏住了啊。
这让她如何能忍?
秦氏一巴掌扇了过来。
在她看来,儿子怕见官,她可不怕,因为她是婆婆,光一个孝字就能把儿媳压得死死的,哪怕到了公堂上也是她占理。
秦氏以为自己这一巴掌扇得出其不意,必定能稳稳地扇到儿媳脸上。最好再打落她几颗牙齿,叫她以后不敢再乱吠!
阿真的反应速度和敏捷度是秦氏想象不出来的,她刚扬起手,阿真视线一扫,随手抄起桌上的菜盘子来抵挡,同时身子向后一躲。
秦氏这一巴掌稳稳地扇到了盘子上,盘子是瓷制的,硬度可不低。自从儿媳进了家门,秦氏就再也没干过活,养尊处优之下,手也嫩了许多,跟瓷盘一撞,顿时疼得她嗷嗷叫出声来。
同时,盘子被她这一扇,直直地朝着秦高明飞去,菜汤洒了他一身,还有几条青菜挂在秦高明的头发上和肩膀上。
阿真见状,没忍住笑出声:“就算吃不下,也别扔了啊。家业再大,也经不住这般浪费。”
幸好菜已经放了一会儿,秦高明没被烫着,但这一身也够脏的。他索性将外衣脱了下来,然后伸着手要帕子。
阿真不动,装做没听见。
秦氏气得跳脚:“还不赶紧拿帕子来给高明擦擦,你聋了不成?”
阿真举起自己裹着布条的左手:“我受了伤,你瞎了?使唤一个病人干活,亏你们说得出来!”
“你只伤了一只手,又不是两只手都断了。你怎么跟我说话的?反了天了!”秦氏说完,转头向儿子告状,“你娶的好妻子,整日跟我顶嘴,对我这个婆婆没有半分敬重!”
今天儿媳的行为太过忤逆,她还是很想看到儿子打她。
阿真轻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以前我累死累活,不仅要做所有的家事,伺候婆婆,还抽空绣帕子去卖,结果却吃不饱,穿不暖,你们都没把我放在眼里。之前我都烫成那样了,就算是个外人,见了也得惊呼一声,问问怎么了。你倒好,看见了就跟没看见似的,反而催促我赶紧去做野菜团子给你吃。”
“在这个家里,没人心疼我,以后我只能自己多心疼自己罢了。”
第55章
秦氏坚决不会承认自己错了的, 振振有辞道:“说得就跟谁没受过伤似的。高明他爹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家里家外全靠我。经常干活的, 哪能不受点小伤?难道次次都要去看大夫?那日子还过不过了?挣来的银子全送给医馆好了!”
话落, 她翻了个大白眼,继续道:“一点小事,偏你大惊小怪的。没有小姐命,却有小姐病。你那么有本事,当初怎么不嫁到高门大户去?若是去了大户人家,别说烫伤, 就是手上蹭破一丝油皮, 伺候你的下人都要被打得稀烂!”
阿真还没说话, 秦高明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以往妻子从不跟母亲起争执,每回都主动认错。这次她俩争起来,秦高明才发现两个女人竟比两百只鸭子还要吵。
“好了!我还等着帕子用呢!”
儿子板起了脸, 秦氏赶紧住嘴,自己去拿了一条帕子过来,用不疼的左手给儿子擦拭。
秦高明嫌她动作太笨拙,偏头躲开,命令阿真:“你来。”
阿真没说话, 只是冲他举起了自己裹着布条的左手。
秦高明一看,顿时歇了这心思,一把夺过帕子, 自己胡乱擦了两下,然后坐下来继续吃饭。
他食量大, 吃饭是他的头等大事,拿起筷子一阵风卷残云。秦氏一看, 生怕再晚一点自己就没得吃了,于是赶紧坐下来。
刚才她想扇阿真,用的是右手,虽然不红也不肿,但骨头是真的疼。她看了看闲着的阿真,命令道:“我手不利索,你过来给我喂饭,否则你就是不孝!”
阿真笑了。心想这老太婆没病也没瘫,这就要人给喂饭了?
阿真缓缓道:“我又不想挣孝媳的名声,你只管出去宣扬我不孝。我这么不孝,为什么你们家还是娶了我?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呀!有时候,要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当初努力过了吗?这么多年,彩礼一直都是这个价格,但凡你们多努力一点,能给出比旁人更高的彩礼,就不必娶我,能娶个更好的儿媳妇了。”
秦氏母子俩被说得齐齐一怔。
确实,当年家里穷,拿不出更高的彩礼。媒人介绍的那些人里面,阿真属于最好的选择,老实勤快,性情温顺。
秦氏回过神,猛地一拍大腿:“我们这是上当了呀!”
儿媳哪里老实温顺了?一张小嘴叭叭的,仿佛要将这些年没说的话全给补上似的。
她没留神,用了右手,疼得直哆嗦。
阿真见状笑得更加灿烂了:“还要我喂你不?我倒是会喂饭,就是手疼,万一喂到你的鼻孔里……”
“不了不了。”秦氏瞪了她一眼,然后用左手吃饭。虽然动作有些笨拙,好歹吃进嘴里了。
秦高明边吃饭边看了阿真一眼。阿真的牙尖嘴利,让他觉得很新奇。之前本就对阿真起了一丝兴趣,这下更浓了。
秦高明收回视线,见母亲不好夹菜,于是端起盘子,拔了一小半的烧鸡和一些素菜,放进秦氏碗里,直把碗堆得冒尖。
“够了够了,你吃,不用管我。”儿子如此孝顺,秦氏被儿媳气坏的心情总算有了一丝好转。
秦高明把剩下的菜全倒进自己的碗里,幸好他惯常使用的是大碗,倒也装得下,然后拌一拌,大口大口吃起来,不断发出咀嚼食物的吧唧声。
他吃相粗鲁,声音难听,阿真很嫌弃,不想继续坐下去了,起身就要回屋。
秦氏赶忙叫住她:“回屋做甚,屋里有蛋等着你孵?别走,等下你还要洗碗,现在你先去收拾床铺,一会儿我和高明都要午睡的。”
就在昨天,母子俩刚想出一个新点子,可以给秦高明的孝子名头增砖添瓦的好点子。
时值初秋,蚊子渐渐多了起来。秦高明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为了让母亲在睡觉时不受蚊虫的叮咬,于是舍身伺蚊。
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地还没人这么干过。比起埋儿和卧冰,显然这个法子他更能接受。
他们当场就试了一下,秦氏躺在床上睡觉,秦高明光着膀子坐在床前,蚊子果然全冲着他而去。
但是,秦高明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度。蚊子咬起来确实不致命,可是又痒又疼的也不好受。当他身上落下第一只蚊子时,他忍住了。接着又落下第二只、第三只……数量还没到十的时候,他仿佛听见了蚊子们正大口大口吸自己血的声音。
他受不了了,猛然站起身,挥掉身上的蚊子,赶紧将衣裳穿上。
秦氏并没有睡着,见状心疼得不得了:“血多么精贵,哪能叫这些畜生全吸走了,岂不是会把你吸干?这法子不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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