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绪帝表情肃然,“万卿,你今日要弹劾谁?”
万睿贤呈上奏疏,肃然道:“启奏陛下,燕凉关一案由三法司会审,臣左副都御史万瑞贤,今日呈报燕凉关一案,弹劾户部尚书葛良吉,勾结奸臣陷害忠良,致使燕凉关兵败!”
殿中哗然一片。
同绪帝迅速看完了奏章,已心中有数,沉声道:“奏。”
“是。”万瑞贤跨出一步,“去岁九月……”
第68章 闹别扭
谢停舟走出大殿,只觉得这朝堂,这大周,都已经烂透了。
他立在原地没走,因为不知道要如何同她交待,一场奔波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沈妤一夜没睡,兮风一直劝她回去等,她不听,一直在永宁街外等着。
朝官陆陆续续散去,又过了许久,谢停舟才出现在光华门。
谢停舟向来不露声色,可沈妤从他的表情看出,今日的事不顺。
谢停舟走近,“怎么没回去?”
“不放心。”沈妤说。
谢停舟颔首,“上车说吧。”
“我将梁建方的认罪书交给万瑞贤,由他出面弹劾户部尚书葛良吉勾结梁建方致使兵败。”
沈妤注视着谢停舟的脸色,“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谢停舟看向她,半晌才道:“梁建方死了。”
“什么?”沈妤满目震惊。
谢停舟冷然道:“同绪帝听了弹劾,准备当场提审梁建方,去提人的来报梁建方在狱中畏罪自尽。”
“简直胡扯!”沈妤愤怒道:“梁建方那么怕死,说他畏罪自尽,谁信?”
“自有人信,”谢停舟俊眉轻蹙,“最重要的是,在他死之前,又留下了另一封认罪书,与你交于我的那封内容截然不同。”
沈妤脑子轰的一声炸开,急切道:“有人逼迫他写下认罪书,然后杀了他伪装成畏罪自尽。”
谢停舟道:“两份证词同出一人,却截然相反,同绪帝焦头烂额,只能将两批人马一同收押,再行审查。”
两封出自同一人的证词,采纳任何一封都说不过去,看样子认罪书已经不能作为证据,只能另寻出路了。
她前脚从大理寺狱离开,有人后脚就去杀了梁建方,看来大理寺中有人时刻紧盯着,说不定她的动向也被人看在眼里。
沈妤沉吟片刻,忽然道:“我要去一趟陆氏的成衣铺子。”
见谢停舟盯着她看,沈妤问:“你看我作什么?”
“没什么。”谢停舟移开视线。
沈妤却偏着头看他。
近来这位世子爷似乎有些不对劲,照之前在路上的时候,怎么也要和她斗两句,近来似乎沉稳多了。
马车停在成衣铺子前。
沈妤下马车前,又回头道:“殿下和兮风先回吧,我自己回王府。”
谢停舟没下车,看着沈妤步入店内。
兮风往后靠着,微侧着头说:“他如今不避着殿下了,想来是开始有了信任。”
谢停舟食指挑起一点帘子,从那缝中看见掌柜将时雨迎进了内室。
沈妤问:“有绿药的消息吗?”
掌柜沉重地摇了摇头,走到桌边拉开抽屉,“不过有封从河州的来信,今早刚送来。”
沈妤点了点头,打开信边看边问:“沈府可有音信?”
“这……”掌柜欲言又止。
“说吧。”
“是,”掌柜道:“信是我亲自送的,顺便提醒了二小姐一句,她说……”
掌柜小心翼翼道:“她说沈家大小姐已经死在燕凉关了,哪里来的宵小竟敢冒充沈大小姐,莫不是想来骗钱的。”
沈妤看完,拿信的手垂在膝上。
“如今可要再送一封?”掌柜试探着问。
“不必,”沈妤道:“我亲自去找她。”
走出店外,谢停舟和兮风竟还没走,并且将马车停在了一侧,免得挡着进店的客人。
沈妤上了马车,她是个聪明人,不会问让人尴尬的问题。
总不能问他你怎么还没走,然后等着他说一句我等你。
马车行驶在嘈杂的街道上。
沈妤想起红翘的来信,于是问谢停舟:“那批粮草,说是运粮官死在了路上,那批粮草不知所踪。”
谢停舟“嗯”了一声,“据说粮草被齐昌府境内山匪劫了。”
这几年大周的情况越发不好了,贪官横行,民不聊生,有的庄家户辛辛苦苦种上一年,交完公粮还不够吃饱饭的。
灾民越来越多,不少吃不上饭的干脆落草为寇,好歹能混上顿饭吃。
这也导致如今大周境内盗匪横生。
“哪个山匪敢劫前线的粮草?”沈妤冷哼了一声。
“所以我说是据说。”谢停舟慢条斯理道:“如今朝廷缺人,一个剿匪至今都没能理出个章程。”
“不能让各地藩王去剿匪吗?”
谢停舟摇了摇头,“同绪帝生性多疑,他敢让藩王带兵离境么?”
“这倒也是。”
若说人选,现成的不就有一个么,谢停舟押送时都只敢带两千青云卫,且在离京五十里便掉头回北临,就是怕让同绪帝揪着小辫子。
沈妤想着,脑中灵光乍现,“齐昌,齐昌。”
“怎么了?”谢停舟问。
沈妤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道:“齐昌府的位置!为什么粮草偏偏在齐昌丢了?”
谢停舟没说话,直愣愣地盯着抓在他手上的那只手。
心上仿佛被什么轻轻拂了一下。
她的手怎么看上去这样小?这么小的手,是怎么挥动的那么长的刀?
他看了太久,令沈妤瞬间察觉出异样,连忙缩回手,说:“殿下,冒犯了。”
见那手缩了回去,谢停舟心里浮起一层淡淡的失落。
“无妨。”
兮风在车外陡然听到句冒犯,却不知时雨是怎么冒犯到了殿下。
“你方才说什么?”谢停舟凝神。
沈妤道:“若是我记得没错的话,齐昌府的位置很特殊。”
谢停舟想了想颔首,“齐昌府于两藩相邻,另一边的官道直通盛京。”
“对,”沈妤有些激动,“这样的地方,东西丢了三方都不好出兵,所以才迟迟没能拟出个章程,粮草是从哪个州调派?为何偏偏就在齐昌府丢了呢?”
谢停舟沉默片刻,“这就要问户部了。”
沈妤想起了江敛之,此案定与户部脱不了干系,那身为户部侍郎的江敛之,又有没有参与其中呢?
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谢停舟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江敛之。”沈妤下意识回道。
谢停舟掀起眼帘看她一眼,抿直了唇线撇开头去。
沈妤如今已能勉强摸到些谢停舟的脾性了,看样子是不高兴,但是为什么不高兴,她却想不出来。
想了想多半是因为那句江敛之,难不成他俩是政敌?
“我的意思是,”沈妤斟酌了下说:“他是户部侍郎,我在想这件事和他有没有牵扯。”
“无需向我解释。”谢停舟淡淡道,而后靠着车壁闭上眼假寐。
沈妤看着他沉默的脸,怎么忽然觉得,他像是在闹别扭呢?
第69章 陪他下棋
沈妤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谢停舟到底在闹什么别扭,总之一直到进王府,也没同她再说上一句话。
莫名的就这样冰封住了。
到了午后,长留发觉出了不对劲,站在屋檐下勾了兮风的脖子。
长留还没长开,过几个月才十六,个子比兮风的肩膀高不了多少。
兮风被他勾得弯下了腰,压低嗓音吼道:“你干什么?”
长留凑到他耳边问:“殿下这是怎么了?之前回来的时候时雨跟在他后头说话呢,他都没理人。”
“不清楚。”
长留打量着他,“骗人,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这样一提醒,兮风忽然想起来,之前在马车上,他似乎听到了那么一句。
长留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有门儿,立刻问:“咋啦?”
兮风朝窗户里头看了一眼,轻声道:“殿下他……似乎是被时雨非礼了,因而有些气恼吧。”
“我的妈呀!”长留大吼了一声,兮风连捂他的嘴都没来得及。
屋内的谢停舟自己与自己对弈,本就静不下心来,此刻又被打扰,问:“你是我捡来的,你哪来的妈?”
长留跑过去扒拉着窗棱,嘿嘿笑着,“殿下您就是我的亲爹,您什么时候替我找一个亲娘?”
谢停舟头也不抬,指尖一弹,一粒棋子从窗口飞出去。
长留忙抬手一抓,立刻疼的甩了甩手抱怨:“殿下下手也太狠了。”
兮风笑道:“殿下也没让你硬接,你躲开不就是了?”
长留“哼”了一声,抛着棋子跑了。
他一路朝着鹿鸣轩去,走到院子门口就闻到一阵香味。
“烤什么呢?”长留跨进门。
二丫蹲在火堆旁,“我们烤红薯呢。”
二丫到底还是个小丫头,不定心性,加上沈妤为人好说话,不是个难伺候的主子,二丫胆子越发的大。
今日沈妤回来时,她捧着几个红薯一声一声
哥哥的叫,让陪她烤红薯。
“分我一个。”长留也蹲过去。
二丫掏出来一个给他,长留抱怨太小,二丫说还要留着给时雨哥哥。
沈妤在一声声哥哥中勉强认下了这个妹妹。
又在一声声哥哥中怀疑自己是不是扮男人扮得太久,导致她如今越来越像男人了,于是进屋照了一会儿镜子。
出来时看见俩小孩蹲在院子里啃烤红薯。
长留见时雨出来,朝她抛出去一个东西。
沈妤凌空一抓,摊开手一看,是一粒棋子,问:“殿下找我下棋?”
算起来,谢停舟是有好些日子没叫她下棋了。
长留嘴里吃着红薯含含糊糊地点头。
沈妤想着今日谢停舟脾气不大好,耽搁不得,立刻就往院外走。
二丫追在后面,“哥哥,你的烤红薯还没吃呢。”
“有人吃,”长留一把抢过来,“这不还有个哥哥么,哥哥今天全给你吃完。”
两人追追打打,鹿鸣轩难得这样热闹。
另一头的青朴居却出奇的安静。
沈妤来时不见兮风,廊下站着两名近卫,还有一只海东青站在窗棱上。
沈妤走进书房,谢停舟还在同自己下棋。
见她进来,谢停舟抬眸看了一眼又垂下去,问:“何事?”
“来陪殿下下棋。”沈妤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来,开始收捡棋盘上的子。
谢停舟捻棋子的手顿了顿,然后轻轻将棋子放回了篓子里。
可惜了,这样一局残局,原本已经要破了。
从前叫时雨下棋不过是图个清静,起先她确实挺安静,后来回京途中不知道怎么坏毛病又出来了,总爱嘀嘀咕咕的。
时间长了谢停舟也就习惯了。
“如今梁建方死在了大理寺,大理寺定然会狠做一番清查,殿下之前在牢中做的那番布署……”
“你担心什么,”谢停舟打断她的话,看着
棋盘道:“我做了什么布署?”
沈妤看他一眼,“大理寺戒备森严,你不是买通了人给他下毒吗?”
谢停舟眉眼半抬,“谁说我让人给他下毒了?”
沈妤惊诧地看着他。
若不是谢停舟找人下毒,那又是谁想要毒死梁建方?
谢停舟云淡风轻道:“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三司,大理寺警惕,饭食都由专人送,梁建方的饭食里根本就没毒,不过是找人扔了只死老鼠进去吓唬他罢了。”
“没下毒?”
“没有。”谢停舟落下一子。
沈妤思索片刻,直想抚掌。
这样好的计策,其实她不过是那晚给梁建方下了个引子,他就是自己吓唬自己,最后被一只死老鼠活生生吓破了防线,所以这事不论如何攀扯,也扯不到谢停舟头上。
她做事向来简单粗暴,相比之下,谢停舟更善于玩弄人心,先是大理寺少卿左宗,然后是梁建方,不费一兵一卒就将人拿捏住。
她这样的要是真和谢停舟斗起来,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又在想什么坏主意?”谢停舟捏着棋子问。
沈妤道:“我在想一定不能成为殿下的敌人。”
谢停舟看向她,“那你想做什么?”
“盟友啊,”沈妤理所当然道:“相互扶持的盟友。”
谢停舟轻笑一声,手肘支着桌沿倾身靠近,“我本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人,这一案也与我无关,说到底如今是我在帮你,你呢?又能拿出什么诚意来?”
“不见得吧?”沈妤道:“若不是心怀天下,青云卫又怎会救下燕凉关?”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沈妤心中笃定谢停舟心怀民生,因为不论哪一世他都去了燕凉关救人,只不过今生更早而已。
暴露锋芒对他来说原本就是不利的事。
谢停舟眼含凌厉,棋局下了一半,他丢了子说:“你今日说在想江敛之是否有牵扯其中,我来告诉你,他有。”
第70章 疑惑渐深
这棋看来是下不下去了。
沈妤心中大震,讶异道:“可有证据?”
原本稀松平常的一句疑问,落在谢停舟耳中却觉得莫名有些刺耳。
她这是在质疑他?还是她更相信江敛之?
“殿下?”
谢停舟压下那抹不快,淡淡道:“我在北临时,曾收到一封密信,信中提及燕凉关一战有问题,让我前去支援。”
沈妤皱眉道:“可你之前说之所以援救燕凉关,是因为发现陆氏在大肆运粮。”
原先只是以为有人设计想让谢停舟动兵,一旦他擅自动兵,那就成为了同绪帝手中的把柄,是以只是派人去查探了一番。
“不错,”谢停舟道:“直到发现陆氏运梁,我才相信那封信不假。”
沈妤略一思索,“殿下的意思是,那封信出自江敛之。”
谢停舟起身走到书桌旁,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
沈妤走过去,接过信来看,内容和谢停舟方才所说无二,只是……
“这并不是江敛之的笔迹。”
两人好歹做过几年夫妻,江敛之的笔迹她还是能认出来的。
谢停舟的目光扫向时雨,眼中疑惑渐深。
但他并没有当场责问,而是道:“江敛之一路平步青云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并非偶然,他为人谨慎,自然不会轻易露出马脚,我的人查了三个月才查到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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