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黎拉着他的衣袖,小声问道:“还生气吗?”
扶桑声音闷闷的:“气。”
清黎倒是被他逗乐了,笑得梨涡浅浅,温热的指腹有意无意划过他紧绷的手背,温热还未散去,那苏苏麻麻的痒感瞬时荡漾扶桑整个心间。她还有有意探头在他的身旁,声甘如清泉:“大婚之日,新郎官可不能愁眉苦脸的,免得让别人以为好似我孟婆强抢民男一样,还是直接霸占了美男一辈子。”
清黎的手被松开,扶桑快步先行离开,先行上桥,动作行云流水。
她估摸着,扶桑这是又生气了?
可清黎不知,桥上众鬼瞧见的扶桑今日出奇的丰神俊朗,也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他的脸上永远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踏入红裳的奈何桥。
众鬼见扶桑冰冻三尺的冷脸终于浓浓化成纯粹的水,讲着祝词更加卖力了,把扶桑哄得是更加高兴。
今日忘川大喜,月黎归来,扶桑初入忘川,加之成婚大喜,理应普天同庆,于是扶桑心下一动,撒了许多福德出去,一一点着指尖在每个鬼个头上留下金光闪闪的赐福。
赐福乃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恩典,获得了赐福之人,从此会修为大涨,亦或者是此生一切顺遂,所以小仙们巴不得苦求大神、报着大腿就是为了获得这一点点的赐福。赐福的机缘可遇不可求,基本上得上万年才会迎来一次机会,因为上位者每一次赐福都会消散极大修为。所以即便能遇上一次,赐福之人也不过百。
而扶桑今日真的算得上耗费了大手笔,直接赐福了忘川所有子民,之间他周身围绕的腾腾仙气,如今也变得稀薄。要是今日赐福的是哪位上清仙官,怕是已经查无此仙,也就扶桑能如此任性。
指尖的灵力慢慢点点散去,可扶桑依旧喊着难得笑意一鬼一鬼接着赐福下去,这醉人的笑意还有不清醒的举动,仿佛是喝了假酒一般。
清黎也跟他缓缓走上桥,怕他亏空待尽,上去提点扶桑:“我倒是真的没看出来你现在哪有半点生气,反而觉得你高兴过头了、如此乱赐福,也不顾虑点自己的身子。”
扶桑望着清黎,言道:“因为,我现在只生你的气。”
清黎笑意盈盈:“小女子错了,还望神君发发恩典,放过小女子这次。”
扶桑顺势而上:“我轻绕了你太多次,这次再也不会被你三言两语就轻易揭过。”
大红彩段铺满上下三层,桥洞各处都悬挂着一个头颅倒悬做成的灯盏。上清彻夜喧闹,各个鬼头坐在桥墩上,互相把酒言欢,唱着欢歌。鬼晓生两腿赤脚踩在摇摇晃晃的木桌上嘎吱嘎吱地跳着舞,谢必安斜在桥旁悠哉悠哉地执着小觞,一口一口抿着仙醉。桥的尽头,月黎还有霍连徵正装以坐在此,一脸笑意地望着来人,二人两人手下的檀桌上放着的是两根永不分离的红绳。
清黎见此,突然有了主意,暗暗凑在扶桑的耳旁:“待我们入洞房之后,我会好好认错的,还忘神君再来了小女子这一回儿。”
“够吗?”
水滴忘川,余波涟涟,荡漾出一圈又一圈。
扶桑在众目睽睽之下,害红了脸。
清黎:“放心,一次不够,我会再哄第二次的。”
扶桑脸色肉眼可见越来越红,一发不可收拾。
第73章 忘川喜事(下)
忘川波光粼粼在空气中上下跳动, 彼岸花在无数河灯映衬之下投下柔和的光彩,将奈何桥上每寸照得光彩, 渡上一层挥散不去的红云。
咿咿呀呀、断断续续的祝歌飘荡至十里河畔,鬼晓生也踩在桥头上,挎着铜锣,击打着手鼓,说着庆词:
风雨同舟,岁岁与共。
念念在慈,相依百首。
新人执手而来,他们不似凡间新婚不拜天地、不拜高堂,只是互相敬向对方的爱意行这最后一步夫妻对拜。女子凤冠霞帔、裙摆拖地三尺许, 垂头时流云金钗清脆相撞、还闪着细细碎光。对面的男子也向她回敬一礼, 俯首之时与她相碰在一起, 二人虽低头望足,可唇边接挂着一笑。
礼毕, 他们挽手走向桥头正坐的二人。
桌上搁着还散着雾气的两盏茶, 香气如兰若有若无,先苦涩后甜润,丝丝甘甜并不浓烈过喉,寓意为小两口之后的日子也如这茶水一样平平淡淡、长长久久又甘之如饴。
清黎和扶桑不约而同地举起茶盏敬向月黎及霍连徵。座上二人饮了茶, 互相对望一眼,霍连徵将代表二人姻缘的红绳系在二人的腕处, 手掌松开之际, 看似不相连的两根红绳此时闪着莹莹红光,须臾之后生出一条红线绕过二人的小指将清黎和扶桑紧紧连在一起。
谢必安也是不服气凭什么霍连徵在线发个红绳就能成为这场婚宴的座上宾, 而他只能在一旁观礼。他指间转着小酒壶,举止轻慢地一掌推开了霍连徵, 倒出一盏小酒举至清黎面前:“你这忘恩负义的丫头,有奶就是娘,有好处就是爹,凭什么就敬那个老东西,难不成就看上那两条破红绳了?”
霍连徵被驳了面子也不满,叫嚣道:“月黎乃是清黎的阿姐,传她仙识,教她六道学识,亦师亦母,坐在此为代高堂之职有何不妥?而我乃月黎的意中人,凭着此关系,清黎也该唤我一声姐夫,那我暂代高堂之职又有何错?”
谢必安素着个脸:“怎么?照你这么讲,我护着月黎一生,和她一起照顾清黎半生,把她从一个什么懂的小鬼一点点拉扯长大,有养育之恩,按这情分,我也能算他半个爹。自古都是高堂上座,为爹都不上座,让个姐夫当道是何道理啊?”
看似必赢之局倒是被霍连徵抓了把柄反将一军:“你自认半个爹,如今清黎与神君成婚同为一体,那扶桑神君是不是也应该遵着辈分喊你一声老丈人啊?”
言必,鸦雀无声。
众人缄默无言,雅乐一下沉寂,扶桑闻言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头,神色不朗。
怕是在场众人的年岁和修行加起来都不及扶桑,谁有这个胆子敢妄自在他面前称辈,怕不是想挑战雷霆之威、剔骨之刑?刚刚还气势逼人的谢必安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快语有些不妥,尴尬到不知如何收场。
场上局势紧张,围观的小鬼一下子也吓得不敢多嘴,喜悦奏到一半也戛然而止。
清黎也不知如何是好,左右都是熟人,也知七爷也是逞一时口实之快不是有意口出狂言,可到底此言确实没把扶桑放在眼里,擅自做主当他的父辈。要是真论起来,以扶桑在世的年岁怕是百个七爷都还未出生。
怕扶桑认为七爷沾了自己一层亲就开始得意忘形、不遵礼数,故意借势踩着扶桑甩威风。
清黎捏着扶桑的衣角,暗暗问道:“你没生气吧?”
换来一句低语:“也就只有你会惹我动怒。”
“可是我也最会哄你呀,郎君。”清黎那不怀好意的心思呼之欲出,歪着头慢慢凑近脸上还余热未消的扶桑,只怕是再近一分,好不容易才消散下去的红润又要呼之欲出。
可是她却并不打算这般轻易地放过扶桑,只听清黎又轻声附耳道:“郎君不喜欢这种哄法?那可如何是好啊,今晚的春宵良夜也怕是要被辜负了。”
多言鬼才、早已参透世俗的谢必安也会因“情”字被霍连徵压制一头,是才万物终有克制之法,扶桑原本不信此句,因尔自己毫无弱点,却未料想到以后会在一人面前处处受制,他才终于顿悟万物相生相克为真、事事无绝对。
只是清黎从不是他的弱点。
是他一生所爱。
扶桑与清黎相视一眼,拂去她的手,转而笑着给谢必安斟一壶酒,谢必安念着身份悬殊实在是不敢仗着扶桑单独敬酒一杯,奈何扶桑执意一同饮下。
他言:“七爷无论是忘川还是凡间都一路相护清黎,这份恩情我都未好好答谢过七爷,如今总算借此能寻得机会。”
神位为下位者倒酒真是闻所未闻,既给足了圆回了刚刚的僭越又给足了七爷面子巧妙地化解了一场危局,清黎也不得佩服扶桑的气度。
扶桑又给自己倒了一壶一引而尽,倒扣杯盏,杯中再无水滴:“忘川没有神君,只有扶桑。”
闻言的众人先是一阵嘘声,随后鬼群中就有人爆出声响,紧接着开始躁动不已,此刻所有人忘记所有仙条规定的尊卑礼教,不再加上神君两词一遍遍高呼着‘扶桑’。
上方的小鬼摇着手鼓,拿着小鼓槌敲着头骨。中桥的小鬼围成条条圆圈,晃着身上的碎步绕着篝火载歌载舞。
鬼晓生更是胆大仗着那句忘川再无神君,直接徒手挖出了自己深埋百年的好酒,齐刷刷地倒满一派酒碗,吆喝着众人都来灌着新郎喜酒。
谢必安更甚一手搭在扶桑的肩头,一碗碗拿着满满的美酒哄着扶桑喝下。
道教禁三荤五厌,也不沾酒水,扶桑也就身为萧璟云没有清规缠身时偶尔宫宴才饮几杯,平时皆是以清茶代酒,酒量浅到不行。
无奈受不了众人吹捧,扶桑才浅浅饮下两杯脸上就已明显有了红意,哪晓得七爷还不放人,还是差人将一碗碗空盏倒满,搂着他的肩道:“扶桑你今天可真的逃不掉,我们忘川皆是好酒之人,我可不敢把清黎交给一个一杯就醉倒的人,那这样以后谁还能替清黎挡酒,你且说是不是?”
扶桑有了酒意的加持此刻瞧着眉眼都柔和了很多,都没了凌厉之志,甚至还颇为温顺地点了点头。来一人敬他一小杯,他便回敬整整一碗,滴酒不漏。
别人跟他来虚的,他还别人实的,清黎一瞧这不是傻子吗?果真醉的神志不清,上前想替他挡酒,却被月黎嬉笑着塞回了喜房。
*
红笼开路,两岸彼岸花抱合,摇曳身影慢慢地被水波荡地曲折,一步一路,微风吹拂,红色裙摆逶迤三尺,狰还是猫形守在屋外头尾挨在一起呼呼打着呼噜,睡着久违的美梦。
霎时屋外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涌了起来,响动越来越大,端坐在喜蹋之上的清黎这次想想到了那句匹夫之勇,内心也愈发慌乱了起来,腿上双手紧叠在一起。大难当头,她才发现她是纸老虎,也只是敢嘴上占扶桑一头,怎么就逞勇挑了如此荒诞的哄法?
且不先谈自己的资质也仅仅经历了一次深讨,算不上经验丰富、大局在手,而且那日人.事仿佛历历在目。
她实在应付不来扶桑…
清黎眸光垂定不动、眼睫轻颤两下,指节被掐着泛白,实在是不堪回想在凡间那次的交.欢,她还是有些怕的,怕痛、怕失控。
她气馁掐了自己的左腿,怨道都怪自己逞强,又拍了几下嘴,才浅浅绕过自己。
紧张荡然。
众人嬉笑准备脑洞房的声音被扶桑的阖门阻隔,喧闹地动静慢慢笑了起来。
看见一袭金莲并蒂的喜服映入眼帘,清黎微微仰后移了移位子,呼吸也慢慢停滞。
倏然她不安放置与膝上的两盏被他握住安于身体两侧,玉手圈在他的掌心中被迫感受到他灼人的温度,浑身的浓烈的酒气夹着微不可查的松木铺天盖地向清黎袭来。
气息入喉,清黎被灌了几口,轻咳几声,再抬头时便于他正欲垂头的鼻尖相碰,扶桑丝丝呼出的温气撒在她的额间,如春风三月过境吹得她心火又生。
还未多想,她的下颌就被扶桑指弯勾起,对上他有些的笑容:“夫人,想怎么哄我?我都照单全收。”
清黎捂住他的双耳:“假的,刚刚所言皆是假的,我可以给你讲笑话。”
扶桑睨她一眼:“不好笑。”
扶桑含着酒意徐徐察之,眼下女子眉目婉转多了几分欲说还休、欲言又止的羞态,心中一动,一件件卸下她的珠钗、凤冠、拂手将她桎梏的青丝泄下,指腹顺着一泻千里。
他合上双眸,抵着她的肩:“你说好的哄我,可不能再骗我了。”
竟从他话中听出了如孩童低落之意,惹她心中生了亏欠,她已经骗了他很多次,这样一直言而无信下去,自己岂非成了一个骗财、骗色又骗人的孟婆。
清黎长长吁出一口气,揉着自己的衣带:“我没骗你,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不知道该怎么...”
还没讲完,刚刚还伏在她肩头的扶桑没有任何预兆地直接栽倒在了被褥上,气息变得绵长而沉重,也不知是否是被酒意带着的如此快进入了梦境。
还真是酒量太浅...
清黎暗暗缓下自己的心惊,庆幸逃过一劫。替扶桑盖好被褥,指尖轻戳着他的鼻尖嘲笑道:“道行还是太浅,竟然这般轻松就被放倒了。”
*
水烟气缓缓往窗外散着,热气给清黎的脸上渡了一层迷离的水雾,烟发半浸在水中。清黎长长憋了一口气,将自己完完全全浸入水中,散去自己脸上的热度,浴桶上边的花瓣荡着流水,冲洗馥郁的香气让其缓缓渗入水中。
她静静坐在浴桶中思绪良多,一步步与扶桑走至今天,一路上颠沛流离,三起三落,分分合合,走至今天,也不知相伴白首就是她们最终的结局。
慢慢合拢掌心,握住那瓣红花。
寒鸦月上柳头,清黎才觉得自己紧绷的心弦有些舒缓了下来,从架子上拾了一件水烟袖匆匆穿上了身,移步厢房。
红烛摇曳生辉,照得榻上安睡的人侧颜明灭叫交替,清黎估计放缓了脚步落地无声,蹑手蹑走至床旁,烛火逐次渐灭,待她吹灭最后一盏烛火时,厢房瞬间黯淡下来。
忘川晚寒可是浸入骨髓的透凉,清黎麻溜儿地似个受惊多冷的小兔子转进被褥驱散着自己的雾气,她不经回头望了一眼扶桑只穿单衣在她身后平躺着,他就像个冬日里恒温的汤婆子持久还保温,为取暖的清黎,只能往她身侧挪了几步枕在他的肩窝上,感觉到暖气慢慢渡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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