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怔了须臾,颓然倒地,一声凄烈的哭叫撕破了静夜。
第72章
傅蓉微睡前照例盯着姜夫人用完了汤药。
姜夫人叹了口气, 愁容满面。
傅蓉微叫人把药丸撤下去,问道:“母亲何事愁眉不展?”
姜夫人道:“军饷到了,但时候不好, 大雪封路,往关外不好走,只能等天晴清路, 也不知好耗几天,能不能及时送到。”
傅蓉微往窗外瞧了一眼, 道:“天已经放晴了, 月色很好, 想必明日是个好天气, 母亲莫要担忧, 安心休息吧。”
姜夫人点头, 又放心不下, 嘱咐道:“等明早叫人去孙大人那问一问。”
傅蓉微说记下了。
翌日清晨,傅蓉微就嘱托了家里的管事走了一趟州府, 管事带回来的消息也很真诚,孙舟远说现在的山路实在不能走马,但是可以一点一点分批送出去。
孙舟远为官十三载的清风峻节,赚取了傅蓉微十分的信任。
傅蓉微没想到军饷会出问题,也没有格外去盯这件事。
三天后,夜里一场大火烧毁了北仓, 漫天的火光映得夜如白昼。
傅蓉微睡梦中惊醒,一看那烧红了半边天的火, 当即心就凉了一半。
什么样的地方能燃起这样大的火?
不用想, 必定是粮仓。
华京城自己的粮仓所剩余粮不多,烧不成这样的火势。
只有镇北军十万兵马的军粮了。
傅蓉微披了衣裳, 不顾府里人的阻拦,到马厩牵了她的小红马,便纵马冲向了起火的北仓。
北仓外救火的人连成了一条长龙,州府里的官差几乎全到了,孙舟远也在现场盯着,急得满头是汗,在一片乱糟糟中扯着嗓子嘶吼。
火烧得太旺了,根本灭不了。
孙舟远看见了她,跑了过来:“少夫人。”
傅蓉微淡漠地看了他一眼。
孙舟远喉间一涩,道:“少夫人,此处不安全,还请您退远一些吧。”
傅蓉微向来拎得清,就算不能帮上忙,至少也不能白添麻烦,她依言退远了一些,瞧着一桶一桶的水运进去,泼进北仓的火场里,却是无济于事。
北仓的火一直烧到了第二天中午才平息,是烧无可烧了。
姜府的管事得到消息也带人赶到了。
傅蓉微走进北仓,刚熄灭的火场徒留了一地的焦黑狼藉。
孙舟远清点余下的军饷物资,捧住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头连两行字都没有。
姜府的管事一把岁数软了腿,跪倒在地:“完了。”
孙舟远低着头,满身疲惫地来到傅蓉微面前:“少夫人,此事下官会一查到底。”
傅蓉微踩碎了一根烧焦的横梁,道:“就算查出是谁干的,也不能补上十万镇北军的军饷,孙大人,请你多费心,帮忙想想,有没有什么就近的门路,能弄来一笔粮草救急。”
眼下的燃眉之急才是最重要。
孙舟远连连点头,道:“懂,我懂少夫人的意思,眼下,军饷不能耽搁,那事关十万大军的性命,让我想想……我好好想想。”
姜夫人听说了此事,也顾不上自己的病了,盯着风到北仓走了一回,亲眼目睹了火场的惨状,一言不发回家给姜长缨去了一封信。
傅蓉微站在院子,盯着信鸽远去,听到身后门扉响了,问道:“母亲现在可有想法?”
姜夫人摇了摇头:“等将军的意思吧。”
傅蓉微又去了姜煦的书房,对着舆图出神。
华京往东北方向,背靠冀州,连着幽州,往西最近的则是楚州。如果紧急时刻需要粮饷,一定是在这三个地方里做抉择。
冬天的粮食不好买。
而且买粮食需要钱,镇北军的钱已经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姜夫人的信寄到了姜长缨的手中,一层又一层的传到关外,到了姜煦的耳朵里。
营地里一片死寂。
姜煦走出营帐,站在众军面前,道:“我们断粮了,北狄现在占尽了便宜,因为我们耗不起,以后得靠我们自力更生了。”
军饷到不了,还剩唯一的方法,那就是以战养战。
姜煦看上去很稳得住,一定程度上安抚了军心。
他们在这短短十日里,已与北狄交手了七回,不曾落下风。
裴碧奉命往玄鹰营走了一趟,回营后,向姜煦回禀道:“前两日,陆续有一部分粮草送来,还能撑一段时日,尚不到最艰难的时候,粮草可以再想想办法……大将军现在忧虑的是,粮仓毁得如此轻易彻底,华京也许已经不安全了。”
裴青想了想,道:“是啊,华京的军备,绝不至于如此,不声不响的就被人烧了粮仓,守仓的兵马可不是吃素的。”
裴碧又道:“大将军已派人回华京着手查此事了。”
姜煦道:“你也回去盯着,随时告诉我结果。”
裴碧接了军令,即刻动身回华京。
傅蓉微在府中呆了半日,坐不住,又动身去了北仓,打听昨夜的伤亡情况。
“倒是没什么伤亡。”一位守仓的老兵道:“刚才已经清点完,重伤了七位兄弟,其他多数都是轻伤。”
傅蓉微问:“昨晚那火烧起来之前,没有人发现仓里的异常?”
那老兵道:“实在是太突然了,昨晚我下了值,刚回房间准备休息,便听见有人嚷嚷着不好了,走水了,出门一看,才发现火是从东北角烧起来的,事发突然,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傅蓉微听了他所说,又往东北角落里走了一回。
那里作为走水的起点,现在围满了人,有州府的官差正在取证,而且已经拿了几个人,以玩忽职守为名,准备带回去审问。
傅蓉微在空地上徘徊了一会儿,忽然在某个瞬间,感到了一阵被窥探的不适。
那种感觉附着在脊背上,带着危险的寒意,让她想到那天出现在街角的不怀好意的身影,傅蓉微皱眉,转身寻找,却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
裴碧赶了半日的路,回到华京,第一时间也是来查探走水的北仓。
傅蓉微远远见到了熟悉的铠甲,孙舟远跟在裴碧身边,向他解释昨夜的失火。
自从裴碧出现后,傅蓉微那种被人盯着的不适感稍微散去了一些。
傅蓉微离开了北仓,骑马在回府的路上,忽然改变了主意,掠过了自家的宅子,到了孙府门前。
孙府的私塾没因这场火受影响,孩子们诵读文章的声音传了出来,门口小厮进门通报,傅蓉微被请进了孙府花厅中等候。
片刻后,孙氏急忙赶来:“少夫人,久等了。”
傅蓉微一见她,心里一惊,距离上一次见面才几日的时间,孙氏整个人瘦脱了不止一圈,形容憔悴,敷了一层厚厚的妆容,也遮不住惨淡的气色。
傅蓉微关切了一句:“孙夫人您这是病了?”
孙氏请她入座,道:“不是我,是两个孩子,天一冷,一个个闹起了风寒。”
傅蓉微道:“风寒倒不是大病,怎就把你累成这模样?”
孙氏轻声道:“确实不是大病,就快好了,等他们好了,我也就安心了。”
傅蓉微停了一会儿,问道:“孩子现在怎样了?我能去看看吗?”
孙氏眼睛里本就熬出血丝,提起孩子时,不自主的漫上了水气,更显得双眼通红,她婉拒道:“两个孩子身上都发着热,莫过了病气到少夫人身上,多谢少夫人挂念了。”
傅蓉微点了点头,说好,稍坐了片刻,快到晌午时,私塾里的孩子们也下学了,各自背着书篓向先生告辞,傅蓉微跟着孩子门一起出了孙府。
因着上回的一碗酥油面,孩子们都认识傅蓉微,在门口脆生生的给少夫人请安问好。
傅蓉微牵着马,耐心十足的给每一个孩子颔首回应,嘱咐他们早点回家,莫贪玩。
孩子们笑闹着涌到了街道上。
华京城因为一场意想不到的火,到处都显出了沉重的寂静,唯独这群孩子们什么都还不懂,无忧无虑的闹腾。
傅蓉微牵马也来到街上,一个卖饴糖小贩面前,有三个男孩吵得很凶。傅蓉微走近听了一耳朵,原来是今天的饴糖卖完了,只剩下最后两块,那三个男孩为了抢两块饴糖,吵得不可开交。
傅蓉微经过,无奈劝道:“到底是孩子,跟我走吧,我那有吃不完的糖,人人都有份。”
三个男孩见了傅蓉微,听了这话,脸色一红,竟不好意思了起来。
其中一个孩子说:“我不是为了自己吃的,孙姨家的弟弟妹妹病了,每天吃药那么苦,我想给他们送点糖,以前,妹妹最喜欢吃街上刚熬的饴糖了。”
另一个瞥了他一眼,嘟囔道:“早跟你说多少遍了,孙姨的孩子不在府里,你就是不信,我偷偷去后院找过好几回,四处都找不到人影……”
于是,又吵了起来。
傅蓉微神情晦暗了几分,懒得再劝和几个小孩了,回家随口命府门口的小厮送过去一匣子的糖果和点心。
裴碧在傍晚时候回到府里。
傅蓉微就提着灯在廊下专门等他。
裴碧何曾受过这种厚待,整个人都局促了,问道:“少夫人可是想问少将军的近况?”
傅蓉微顺着他的话,问了句:“他好吗?”
裴碧回道:“少将军一切都好。”
傅蓉微点了点头,说:“但我不是为了问他,北仓失火一事,你今天查得怎么样了?”
书房亮了起来,迎春和桔梗抬了火盆进屋取暖。
裴碧说起今天查到的线索:“审了几个昨夜北仓值守的人,一无所获,他们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被逼问得急了,就下跪叩头嚷嚷着情愿以死谢罪。”
傅蓉微道:“他们说不知道未必是假话,既然底下的人查不出东西,何不把目光放高一点,多关照一下上位的人呢?”
听了这话,裴碧思量着问:“少夫人可是发现问题了?”
第73章
第73章
“现在只是怀疑, 查了才知道是不是真的。”傅蓉微稍微顿了一下,又放软了腔调,补充了一句:“假如你们暂时没找到更明晰的线索, 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意见。”
傅蓉微曾仔细观察过姜家内眷的相处。
姜家其他亲眷与本家的血脉较远,平常往来也不多,傅蓉微最能观察到的, 就是身边的姜夫人。姜夫人几乎从不参与丈夫的外务,也许是性格内敛, 也许是姜家的门风如此。傅蓉微不确定他们是否能容忍自己的干预, 所以话中充满了试探和警惕。
不料, 裴碧下一句话说道:“回来之前, 少将军曾特意叮嘱过, 假如少夫人已有判断, 属下听从少夫人的任何调遣。”
傅蓉微颇为意外:“他是这么说的?”
裴碧说是。
傅蓉微低头浅笑了一下, 道:“如此甚好,正好一试便知。”
书房里灯一夜未熄灭。
傅蓉微坐在宽大的椅子里, 闭目养神。
迎春第三次温了茶水,轻声劝道:“少夫人,回房休息吧,身体经不住真么个熬法。”
傅蓉微掀起眼皮,见迎春和桔梗也陪着一起熬,她们两还小, 小脸已经困得皱成一团了。她说:“你们先回屋休息,不用陪着了。”
迎春和桔梗站在屋里, 张口刚想说什么, 傅蓉微凌厉地扫过一个眼神,两个小丫头顿时不敢做声了。
傅蓉微对这两个丫头的调教已经初见成效, 听话,乖巧。
她们两个给火盆里添了足够的炭,悄声退出书房,掩上了门。
傅蓉微轻轻抬手,从手心中垂下了一个物件,是姜煦送给她的那枚封门青的印。傅蓉微用碧玉的珠子串了起来,挂上了一串流苏,做成了手持,挂在腕上,时时把玩。
这有点像当年她身为皇后时的习惯。
她喜欢将冰凉凉的东西攥在手心里,用身体的温度反复浸润,感受着它一点一点变暖,然后又在松手的一瞬间恢复冰冷,提醒着她不可耽溺于虚假的温情,需得时刻保持清醒。
傅蓉微用力一握,印章上刻的字硌进她的手心。
——石头做成的心,一旦刻上了谁的名字,那便是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
天快亮的时候,裴碧翻过围墙,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推开了书房的门。
傅蓉微轻咳了一声,问道:“怎样?”
裴碧扯掉脸上的面纱,道:“属下查遍了孙府内外,确实没找到两个孩子,而且,孙大人和他的夫人也很奇怪,晚间用膳就寝都不在一起,甚至都没有碰过面,孙大人夜宿在书房,而孙夫人独自在卧房中整夜抹泪,啜泣声没停过。”
傅蓉微道:“照我的吩咐做了吗?”
裴碧回道:“属下按照少夫人的吩咐,故意在孙氏窗外显露了行迹,孙氏不仅没有任何惧怕紧张,甚至迫不及待地追了出来,冲着我又哭又求,让我还她的孩子。”
傅蓉微并不觉得意外:“果然如此。”
裴碧沉默了一会儿,显得有些难过:“孙舟远在任十三载,躬行节俭,劳而不怨,给华京的百姓撑起了一片天让他们安居乐业。曾经镇北军也有难熬的时候,军饷不能及时供上,孙大人会带着全城的织纺工做冬衣送到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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