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还站着一个人。
她抬眼看向谢停舟,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懂了含义。
沈妤垂下头,抱紧了大黄,不相信地再次确认,“爷爷他……”
“进屋吧。”谢停舟说。
天色已晚,二丫坐在廊下打瞌睡,见二人进门,揉了揉眼睛起来端茶倒水。
沈妤垂着头,好像自重生以来,她一直在和不同的人做着告别。
先是父亲,哥哥,然后爷爷……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惩罚,为什么仅有的温情都要理她而去?
大黄感受到她情绪的低落,趴在地上紧紧贴着她的腿。
谢停舟站在门口,她比他想象中要坚强,原以为她会掉眼泪。
“老丈把那几间茅屋留给你了,让你无处可去之时能有个安身之所。”
沈妤抬起头问:“他走得痛苦吗?”
谢停舟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他撒了一个谎,“不痛苦。”
沈妤点了点头,哪怕是安慰,她此刻也很需要。
谢停舟抿紧唇线,目光落在她腿上搭着的手背上,微微皱了皱眉,“手怎么了?”
沈妤这才看见,两只手背
上数道血痕,应该是掐沈嫣脖子的时候被她抓的。
“被狗挠了。”她说。
大黄竖起头,汪了一声。
“不是你,”她摸了摸大黄,“是一条疯狗,我还以为她和你一般温顺呢。”
谢停舟听出她意有所指,问:“药呢?”
“什么药?”沈妤问。
谢停舟静静地看着她,“金创药。”
“哦,”沈妤说:“用完了,不知道大夫还有没有。”
谢停舟无言以对,“那么大一瓶药,你都用完了?”
沈妤点头,“是啊,背上的伤口不少呢,你没看过当然不知道。”
谢停舟撇开脸。
他怎么没看过?看得不能再清楚,如今只要一闭上眼,还能想起当时的画面。
谢停舟侧头向门外唤了一声,一名暗卫从房顶跃下来,落地无声。
暗卫来无影去无踪,片刻后奉上一瓶金创药后又消失了。
谢停舟手一抬将药丢给她。
沈妤接过看了一眼,“不是上次那种。”
那药价值千金,他倒不是心疼银子,最主要是出自神医松石大师之手,药材难求,这世间拢共就只有几瓶。
“你没那么金贵。”谢停舟道。
沈妤“嘁”了一声,唤二丫端水来净了手才往手背上抹。
那药涂得乱七八糟,谢停舟看了一会儿看不下去,上前夺了她的药。
“手。”
两人之前在路上相互上了好一段时间的药,早已习惯。
说来也巧,那一路两人都伤在手臂上,若是伤在别处还能自己处理。
谢停舟的手指如青竹般修长,骨节微微凸起,这样一双手不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沈妤盯着他的手看了片刻,视线上移,落在谢停舟的脸上。
这张脸清绝出尘,宛若天上人,山水为眉,星月作眼,带笑时勾人,清冷时诛心。
沈妤的心口忽然不正常地跳动了一下,手指也跟着蜷了蜷,望着他的脸莫名出了一会儿神。
第73章 我不要脸我无敌
鹿鸣轩的灯灭了,谢停舟没有离开。片刻之后,他足下一点轻轻掠上了房顶。
屋内传来轻轻的啜泣声。
原以为她已经越来越坚强,其实不过是把伤口留着自己舔舐而已。
谢停舟轻提衣摆,轻轻地坐在了房顶上,望着无边的夜微微出神。
第二日沈妤当值,晨起时那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听二丫的用鸡蛋滚了半晌才稍稍缓解。
这几日天气渐暖,前些日子那场雪想来应该是今冬的最后一场了。
沈妤站在檐下,又将案子的来龙去脉重新理了一遍。
户部尚书葛良吉扯上这个案子是没跑的,那么江敛之偷偷联系谢停舟,很可能有两种原因,要么是他发现了问题出于善意想让谢停舟前去营救,要么就是他知道点苗头想要借此扳倒葛良吉。
可这里头还有一个巨大的破绽,他既然知道有问题,为何不直接呈报圣上,而是要用这样一种迂回的方式呢?
江府,首辅江元青书房内。
祖孙二人正均是面色肃然。
江元青道:“葛良吉与燕凉关案是脱不开干系了,如今就看陛下如何断,燕凉关败了,这罪总要有人来背。”
江敛之心中了然。
就如上一世,同绪帝在明知不是他二人的问题的情况下,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向百姓交待,便只能放任流言,最终让沈仲安和沈昭背下了这个罪名。
江元青默了片刻,继续道:“葛良吉一落马,户部势必要拿一名官员撑事,你身为户部侍郎是首选,只是……”
他顿了顿,低头饮了口茶,继续道:“这个年纪便坐上户部侍郎的位置,已是大周开朝以来第一人,太早升迁也不是好事,你如何看?”
江敛之沉默了一下,回了句:“敛之并无升迁之意。”
江元青颔首,捋了捋长须道:“如此这般,我便先将此事往后压一压,不过也应当是你以户部侍郎之位暂代尚书之职。”
“如果江敛之够聪明,就会避开锋芒,不会在这个时候坐上尚书之位。”沈妤边下棋边说。
谢停舟看了她一眼,听她
继续道:“他的资历到底还是浅了些,本就是刚当上户部侍郎……”
“啪嗒——”
谢停舟将手中的子丢回棋笥里。
沈妤被打断,抬起头问:“这才刚开始,殿下这就不下了吗?”
谢停舟下巴朝棋盘一指,“还有得下么?”
沈妤盯着棋盘看了半晌,皱眉道:“怎么结束得这么快?这不是我的水平,我往常至少能撑半个时辰的。”
谢停舟看她一眼,“脑子够用吗?就敢下棋的时候想旁的事。”
长留坐在树杈上笑,被沈妤狠狠瞪了一眼。
沈妤把棋子归位,不服输道:“再来一局。”
“再来一局也是一样的结果,”长留笑道:“风哥哥,咱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兮风被他那一声风哥哥喊得满身恶寒,暼他一眼道:“你恶不恶心。”
“打个赌嘛,”长留从树上跳下来,勾住兮风的脖子,“我赌殿下赢,你赌时雨赢,怎么样?”
“你可真会挑,”兮风冷笑,“你怎么不赌时雨赢?”
沈妤在一旁看着,“我在这坐着呢,你们在侮辱谁?”
长留打了个哈哈,“抱歉抱歉,那不如这样,咱们就赌时雨能在殿下手里撑多久,我就赌半个时辰。”
沈妤撑着下巴问:“我能参加吗?”
“不行!怕你作弊。”长留严词拒绝,又同兮风说:“赌注就是,有了,就赌两个月的俸禄。”
兮风道:“我赢了只能赢到我一个月的俸禄,你赢了能赢你四个月的俸禄,公平吗?”
长留掰着指头算了算,忽然说:“殿下,兮风的为啥比我多那么多?”
“因为你吃得多。”沈妤笑着接话。
谢停舟不紧不慢地挑拣着棋子,唇角像是勾了一抹笑。
长留哼了一声,双手合十冲着谢停舟拜了拜,“殿下,赢不赢就要靠你了。”
兮风想了想说:“那我就赌一个时辰吧。”
又一棋局开始,两人你来我往,不到半个时辰,沈妤落子便露出疲态。
谢停舟指尖捻着一枚子
看她。
她眉心拧得打了结,快要落子却收了回来,感觉往哪儿下都不对。
“别拖延时间啊。”长留提醒。
沈妤看了长留一眼,好不容易落下一子,谢停舟想也不想便伸出手去。
“等等,”沈妤拦住刚要落子的谢停舟,“我下错了,这这这不能算。”
那段途中朝夕相处的日子,她算是把脸皮子给练出来了,发现不论是传说中战场上的杀神,还是后来温润如玉的揽月公子,他们都不是真实的谢停舟。
至少在她看来,谢停舟的脾气是极好。
只不过,除了有时候阴晴不定,莫名其妙就生气了。
正好她天生就喜欢顺杆儿爬,喜欢试探别人的底线,在发现谢停舟很难发火后,便越发胆大。
她在谢停舟无言的目光里把自己的子重新挪了个位置,然后淡定地看向谢停舟,“该你了殿下。”
只要我不要脸,我就是无敌状态,这局我必赢。
还没人见过有人敢在谢停舟面前悔棋。
檐下的近卫:“……”等着死吧,时雨。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都等着看他们的世子殿下怎么把时雨的脑袋拧下来。
兮风往前迈了两步,想着要不还是劝一劝,时雨前月护送殿下上京,回来又挨了顿鞭子,瞧着人都瘦了……不,胖了一圈。
诶不对?怎的还胖了一圈?
兮风正想着,忘了劝架,就见谢停舟捏着一枚黑子淡定地问:“这次不改了?”
兮风顿时下巴都快掉了,树上的近卫晃了一下,险些从上面栽下来。
不是,这还是他们家殿下?该不会是回京途中被人掉包了吧?
这不是无声的默许是什么?就这般纵容他?
谢停舟不问还好,这一问沈妤就不大确定了,认真地盯着棋盘看了半晌,实在是没找出问题。
“不改了。”她说。
谢停舟的目光没离开过她的脸,手中的子缓缓压在一处,满意地看见她伸长了脖子,把眉毛皱成了一坨。
他唇角微微牵了下,说:“没机会改了。”
第74章 纵容
沈妤抬眸看他一眼,手里的棋子都快被她给捏碎了,最后直接扔在棋盘上,“不玩了。”
谢停舟脸上的笑容终于散开了,像和煦的春风。
他耐心地从棋盘上捡起最后落下的几手,修长的手指点着一处,“看见了吗?”
沈妤点了点头,“我这里下错了。”
谢停舟摊开手,手中几粒白子,这是给她机会,要让她从刚才那个地方继续下的意思。
“怎能这样!”长留怒吼,“唔唔唔——”
后半句还没出口,就被兮风捂住了嘴拖往廊下,眼神示意他看着。
长留定睛一瞧,殿下脸色难得的温和放松,瞧着竟有几分纵容的姿态。
完了,长留委屈地小声抱怨:“殿下这般放水,这局我必输。”
“岂止。”兮风抱剑站在一旁,淡定道:“我们都赢不了。”
沈妤艰难地压下翘起的嘴角,从谢停舟掌心里把白子抓起来。
指尖轻轻地划过掌心,麻痒的感觉一直蔓延至整条手臂。
谢停舟眸光微微闪了一下,目光从自己掌心扫过,缓慢地握成拳放在桌上。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
谢停舟头也不抬,吩咐道:“去看看。”
兮风抬脚便走。
片刻后,李霁风人未到声先至,“我前几日吃坏了肚子,你也不说去看看我,忒让人寒心了。”
沈妤回头看了一眼,谢停舟敲了敲桌面提醒她,“凝神。”
沈妤:“哦。”
李霁风“哼”了一声,“本皇子来看你,不迎接便罢了,竟连把椅子都没有。”
沈妤刚知道他是皇子,想要起身行礼,刚一动作就听谢停舟头也不抬地说:“坐着便是。”
他又说道:“他排行第九。”
沈妤点头招呼,“见过九殿下。”
“免礼免礼。”李霁风手随意一摆,不由转头问:“这是哪位大师?”
言下之意竟能让谢停舟这般,若不是大师,何须他谢停舟如此认真。
长留捂着嘴笑,“是咱们时雨大师。”
李霁风一听,立时来了精
神,绕到谢停舟身旁盯着时雨看。
说起来,李霁风是见过时雨的,只是当时牢中光线太暗看得不够清楚,如今一看,还真是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若是换个女装,房中也不失为一番情趣。
想到此处,李霁风连忙甩头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丫鬟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来。
李霁风:“停舟啊……”
“观棋不语。”谢停舟提醒道。
李霁风难受地闭上了嘴,他本就不好这些风雅事,觉得无趣至极,于是翘着腿唤了丫鬟上茶点,在一旁边吃边看。
这一看不得了,看得他眼珠子都快要掉了。
往常观人下棋,不过是你来我往,而今看谢停舟下棋才真真颠覆了他从前对棋道的刻板印象。
这下个棋,还能下得跟调情似的?
时雨落一子,觉得不对再把子偷偷捡回来,或是在落子时小拇指轻轻一勾,将谢停舟的子偷回去。
而谢停舟明明看见了,却好似瞎了一般,由着时雨胡来。
李霁风目瞪口呆地转头看向长留,无声地问:“这是什么情况?”
长留沉重点头,又无声回应,“一直是这样。”
李霁风不由得多看了时雨几眼,这人能把谢停舟这块石头给磨圆滑了,可真是不简单。
正打量得入神,一个冰凉的东西冷不丁砸在他的眼皮上。
“啊——”
李霁风痛呼一声,赶忙捂住眼睛,低头一看是一枚黑子,谢停舟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谢昀你做甚?本皇子眼睛瞎了你赔吗?”
谢停舟抬下巴指沈妤,说:“让她给,她有钱。”
沈妤诧异道:“又不是我打的,凭什么让我给?”
谢停舟目光似有深意,“不是喜欢劫富济贫吗?”
沈妤听出他的讽刺来了,就是那次在路上时沈妤说她劫富济贫,这人竟记上心了。
“你又不贫。”她小声道。
李霁风越看越觉得两人的相处模式不寻常,一个默默纵容,一个心安理得。
不由暗叹他谢停舟也有今日。
……
午后沈妤同近卫换过班后出了门,今日正好是沈妤去沈府后的第三日,她得去找沈嫣要人。
东门外的墙根处站了个人,原地搓着手很是着急的样子。
来人是成衣铺子的伙计,见了沈妤就凑上来,沈妤递给他一个眼神,两人绕过了街口。
伙计这才道:“小的等了好久了,掌柜的说有要事找您。”
“什么事?”
“早上沈府的小厮来送了一封信。”
多半是和绿药的下落有关,沈妤心想,于是和伙计加快了脚步赶往成衣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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