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煦斜着靠在椅子里,问:“那你画的兔子是什么意思?那兔子能比你心里的人还生动?”
傅蓉微抿唇一笑,道:“兔子生不生动不好说,但是好吃。”
姜煦一下子哑了声。
他们没说几句话,又一封信冒着雨递了进来。
傅蓉微奇了,今儿日子可真特殊。
第二封信拆开,傅蓉微动作一顿,竟是从宫中寄来的,字迹颇为熟悉。傅蓉微一目十行看完,把信搁在了桌上,说:“是我家大姐姐,她说孕中心神不定,想请我回馠都帮衬一二。”
姜煦神情不见波动:“我猜你不会回去。”
“是啊。”傅蓉微道:“看样子她是想硬碰硬,搏一回,我帮不了,败局已定了。”
傅蓉微来到书桌前,铺墨给宫中回信,她提笔顿了须臾,落在纸上只两行字——藏锋守拙,潜龙勿用。
提点到了,听不听全凭她,毕竟姐妹一场,傅蓉微也不想见她落成个惨烈的下场。
回信寄了出去。
傅蓉微道:“且再等五个月吧,希望能听到一些令人宽慰的消息。”
五个月后,假如蓉珠的孩子能生下来,那才是真正杀局的开始。
第78章
五个月, 华京从初春到入夏。
姜煦只在四月份到关外驻守了一个月,其余时间都耗在城里,呆在傅蓉微的身边。
难得漫长的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 傅蓉微练好了马术,虽然有时还会失控,跑歪了路, 但至少能跟上姜煦的玉狮子了,不会被远远的甩在后面。
姜煦还会带着她跑到山顶, 遥望更北边的草原, 说:“一个小小的北狄, 就牵制我朝的十万大军, 皇上还是仁慈, 舍不掉眼下的盛世太平, 不肯发兵北征, 要我说长痛不如短痛,彻底拔了这根刺该多好。”
傅蓉微与他聊了起来:“皇上到底还是存了私心, 不想在他这一代搞得山河残破。”
姜煦叹了口气,道:“随便吧,可我不想再将矛头对准同胞。”
傅蓉微心里算了一番,道:“算着日子,我那大姐姐腹中的龙胎也该出生了……假如她能保住的话。”
傅蓉微人闲心不闲,也实在是闲不住。
颍川王妃帮她盯着后宫, 封子行则镇着前朝。
傅蓉微正琢磨着去信打听一下,颍川王妃却已经先一步把消息送来了。
蓉珠生了个龙子, 早产, 但母子皆平安。
傅蓉微不禁抚掌,叹道:厉害。
她这个大姐姐果然不是池中物。
傅蓉微自从远离了馠都, 身上多年积攒的戾气都淡了许多,如今也可以很平和的回首过往了。
但长久的恨不会忽然消失,只会往更深处扎。
恨的人还没死,她有的是耐心耗下去。
傅蓉微下马,坐在河边草地上,拉着姜煦盘算其中厉害关系,她折了一根树枝,划拉了几笔,道:“皇上未必不知萧磐的野心,但暂且不能处置他,一是太后仍康健,二是萧氏皇族再无别的旁支了,皇上子嗣不稳,想留一条萧氏血脉以防万一。”
姜煦靠在一块石头上,说:“当今太后的母族是安乾伯,盘根错杂的馠都世家,皇上难免忌惮。”
傅蓉微:“说到底,朝廷上真正肯为皇上办事的人不多,一个个老奸巨猾,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墙头草一吹就倒。”
皇上不喜欢性情刚烈耿直的臣子,他一手提拔的亲信多是性子内敛的人,可这样的人没有锋芒,不能当他手里正本清源的刀。
傅蓉微在地上又划了一笔,道:“太后应该是最不希望皇帝有自己的子嗣,毕竟萧磐才是她真正亲生的。”
说着,她又纳闷了:“但据我所了解,宫里卯着劲兴风作浪的可不是太后的人。”
姜煦道:“借刀杀人乃是长盛不衰的狠招。”
是的,傅蓉微这招用的也很熟练。
皇后之下,贵妃空悬,另有贤、良、淑、德四妃,只有德妃是空位,再往下,有八位婕妤……
皇上的后妃还真是不少。
傅蓉微寻思道:“蓉珠诞下龙子,位份必定要提,婕妤?还是一步登天位列四妃?”
姜煦忽然猛地一下窜了出去,踩着水面漂到了河对岸。
傅蓉微受惊不浅,紧跟着站起身,盯着姜煦掠过去的方向,只见他落地后继续上前赶了几步,腰身一弯,捞起一个什么东西,转身提起来给她看。
——是一直肥硕的白兔子。
姜煦朗声道:“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我们烤兔子吃吧。”
傅蓉微:“……”
她抚住胸口,好容易平稳了心跳,气得想打他一下。
逮个兔子而已,他竟闹出了抓刺客的架势。
傅蓉微不贪口腹之欲,也不爱吃烤兔子,但见姜煦兴致勃勃,便道:“烤吧。”
姜煦怕宰杀的场面惊着她,于是走远了一些,背对着她在河边杀了兔子,剥下了皮毛。
傅蓉微靠近河边,看到在水中流淌的鲜血。
她想起了一件不太美妙的记忆。
上一世,宫里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皇子,不慎落水溺亡,但是尸体一直没捞上来,最后是在冷宫找到的,他小小的身体被剥去了皮,挂在檐下的一个破篮子里,因为耽搁了几天,那孩子的肉都快要被风干了。
此事最终查清了。
孩子是良妃的。
凶手是岚婕妤,为的是私仇——岚婕妤的一位好友位份低微,得罪了良妃,被发至冷宫,遭受磋磨,郁郁而终。
宫里一旦牵扯到谋害皇嗣,十句话有九句都是假。
岚婕妤的招供傅蓉微一个字都不信,搞不好是被谁拿了当枪使。
姜煦堆了几块石头,生火把兔子架上了烤,玉狮子马鞍上随时随地挂着一个小布袋,里面什么都有,姜煦甚至都能从中掏出个盐罐子。
傅蓉微被香味勾回了魂。
姜煦专心致志料理他的兔子。
傅蓉微走过去,笑了一下:“好肥一只兔子。”
姜煦道:“你不是说兔子好吃?”
傅蓉微挨着他坐下。
姜煦切下了一片肉,撒了盐和料,吹凉了,递到了傅蓉微的嘴边。
他知道傅蓉微不喜欢沾一手的油腻,宁可不吃。
傅蓉微低头把那一小块肉叼走,浅尝了一下,表情不怎么愉悦。
姜煦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好吃?”
傅蓉微笑着道:“很不错。”
六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但山上是两块的,泉水叮咚涌下山,傅蓉微踩着河道里光滑的石头,冰冰凉凉很舒服。
等再热一点,傅蓉微就不爱出门了。
她是怕热的人,通常一整个夏天都会躲在屋子里。
现在日头偏南,即将午时,将要晒起来,傅蓉微催促着姜煦回府。
姜煦浇灭了火,牵着她的手下山。
照夜玉狮子趾气高扬的走在前面,温顺的小红马跟在它后面,玉狮子时不时停下来,刨着蹄子等它跟上,哼哼唧唧显得有点不耐烦,却也缠绵至极。
姜煦道:“我想给咱俩的马配种,可是爹不让。”
傅蓉微的小红马品相不好。
但凡宝马性子都烈,傅蓉微骑不了,所以挑马时,选了最温驯的,而不是执着于品相。
傅蓉微道:“那就算了呗,确实不是良配。”
姜煦执拗的性子上来了,道:“我的马愿意,你的马也愿意,管它们是不是良配呢,我非要给他们配种生个小马。”
傅蓉微瞪眼:“你怎么知道它们愿意?”
姜煦道:“知子莫若父。”
他把马当儿子养了。
傅蓉微无奈:“那随便你了,反正爹也不会骂我。”
她现在叫爹叫得十分顺口,姜宅小小的一座院子,人口不多,简简单单,长辈们的慈爱都盛在眼里,傅蓉微身陷在其中,越习惯了这种生活,越觉得自己以前活得不像个人。
难怪姜煦不愿意回馠都。
傅蓉微也不愿意再见那座华丽的都城。
回府后,傅蓉微一进院子,便见廊下摆了一溜牡丹花,桔梗和迎春正在饲弄叶子。
傅蓉微一扯姜煦的袖子:“你弄的花?”
正是牡丹盛开的时节,那些花都开得真好,粉红色花冠娇艳欲滴,雍容华贵。
姜煦道:“给院子里填点颜色,可惜华京养不了你最喜欢的姚黄。”
傅蓉微手指虚虚的在花冠上拂过,没舍得去碰那娇嫩的花瓣。
这些花开得真好。
一排牡丹花中还夹杂了几盆芍药。
姜煦说道:“花匠告诉我,牡丹和芍药要放在一起养,才能开得好,所以我一并接回来了。”
傅蓉微回忆了一下,印象里似乎是有这么个说法。
只是不记得是谁说的了。
傅蓉微养花解闷,但这个长夏还没结束,牡丹就已经凋谢了。
七月流火,两封信自馠都而来,一封交到了傅蓉微手中,一封给到了姜煦。
傅蓉微拆了自己那封信,宫中寄来的,蓉珠亲笔所写。信上字句诚恳,诉说她在宫中处境艰难,早产的孩子天生体弱,前些日子一个错眼的功夫,差点被人闷死在襁褓里。
蓉珠恳请她回馠都帮衬一把。
傅蓉微放下信,双手搭在一起,道:“两封信一起送来的,你那封也是来自宫中?”
姜煦也看完了信,看向傅蓉微,道:“是皇上给我的私信。”
“皇上的意思是?”傅蓉微问。
姜煦沉声道:“皇上不日将会下旨封傅美人为德妃,并以她身心郁郁为由,宣昭你进宫陪伴。”
傅蓉微沉默了片刻,说:“皇上也难了。”
否则,他不会在不顾承诺,强行宣昭傅蓉微进宫。
皇上的私信比圣旨早到一步,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傅蓉微把腕上悬着的印章捉进手中,说道:“那个孩子不仅仅是皇嗣,更是国本,我可以尽力一试。”
上一世被剥了皮风干的婴孩尸体,在傅蓉微的眼前挥之不去。
傅蓉微苦笑了一下,也确实不忍心再见那般惨状。
“谢谢你带我来华京见识这样的好风光。”傅蓉微道:“但我的残局落在馠都,该我回去下完这局棋了。”
傅蓉微所恨的人中,位列第一非死不可的,唯有萧磐。
姜煦握住了她的手,揉了揉。
傅蓉微的手细嫩精致,稍一用力,便泛了红。可偏偏又是这样一双手,可以执黑子白子,优雅地大杀四方。
姜煦把她摁在怀里,贴着头发轻吻了下去,说:“等我回去接你,你不能像抛弃你儿子那样抛下我,再不会有下一个十六年了。”
他们一同经历了机缘,都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们像两匹孤狼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傅蓉微回应他:“是的,我不能。”
她从城楼跃下,落进了他的怀里,那就是她一生的归宿所在。
圣旨三天后到。
姜长缨一头雾水,被这忽然降下的无理圣旨打了个措手不及,忍不住叨咕道:“傅家又不止一个女儿,馠都还有两个待字闺中呢,怎么还非得咱儿媳妇回去陪。”
姜夫人战战兢兢,问道:“圣旨上怎么说的,什么时候能回?”
圣旨上没提这茬。
能不能回也由不得他们做主。
傅蓉微收拾了一些衣物,带上两个丫头,坐上了回都的车。
姜煦送她一程,止步于佛落顶。
傅蓉微又是一路兼程,跋山涉水。
第79章
当傅蓉微终于抵达宫城门外时, 距离蓉珠封妃已过去了半个月。傅蓉微在宫城外下车,由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在前头领路,闯过了长长的宫巷, 再次回到了这座四方井底。
小太监一路念叨着:“少夫人仔细脚下,德妃娘娘刚迁了琼华宫主卫,一早就等着您了, 皇上也在,少夫人有个准备。”
傅蓉微进宫不能带自己人, 迎春和桔梗被打发回了将军府, 此刻就她一个人, 孤零零的。
小太监在前头虾腰低头, 傅蓉微瞧着这人莫名眼熟, 问了句:“你叫什么名?”
他忙侧身回道:“奴婢安平, 少夫人有何差遣?”
难怪眼熟。
这是上一世伺候过她的人。
傅蓉微记得这小东西原本在御膳房当差, 因为偷吃东西被当街打了一顿,下半身稀烂, 受完刑没人管他,他就近爬到了猗兰宫门口,傅蓉微对这些人倒是有着用不完的同情,赠了药,给了饭,喂了水, 还叫自己宫里的人送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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