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他是谁?你认识他吗?”
孙舟远:“从未见过。”
傅蓉微又问:“那么听口音呢?是汉人还是关外蛮子?”
孙舟远答道:“是汉人,似乎带着蜀地一带的口音。”
傅蓉微道:“布防图你给他了?”
孙舟远点了一下头,说:“那张布防图是假的,北仓已经全军戒备,等他入彀,一网打尽。”
傅蓉微冷眼瞧着他,不为所动:“孙大人安排的还挺周密,那我们呢,等在家里坐收渔利?”
孙舟远仰头:“此计万无一失。”
傅蓉微道:“你凭什么敢如此肯定。”
孙舟远道:“我两个孩子的命在他手里,我压上我两个孩子的命,他会信我。”
傅蓉微上前一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狠狠扇在孙舟远脸上。
裴碧:“少夫人!”
傅蓉微手心震得发麻,道:“孙氏呢?”
裴碧道:“在后院,已经守住房门了。”
孙舟远忽然猛地靠近几步:“别难为我夫人,她只是一介女流……”
裴碧带来的部下立刻压住了他的肩,把人牢牢地摁在地上。
傅蓉微径直往后院去见孙氏。
孙氏现在瘦的只剩个皮包骨,扶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稳身形。她一见傅蓉微,便淌下两行泪:“少夫人,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傅蓉微轻轻搭上她的肩,让她坐下,道:“孩子是什么时候被劫走的,你把当时情况跟我说清楚。”
孙氏的两个孩子是那夜华京第一场雪落时,在院子里丢了的。孙氏一转头的功夫,孩子就凭空消失了,那一瞬间,岂是一个肝胆俱裂可以形容的。
在孩子走失后的第二天,孙氏收到了一封信,对方要求他们用北仓的布防图来换两个孩子的命。
孙氏道:“我丈夫原本是不同意的,是我爱子心切,假借他的手笔,命他的属下从衙门里取回了布防图。”
听到这,傅蓉微蹙眉问:“你丈夫本不知情?”
孙氏说:“是,那日过后,他便怨上我了,再没同我见过面。”她每说一句话,眼睛里就不停的有泪落下来,仿佛要哭干了人似的。
傅蓉微问道:“你见着那个人了?他是个什么模样?”
孙氏道:“是,我见过他,是个很凶神恶煞的男人,他言语中并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几次三番口出狂言,说什么……虎落平阳被犬欺,还说……要让镇北军血债血偿。”
傅蓉微看向裴碧:“私仇?”
裴碧:“论仇,镇北军只与北狄有累世的宿仇,何时与我们自己人结过仇怨?”
他理直气壮的说完这番话,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一慌,差点咬到舌头。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佛落顶的那场动乱,称得上是自己人的私仇。
如果没记错的话,梁雄确实是一把川蜀的口音。
事不宜迟,裴碧立即给姜煦传信。
他们直接驻在了孙府里,等着次日粮草进城。
镇北军驯养的信鸽到居庸关只需两个时辰。
姜长缨先收到了信,他立即回书一封,命裴碧盯紧进城的粮草,死守北仓,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紧接着,军令传往玉关,姜长缨的玄鹰营暂时接手狡兔营的一切军务,姜煦即刻带兵回援华京。
傅蓉微现在华京的城楼上,看到了粮草车缓缓行来的影子。
裴碧接到了姜长缨的军令,先一步前往北仓布置兵力。
粮草车进了城门。
傅蓉微在心里默数,十七辆车,楚、幽二州看上去不富裕,出手可真阔绰。
粮草车左右有商会雇来的打手押车,也有地方州府派来的官兵跟随左右。
粮草车运进了北仓,送车的人撤了出来。
州府里的其他官员还不知孙舟远已被控制在府中,派人来请。孙舟远托病不见,请同僚代为招待。
于是州府里订了一桌酒菜,那几个商会打手和官兵对酒畅饮,一顿饭下来,竟然都醉翻了,没法上路,只能留宿一夜。
裴碧安排好一切,回到了傅蓉微身边,轻声念叨了一句:“不对劲啊……”
傅蓉微正披着斗篷,停在街角,看着对面吉祥客栈门口一个一个被架进去的醉汉。
她问了句:“哪里不对劲?”
裴碧道:“具体没法说,但心里总觉得不妙。”
傅蓉微道:“巧了,我们的感觉相同,你看这些人,有没有觉得不正常?”
裴碧:“大天白日喝成这样已经很不正常了,怎么一个清醒的都没留下?”
傅蓉微眉头皱起来一直没松开,想了半天没结果,道:“暂且先盯着吧。”
华京今日安静得有些反常。
百姓们提早被提醒过,各自闭门不出,街上行人寥寥。
夜里日头刚沉下去。
北仓又燃起了火光。
巡防一见这火便慌了,大声呼嚎着救火。
裴碧手里有姜长缨的军令,稳稳站定,厉声喝道:“大将军有令,死守北仓,不许任何人进出!”
赶来救火的巡防被拦在仓外,急道:“可是刚运来的粮草怎么办,要烧光了,先救火啊……”
裴碧的带来的镇北军守起了一道人墙。
火势越烧越烈,外面的人冲不进去,里面的人也难以越出防线一步。
漫天火光中。
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匪寇手持宽刀出现在北仓内。
第75章
那一刻, 什么都明白了。
粮草车里运的不是粮草,是人。
北仓再次烧起来的火是他们故意制造的混乱。
若非裴碧带人死守北仓,不许人进出, 他们现在恐怕已经趁乱顺利混进了城中,想一想就令人毛骨悚然,镇北军的背后竟被这样一群饿狼盯上了。
裴碧攥紧了刀, 寸步不让。
梁雄的脸映在火光中,阴测测一笑, 对面传来了孩子凄厉的哭声。梁雄一手拎着一个小孩, 夹在胁下, 怒道:”那姓孙的真是大胆, 竟敢骗老子!“
裴碧:“把孩子放了。”
梁雄:“你先把老子放了。”
今夜北仓的火烧不死人, 梁雄只为了给自己造势, 很有分寸。
裴碧道:“那你是在说梦话了, 今晚哪怕我们哥几个都交代在这也不可能放了你。”
梁雄掐住了其中一个孩子的咽喉,狞笑着反问:“是吗?”
裴碧冷冷道:“孩子若有事, 你也活不了,现在是我围了你。”
这话不假。
梁雄带来了百余人,看上去气势很足,但裴碧身后的数百镇北军更加威慑。
裴碧道:“梁雄,问问你自己,你想活吗?”
梁雄捏紧了手里唯一的筹码, 两个孩子的命,道:“老子是真的会杀了这两个小兔崽子, 你敢赌吗?”
镇北军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在他们面前被害死, 梁雄知晓这一点,他看着裴碧, 就像看着一只在网中挣扎的鸟。这帮磊落君子,真好拿捏啊……
梁雄掏出一把匕首,刀尖割破了男孩颈前的一层皮肉。
裴碧无力地闭上眼,退后了一步。
双方就这么互相拉扯对峙着,一步步退出了北仓。
梁雄道:“你们的粮草是我烧的,镇北军这个冬天不好过了吧,会不会死在关外啊……当初佛落顶你们杀我几百弟兄眼都不眨一下,今天我百倍奉还,让你们也尝尝这种难受的滋味!姜煦呢!叫他来见我!”
裴碧见此人已成疯魔,劝导引诱都没用,握紧了刀,准备搏一搏,强攻抢人。
不料,街上忽然一声怒吼:“杀,都愣着做什么——”
是孙舟远那家伙跑出来了。
裴碧的兵大多都调到了北仓外,对孙府的看守难免疏松,孙舟远毕竟是华京的父母官,想要脱逃还是有办法的。
两个孩子还未见着父亲的身影,便已经认出了父亲的声音,哭得更厉害了:“爹爹……”
傅蓉微原本在盯客栈里的那些人,听闻孙舟远跑了,即刻跟了过来。
她带来的人按住了孙舟远的肩膀,堵住了他的嘴巴。
孙舟远脸挨着地上的砂石,呜呜挣扎。
裴碧暗自咬牙:“少夫人,您怎么来这了?”
梁雄的匕首一顿,缓缓调转刀尖,指向了傅蓉微,嗤笑了一下:“我认识你,姜煦的美娇娘。”
傅蓉微察觉到他目光中的不怀好意。
梁雄用刀尖向她示意:“你过来。”
傅蓉微抬了抬下巴,道:“把孩子放了。”
裴碧挡在傅蓉微的面前:“少夫人,你不能这样。”
一声鹰唳刺破了苍穹,盘旋在华京城的上空。
傅蓉微道:“他来了……”
姜煦平常行动不怎么爱带他的海东青,动静太大了,容易打草惊蛇。
偶尔某些特别的时候,他会让海东青先行一步,告诉大家,他来了。
傅蓉微道:“镇北军守的不仅仅是一座城,无论梁雄手里胁迫的人谁,对你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梁雄肯放过那两个孩子的性命,是件可喜可贺的好事。”
镇北军弃两个孩子性命于不顾,这样的话流传出去太不体面了。
傅蓉微一生都被拘在“体面”两个字里,她知道这样不好,很累,但是她站在了这个位置上,她没办法退。
梁雄看见了那只海东青,兴奋了起来,指着傅蓉微,吼道:“过来!快点!”
傅蓉微轻声对裴碧道:“你准备接应孩子。”
傅蓉微脱掉了厚实的斗篷,里面是一身素白的裙裳,裴碧送她一步一步走向前,停在梁雄的十余步之外。
梁雄独自夹着两个孩子走上前,将人往裴碧怀里一扔,随即刀就横在了傅蓉微的颈上。
傅蓉微被他拿着肩膀,转身朝外,她深吸了一口气……
是这个姿势。
姜煦兵临城下,叫了三声,城门不开。
城楼上的火把连城了一片长龙,楼上陆陆续续站满了人。
姜煦用力勒住了缰绳,他的玉狮子不太舒服的打了个鼻响,姜煦才稍稍松开了手指。
傅蓉微又站在了熟悉的地方,颈前架着刀。
她看见了城下整肃而待的镇北军。
姜煦依旧在最前面,他永远都习惯于身先士卒,绝不肯被簇拥在人群之中。
梁雄贴着她的耳畔深深地嗅了下去,叹道:“好香啊——小夫人,你死还是他死?选一个。”
傅蓉微抬起一只手,软绵绵的扒在他的手臂上。
梁雄没当回事,任由那只手在他的臂膀上小幅度的挪动,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抓一下能有多疼?
佛落顶一战后,梁雄几乎成了姜煦的一块心病。
姜煦在华京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几乎每天不停的派人在佛落顶周围搜寻梁雄的踪迹。姜煦不说,但傅蓉微看在眼里。
傅蓉微遥望着城下的姜煦。
这块心病送到你眼前了,你可得把握好啊。
傅蓉微偏头对梁雄道:“其实你不想杀他,你只是想让他痛苦,你真正要杀的人是我,你打算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亲自被一刀刀杀死在城楼上……到时候血染红了他的白铠,一定很好看,是不是?”
梁雄手里的刀尖一颤。
他起初没往这方向想过,但现在他被诱的心动了。
刀锋微微往下挪了一寸。
傅蓉微闭上眼睛回想起了一句十分刻骨的话——“娘娘,跳城,臣接得住您。”
上一次,他接住了她坠落的身体,可惜她生机断绝,那是她最后的蹁跹,她死前失血过多,眼前模糊,连他的样子没能看清,只记得那雪白的风毛上溅满了刺目的血。
那一幕确实挺好看的,她至今也没能忘怀。
梁雄拔高了声音,对姜煦喊道:“左右老子今天也走不掉了,你杀我兄弟,我杀你女人,女人不值钱,说来还是你赚了……”
傅蓉微敛眉笑了一下,也不知姜煦能不能看得清。
姜煦不理会梁雄的狂吠,他的嗓音格外平静,传到了傅蓉微的耳朵里:“还记得我教你的吧。”
傅蓉微轻点了点头。
姜煦抚过马的鬃毛,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傅蓉微觉得这句话包含深意。
姜煦的马与城墙之间还隔着一条护城河。
傅蓉微低头便能见着夜色中深不见底的水。
姜煦歪头凝望着她,见她迟迟不肯动作,哑着嗓子说道:“我能接你第一回 ,就能接你第二回,信我,来。”
什么是第一回 ?
怎么又到了第二回 ?
霎那间,傅蓉微头脑里一片空白,失去了所有的缜密。
她能想到的上一回,就是前世的临死之际。
难道说,他也是……
傅蓉微前后贯连,空白的脑袋里重新填进了无数片段。
原来如此。
好似又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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