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她就顺势趴在地上不动了。
趴在地上的等待有些难熬。
傅蓉微耳朵贴着土地,硬是没听到任何细微的脚步声,然而,陡然间,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来人动作温和小心,将她扶在臂中,翻了个身。
傅蓉微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带着冷漠,盯住了面前的人。
而扶她的人明显动作一顿,二人两两相望,都愣住了。
傅蓉微:“怎么……是你啊。”
姜煦,又是姜煦。
傅蓉微深刻感受到了缘分的玄妙,几乎无处不在。
姜煦:“你故意的。”
傅蓉微:“你盯我好几天了。”
他们彼此都觉得理亏的应该是对方。
傅蓉微是绝不会率先低头的。
姜煦则心想,前世堂堂太后,没理也是有理,算了罢……
他手臂一用力,将人托起来站稳,道:“我担心的安危,不得不时刻盯着。”
傅蓉微低头拍拍身上的泥灰,不以为然嘀咕道:“静檀庵里能有什么危险,说的好像有虎狼环伺似的。”
姜煦道:“确实虎狼环伺,一点没错。”
傅蓉微:“你说什么?”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足够僻静,而且有姜煦在,完全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姜煦条理分明道:“夜夜上山唱曲的那个昆曲班子,就住在山下村子里的惊梦园。他们曾经是颍川王家养的班子,而你院子里那女人是颍川王的正妃。可上回我把两个戏子堵在山道上,以刀剑相逼,他们都不肯说实话,硬要装作萍水相逢的关系……我这人疑心重,其中藏有猫腻,我必须弄明白。”
傅蓉微反应了一下,即刻明白了,梳理道:“那些夜里上山唱曲的人属惊梦园,惊梦园曾是颍川王府的班子,那么王妃林霜艳与他们一定是旧相识,可他们互相却装作不认识,是吗?”
姜煦点头。
傅蓉微:“……我这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啊。”
姜煦道:“两年前,颍川王死在青楼一妓子的床上,但却不是荒唐而亡,而是割喉致死,一刀毙命。我去查那已死去的妓子,却什么也没摸到,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存在。颍川王死的第七天,有刺客血洗了王府。王府养的惊梦园刚一迁回老家,班主夫妇便双双毙命,凶手据说已伏法,但我一查案宗,此人早已出狱,现在下落不明……你有没有嗅到阴谋的味道?”
姜煦的每一句话,说得既稳又快,傅蓉微的脑子跟着飞速转动,细想之下,已沁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是阴谋,林霜艳必定另有所谋。
可她为什么会扎根在静檀庵呢?
两年了啊。
傅蓉微摸索到一块石头坐下。
姜煦却捏着她的胳膊把人拎了起来,低声道一句:“有人。”
下一刻,傅蓉微只觉得脚下一空,姜煦拎着她跃上了树,藏身在茂密的叶子中,傅蓉微咬着手指,把惊呼声憋在喉咙里,小心翼翼探头往下瞧。
只见一名女僧往这边走来,在他们刚刚停留过的地方转了好几圈才走。
姜煦贴着她的耳朵,道:“静檀庵里的这些女僧身上都有功夫。”
傅蓉微感觉到了他滚热的呼吸,战栗般的一缩脖子。
姜煦捏着她的手更紧了几分,甚是无辜的问:“怎了?”
傅蓉微呼吸稍乱,说:“没怎么,先别说话,让我想想……”
第40章
傅蓉微一个泡在阴谋罐子里的人, 遇到这种事情,怎么还用得着想,敏锐的嗅觉只给她指了两个方向——灭口、复仇。
死去的颍川王、妓子、戏班班主夫妻, 王府刺杀,下落成迷的凶手,都是灭口。
颍川王的妻子出现在静檀庵, 是为谋求报复。
这样一切才说得通,林霜艳的深情也有了解释。
至于她为什么选择在静檀庵, 自然是因为此处可疑了。
姜煦道:“还有一件事, 你还记得阳瑛郡主府的案子吗?”
傅蓉微曾在阳瑛郡主府的湖里溺水, 差点被害死, 十几位修池子的工匠在齐膝的湖水里溺亡, 至今是个悬案, 前些日子春狩时, 听闲话说可能是因为湖水致幻。
傅蓉微点头,道:“记得。”
姜煦道:“静檀庵让我注意到忽略已久的一件事——阳瑛郡主是信佛的人, 她与静檀庵的僧尼一向往来密切,甚至在前些日子府里出事之后,她还专程到此地求了平安符。”
新的线索出现了,而且前后还能串起来。
傅蓉微拍了拍姜煦的胳膊:“可以送我下去了。”
姜煦把她放回地面,看着她说:“你呆在静檀庵不安全。”
傅蓉微最初就是为了这份不安全来的,她道:“我注定不是养在温房里的花, 你愿意查这件事吗,我会竭力相助。”
姜煦给出一个明确且坚定的答复:“查。”
傅蓉微心口发烫, 姜煦成了她此刻唯一能依赖的同盟。
姜煦递给她一个骨哨, 说:“我会守在暗处,你如果需要我, 吹响骨哨,我就会找机会见你。”
傅蓉微抓住他的袖子:“我现在就需要你的帮忙,我在静檀庵发现了一处可疑的院子,你能不能陪我去看看。”
倒不是因为傅蓉微胆小不敢去,而是那处院子上了锁,墙又高。她既撬不开锁,也翻不过墙,幸好逮住姜煦了。
姜煦点了一下头,说:“白天眼杂,夜里我们动身。”
傅蓉微捏着骨哨,藏进了随身的锦囊里,与姜煦分开后,装作若无其事,回到林霜艳的院子。
林霜艳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抬头瞧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你怎么总爱自己在外面溜达,仔细遇见坏人。”
傅蓉微心思敏感,问道:“静檀庵里会有坏人吗?”
林霜艳道:“那么大一个后山,你猜藏得人还是鬼,随便找个僻静地方把你一推,搞不好最后连尸体都寻不到。”
傅蓉微:“……”
林霜艳哈哈哈哈爽朗地笑了:“怕了,吓唬你的……不过也说真的,静檀庵有些地方人迹罕至,你一个姑娘家啊,上点心吧。”
傅蓉微:“姐姐说的是。”
林霜艳明显是在提点。
傅蓉微若是连这句好赖话都听不懂,上辈子可就算白混了。
今日许书意也在,她守着花架晒太阳,脸上盖着一本书,闻言,坐起身道:“我刚来的时候,姐姐也提醒我别乱跑,有一回我不过是路过后山散散心,便遇到一条蛇缠我的脚,当时我腿都软了,太吓人了。”
傅蓉微:“蛇咬你了?”
许书意摇头:“没有,万幸,它只在我身上绕了一下,便游走了。”
傅蓉微眸色暗了暗——如此听话,是驯养的蛇。
林霜艳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
许书意拿起绣棚,念念叨叨,说线不好,绣得不成样子。
林霜艳便说回头让那几个唱曲儿的孩子从山下捎一些给她。
傅蓉微用手帕掩唇咳嗽了几声,道:“山上春寒,也不见转暖,我先回屋子了。”
林霜艳道:“你穿的太少了,等我让人捎件厚斗篷给你。”
傅蓉微客套了几句,回屋子靠在书案上。
钟嬷嬷放下手里的绣活:“姑娘冷了?”
傅蓉微摇头,呆坐了一会儿,起身铺了一张纸,研磨提笔,画起了整个静檀山的山水走势,就从她们所住的这个院子作为起点,向南是正经的佛堂庙宇,向北是人迹罕至的后山。那一座落了锁的小院,就在北边不远处的后山中。
傅蓉微浅浅画了一小半,就停住了笔,纸面上留了大片空白,是她没去过的地方。
晾干了纸,傅蓉微在画上盖了一张绢,压在床褥下。
钟嬷嬷想帮把手,却激起了一阵咳嗽。
傅蓉微整理床褥,头也不回,道:“嬷嬷着凉了?”
在傅蓉微看不见的身后,钟嬷嬷慌乱地将帕子折成一团,使劲塞进袖子里藏好,道:“山上气候不好,早晨晚间还是凉,姑娘也多穿些,千万别病了。”
傅蓉微藏好了画,转身试了试桌上的茶水,还是温的,她倒了一杯推给钟嬷嬷,问道:“记得离府时,我特意收拾了许多风寒药,嬷嬷给放哪里了?”
钟嬷嬷连连摆手,道:“吹了点风而已,哪里就用得上吃药了。”
傅蓉微打量着钟嬷嬷瘦削地颧骨,皱眉道:“我去找找。”
钟嬷嬷看她踩着绣墩打开箱子,埋头翻找,趁她没注意,转身到自己的枕边取了一只杯子,倒了杯温茶慢慢的喝。
傅蓉微把那些压箱底的药找了出来,笑了:“都在这呢!”
钟嬷嬷还是摇头:“姑娘,我们住着别人的院子呢,一煎药到弄得到处都是苦涩,不合适。”
傅蓉微:“那位姐姐是个热心肠,我找她说一说,她会理解的。”
钟嬷嬷无奈:“罢了,姑娘和姨娘一样,都是倔性子,老婆子我是拗不过你们……哎,姑娘,您帮我写封信吧,我想寄家里去。”
傅蓉微欣然答应:“成啊。”
钟嬷嬷不识字,从前往家中寄信,都是花吟婉代笔。
如今花吟婉不在了,傅蓉微便帮一把。
钟嬷嬷搓着手指,唠叨起来:“我老家有个亲弟弟,上次给我回信时,说我那侄儿中了乡试,出息了,是个举人了,说是还想接着考,书院花销大,用钱的地方多,我托人把半生的积蓄都寄回去了……”
傅蓉微提笔动作停在半空:“嬷嬷,还差很多钱吗?”
钟嬷嬷:“姑娘别误会,我不是想和您要钱。”
傅蓉微认真道:“我知道,嬷嬷没这个意思,但寒门读书花销非同一般,那些出身寒门的举子,哪个不是举全村全族之力供出来的。读书花钱是应该的,嬷嬷缺钱一定告诉我。”
钟嬷嬷:“姑娘真是跟姨娘一样心善,不过钱是真的不缺啦,姑娘您在信里帮我写上,假若我那侄儿真有出息,能到馠都考试,让他念着姨娘和姑娘的恩情,务必上门亲自拜谢。”
傅蓉微失笑:“那倒不用……”
钟嬷嬷却很严肃的坚持道:“姑娘,一定写上。”
傅蓉微只好依从。
信写了好几张纸,钟嬷嬷上了岁数,唠叨的毛病越发重了,很多话都是颠三倒四说好几遍。
傅蓉微把信封好,记下了地址,想了想,又趁钟嬷嬷不注意,塞了两张银票在里面,想着回头托姜煦带下山,寄出去。
夜里,唱曲儿的郎君散了,傅蓉微推开窗,听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隔壁的灯熄了,外间钟嬷嬷熟睡了。
窗外终于落下了一个人影。
姜煦换了一身黑,几乎要与浓黑的夜融为一体,他将一个包袱塞进了傅蓉微怀里,轻声道:“换衣裳。”
傅蓉微打开一看,也是一身夜行衣,她躲在屏风后,将衣裳换了,心开始砰砰跳。
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冒这种险呢。
傅蓉微发现衣服穿在身上非常贴身,腰际和袖口处都像是特意量身裁制的,傅蓉微嗅了嗅衣服上的味道,探出窗外,问道:“新的?”
姜煦点头:“我偷了你在珠贝阁留的尺寸。”
傅蓉微:“……你还真是有心了啊。”
说完,傅蓉微准备从窗户爬出来。
姜煦的刀鞘横在她面前,拦了一下,说道:“傅三姑娘,我有话要说。”
傅蓉微望着他,点头:”你说。“
姜煦道:“如果你要查什么东西,只需跟我说一声,我可以帮你去办,不一定非要你亲身涉险。”
傅蓉微心里一颤:“我何德何能?”
人在得势的时候,追随者趋之若鹜,傅蓉微当年手握皇后册宝时,跪着求着为她办事的人太多了。
可现在她只是一个被撵出府的庶出女儿,她有什么值得人谋求的?
姜煦对她道:“你很好,别说这样的话。”
傅蓉微从窗户爬出来,由姜煦带着她翻过围墙,傅蓉微带路直奔之前发现的那座荒废院子。
月色清冷。
姜煦绕墙查看了一圈,依旧是翻墙进,傅蓉微终于有机会看清院子的全貌。
满院子的杂草丛生,甬路上的青苔溢出砖缝,在阴暗的强下铺开了一整片,一间正屋三间厢房,窗户纸破了半挂在木头上,一副荒废已久的样子。
姜煦点了一根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源,走上前查看。
傅蓉微亦步亦趋紧跟着。
姜煦走上正屋的台阶,将火折子凑近了破损的窗户。
傅蓉微手心沁出了汗珠,顾不得冒犯,抓紧了姜煦的衣襟。
姜煦动作一僵,身上的肌肉在一瞬间紧绷了起来,摆出了蓄势待发的架势。
傅蓉微目光穿过朦胧的火苗,往窗户里望去。
只一眼,就让她浑身的血都冷了。
正对面,房梁上悬下来一个人,一身白袍,游游荡荡。
傅蓉微自己都没意识到腿软了。
姜煦将她钳在臂弯里,才勉强没让她跌坐在地。
傅蓉微本能的靠紧了唯一的依靠,直到一声拖腔的叹息响起,傅蓉微才勉强抓回她的三魂六魄。
她攀住了姜煦的胳膊。
姜煦吹灭了火折子,视线陷入了黑暗。
可刚刚那一幕仍在傅蓉微的眼前挥之不去。
死个人不算什么,她上辈子见得多了,实在是刚刚一幕过于骇人。
傅蓉微张了张嘴:“姜……姜煦。”
姜煦平稳冷静道:“别怕,假的,是个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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